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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专家—杜新忠记事 《中国禁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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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纪实•调查
吸大麻的天才(中篇小说)
2015-09-06 16:26:08 来自:海归网 作者:Diamondhorse 阅读量:1
  二、当年的天之骄子

  他来自江城武汉,所以取名为楚。其实他只是半个楚人,出自母亲那一系,父亲则是地道的江南人。双方家里虽然不沾名门望族,却也皆为家境富裕的殷实人家。外公家世代中医,在武汉城里颇有名气,可到了母亲那里,响应新中国政府的号召,改学西医,毕业后在武汉一家医院做了医生。爷爷祖籍在无锡从事米行生意,最兴盛的时候,垄断了大半个无锡的大米买卖。可是父亲却对继承祖业毫无兴趣,听从共产党的号召,实业救国,上大学报了机械专业,毕业时又自愿支援内地,进了武汉的一家大型军工厂工作。同岁的他俩是在共青团举办的春游活动中认识的,属于绝对的一见钟情外加志同道合。都是共产党员的爸爸妈妈,全心投入工作,直到快三十岁时,才要了李楚,那是一九六零年。

  “童年有什么特别的事件吗?”我问。

  “有件事说不上特别,可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到班上的一位同学家去玩,他爸爸也是我们军工厂的。去了才发现,那是栋两层楼的洋房,独门独户,有个好漂亮的花园,院子里还停着辆银灰色的伏尔加小轿车。同学有好几个哥哥姐姐,比我们大好多,听说有的已经结婚了。而他的妈妈呢?我初看时吓了一跳,她简直就像是同学的另一个姐姐,既年轻又漂亮,像块磁铁似的,死死地吸住了我的眼睛。洋房,花园,轿车,保姆,警卫员,特别是像姐姐一般年轻貌美的妈妈,这一切于我仿佛是梦幻一般,从来都没有见过。回到我住的筒子楼,问爸爸妈妈,才知道原来同学的爸爸是厂里的党委书记,是个红小鬼,而他的妈妈是爸爸后来又娶的老婆,生他时十九岁还不到。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妈妈忽然变成了白毛女,不仅头发雪白,脸上也是皱纹密布,而我们全家则都挤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饥寒交迫,最后我是给哭醒的。

  “我的母亲出身于名医世家,非常有气质,我一直认为她很好看。可自从那天后,我再也不这样想了,觉得她变老了,变得不好看了。以后很长一段时候,我心情都很压抑。”

  “这正常吗?”他问我,脸上挂着苦笑。

  “这是Anxiety by reference,很正常,”我认真地回答,用了一句专业英文。

  “焦虑,对了,就是这个。我有时常常想,自己是不是从母亲那系继承了太多的基因,太争强好胜。不是说古时楚国这一带尽是野蛮的部落,互相间杀来杀去,动不动就割俘虏的头下酒祭祀吗?我从小好强,可结果是经常又受这焦虑困扰,苦不堪言。”

  我请求他举几个例子。

  “我是七七级的,所谓天之骄子的一级。当年我的高考分数,全省前五名,清华北大中科大随便挑,只是后来听从了父亲,继承他的传统,上了上海的XX大学。我进校时刚满十七岁,原以为自己是班上最小的,谁知道还有更小的。开学后开座谈会,辅导员介绍说班上最小的一位昨天才过了十六岁生日,是F省的高考状元,同学们都热情地向他鼓掌,我却怎么觉得他们像是在讥笑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从此后我就暗自和这位姓徐的同学飙上了。考试成绩哪怕得了九十九,但只要低徐同学一分,我这心里就噎得难受。最烦心的是他的身高,高我两公分,这是我的硬伤,和学习不一样,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所以我就尽量避免和他站在一起。

  “我那时也常常自问,自己是不是妒忌心太强啊?可我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脑袋。而只要不牵扯到人,我常常就很快乐。比如说学习。你学文的,大概不知道麦克斯维尔电磁场理论,非常抽象,许多同学都怕它,可我却被它迷住了,觉得它描述了一个奇异无比的世界,让我乐不思蜀,我学它没感到丝毫的痛苦,反倒是一种享受,宛如听了一场美妙的音乐会。到了期末,根本无需复习,我就得了九十八分。班上只有一位在我之上,九十九分,我却并没有产生什么焦虑,相反的反替那位同学高兴,因为他是班上最老的学生,比我大了整整十四岁,想想他也真不容易。可谁知第二天传来消息,物理老师填成绩表时出了差错,得九十九分的不是最老的,而是那位最小的。嗨,我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那颗心整个寒假里都是凉嗖嗖的。”

  我替他沏了杯新茶。我虽年轻,对李楚所述的如此心态和举止却并不觉怪异,我是搞心理学的嘛。私下里我反倒高兴,他越是对我敞开心扉,越利于纾缓他眼下心灵的伤痛。只是这好强乃至嫉妒之心人皆有之,难道这就是他来寻求咨询的缘由?这和他目前的悲痛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大学毕业时,我和徐同学独占全年级的前两名,都高分考上了本系的研究生。不同的导师,不同的题目,平时也不常碰面,可我暗地里还是和他较劲。这种情景直到研究生快毕业时才起了变化,我忽然怎么觉得他无所谓了,优秀不优秀于我毫无关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那是因为你生活的重心起了变化,八成是谈对象了吧?”

  “你到底是吃这行饭的。是的,我恋爱了,女朋友小我一岁,低我两届,妈妈是我们系的老师,她毕业后也留校做了辅导员。嗯,你大概对大陆七八十年代的电影明星不甚了解;有位叫龚雪的女演员,百花和金鸡双奖获得者,我女朋友长得简直就像是她的双胞胎,那火热的身材,那白雪一般的皮肤,那典雅高贵的气质,尤其是那双既迷人又温柔的大眼睛,我自初中起就开始幻想的女人正是这样的。我喜欢漂亮和性感的女人,男人嘛,谁不喜欢?她妈妈看上了我,所以介绍我俩认识的。最初她十分犹豫,因为就长相讲我也就是中等,身材尽管健壮,却不够高大。可交往半年下来,她真的爱上了我。我想我们相同的知识分子家庭背景起了很大的作用,都有点清高,不喜欢市侩和商人。她其实非常传统,一旦认定了男人,就成了他的小女人,死心塌地型的那种。那时我俩在外滩散步,路人们都不由自主地瞟她,她呢,小鸟依人,挽着我的手臂,脑袋微微倾向我的肩膀,嗨,我心里那种感觉,四个字,满足和幸福。”

  他的脸上呈现出沉醉的神态,显然在缅怀着旧日的时光,和刚进来时判若两人。连我都受到了影响,不由得想起和妻子恋爱时的情景。哇,一转眼,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怎么这么快啊?再细一想,对我眼前的这个男人,那不就是三十年前的事啦?我尽力回想他的妻子立在巨石上的那张照片:虽然面带微笑,可她两鬓丛生的白发,眼角边显著的鱼尾纹,脖颈上松弛的皮肤,这一切在高像素的镜头里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十分的刺眼,清晰无误地在标志着岁月的雕蚀。小李楚一岁,那她应该已经……五十一了?昨晚入睡前我还和妻子开玩笑,说等到七年后她的第三个本命年,她会不会有白头发,那一定挺可怕的。五十岁?我俩几乎想都不敢想,再说那将是多么遥远的事啊。忽然间,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和眼前的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似乎拉近了些距离。他跟我絮叨这些,也许并非痛失亲人悲伤下的随意倾泻,而是有意在向我敞开他的肺腑,要告诉我他的故事。他脸上的那种明显的焦虑和痛楚,看来并非因为三个月前的惨剧,而是源自他要讲的故事。

  我替他又沏了杯新茶。

  “研究生毕业后,我留校。两年后,教育部给了学校三个公费去美国读博士的名额,我英语和专业考试双双拔了头筹,理所当然的赢得了这天赐良机。此时我方新婚燕尔,可妻子和我都一直在千呼万唤这个机会,一致决定我先去美国,再设法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带去。其实我年前就开始向伯克莱大学申请,GRE考了2300分,已经得到录取,有TA资助。顺理成章,我终于在二十七岁的时候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来到了伯克莱,不过妻子和未见面的儿子因为签证的原因直到三年后才得以来美与我团聚。”

  “新婚燕尔就和妻子分别,而且整整三年,你能熬过来真不容易。”

  他深深地点点头。

  沉默片刻,他忽然问我有没有吸过大麻。我还真的没有试过。不过于此类事情我非常开明,我甚至认为大麻应该有限制的合法化,就像烟酒一样。

  “我第一次吸大麻正逢我二十九岁生日,是同宿舍的一位老美学生给我的。哎,你没吸过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的血管里一下子都注进了清澈透凉的山泉,将所有的烦恼和焦虑一冲而尽,然后就如同悬在浮云之上,飘飘然然,置身于一片安然和满足,对了,就和当年我和太太谈恋爱在外滩散步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偶尔吸一口,借以纾缓对妻子的思念,我完全理解。”我自然而然地回应。

  他抿抿嘴,脑袋微微摇了一下。

  “不是因为老婆。就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们实验室的一位同样来自大陆的学生在《SCIENCE》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这位北大的毕业生,小我整整五岁,可已经在顶级杂志上发表了三篇文章。甚至在相貌上他也强过我,还高我三公分。那天晚上,我忽然间浑身发冷,仿佛有人在用牛刀滋滋地剐着我的心,那种难受劲啊。碰巧室友在吸大麻,我就抽了我平生的第一支。知道吗,我不仅惬意地漂浮在云朵上,还看到了这位同学,他怎么变成了一只狗身人面的怪物,跪在云上,仰头望着我,脸上现出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善意也罢,谄笑也行,反正是毕恭毕敬。那一夜,我睡得特别的香。”

  他望着我,眼里又流露出方才的内疚的神色,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小学时有次考试我得了第二名,晚上做梦,我还梦见得第一的同学马路上踩了马粪,摔个狗吃屎呢,”我告诉他(这可是真事)。

  他会意地“呃”了一声,停顿稍刻,话锋一转,忽然问我多大了。三十一岁,我回他。他深深地“嗨”了一声,若有所思,嘴里面呢喃出一句:“人要是永远能停在三十一、二岁,那该有多好啊。”

  “我感到最快乐的时候,应该就在你这个年龄,那时我刚刚搬进巨石村。拿到博士后我立即被韦氏公司雇为专家工程师,就是我现在的这个公司。你应该知道这个公司吧,在高端医疗器材方面,它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公司里,处在我这个级别上的人中,我是最年轻的。那些级别高于我的人,经理、director之类的,都大我十来岁,有位VP我看眉毛都白了。业务上我绝对不比他们差,只要好好地且拼命地干,届时还怕坐不到他们的位置?我一到公司就负责一部新型人体扫描仪光学部分的研发,虽然忙碌,却是充满了新鲜感,令我兴奋,干劲十足。每天下班驱车回家时,心头总冒出一股充实感。

  “职场上我是意气风发,而回到家里,又是多么温馨的港湾啊。儿子刚好四岁,长得像他妈,人见人夸。太太呢,更不用说了。你以后就有体会了,三十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也许是最美好的时光了,消释了少女的忸怩青涩,而那皮肤,身材,还有女人的性感,反倒是愈发诱人了。知道吗,我们把夫妻间的那个称作‘dido’,就是电影《Ghost》里男女主角用的那个词。我们那时的dido,嗨,绝对比刚结婚时更热烈,更缠绵,如鱼得水,每晚都是淋漓尽致,高潮迭起,欲罢不能。最令我舒心的就是在巨石山中散步了:我们可爱的小儿子跌跌撞撞地跑在前面,年轻漂亮的妻子挽着我的手臂,路人们都羡慕地盯着我们。我前后左右瞧瞧,我们是最年轻的,太太也最漂亮。甚至连这山里吹的徐风,似乎也特别的舒爽,含着清香。生活,实在是太美好了。”

  他这不就是在讲我吗?自打第一天见到李楚,他在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形象:一个头顶半秃、面带沧桑的男人。我八杆子就没想过这个人也曾经年轻过,更没有将这位老之将至的男人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我心里不由得又咯噔一下,随即涌上一丝不悦。李楚脸上的表情反倒舒展了些,往日美好的回忆显然对他的心情起了良好的催化。他又长吁了一口气:

  “这世界上,什么都换不来岁月。你大概不知道,不久前,巨石村的罗教授病逝了。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大名鼎鼎,五十刚出头就已荣膺美国两院院士,而他的太太也毫不逊色,听说曾经被选为台湾大学的校花。他夫妻俩也常在巨石山里散步。每次相遇时,我发现他的太太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我的太太。在这眼神里我看不到热情,但也绝对没有傲慢。直到许多年后当我竟然在妻子的眼里捕捉到这种眼神时,我才明白过来。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嫉妒也许未必,但却蕴含了对自己的强烈的不满,说白了,就跟一个矮子站在一位帅气高大的男人旁边一模一样的感觉。男人也一样。我记得那时晚上睡觉,我抱着妻子问她,如果给她两个选择,我和罗教授,她究竟要谁。她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说当然要我了,谁愿意跟一个老头子啊,我们又不是没饭吃没屋子住。功名和金钱,没有可以奋斗去争取啊;而岁月,怎么说的,覆水难收,洒了就没了。”

  与刚进屋时相比,他现在的状态起了明显的变化,脸色也红润起来。尽管他所絮叨的无非是男人好斗好色,感慨岁月无情,由此而引发的焦虑和烦恼等等,较之我其他的访客,这些实在是再平常不过,我却有种预感,他在把我引向一个故事,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这个故事不讲出来,他将永远逃遁不出他的痛苦。他说的越多,对他的康复越有益处。今天是个好的开端。凭我的经验,欲擒故纵,该暂停一下了。李楚却显然意犹未尽,要不是我推说要去幼儿园接女儿,他说不定会拖到明早天亮呢。约好了,三天后同一时间,我在办公室等他。

  三天后的上午,收到李楚的一封Email,感谢我上次花了近两个小时听他乱说一番,他其实没有什么,就到此为止吧。我赶紧回信,告诉他作为晚辈的我听他聊侃很为受益,同时委婉地催促他,最好将心中的沉积一泻而尽,以利身心的康复。一连三封,皆为石沉大海。原想打电话给他,又怕这是否太催逼,反倒冒犯了他。想想他也许真的没事了吧?说实话,若不是真的同情他,谁愿意听一位长辈倒苦水?就预祝他早日康复吧。

  半个月后的星期天,傍晚我们一家三口照例在巨石山里散步,老远就看见巨石下面伫立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子。他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瞅我们,脑袋一动不动,有这么一刻我倒以为那又是一块石头。他的眼神很有意思,聚精会神,仿佛在欣赏一幅美妙的山水画似的,看得我浑身不自在,以至太太捅我一下,轻声抱怨,这人怎么这样看人家。待走到跟前,才明白过来,这人不就是李楚吗?原来他的头发远非花白,而是全白了,满脸胡茬,一半也白了,乍一看,纯粹就是个花甲老头。他不仅骤然间老了十岁,甚至骨骼也加速了萎缩,较两星期前好像又矮了一截,那原本十分厚实的肩膀整个儿地耷拉了下来,缩在巨石下面,显得格外地渺小。他礼貌地向我们示意,老远就伸出手来,可我还没来得及住步,身子已经被太太拽着越过了他。不好意思,我回头向他点头示意,见他的那只手还半悬在胸前,脸上的表情让我联想起一块悬挂着的皱巴巴的抹布,既干瘪又可怜。

  那天夜里,我怎么又做了个离奇古怪的梦,梦见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花甲老人,独自一人立在那块巨石上,默默地望着面前经过的人群。他们都很年轻,有手拉手的少男少女,或者是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大家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回敬我,仿佛在瞅着一位外星人似的。我拼命地向他们嘶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喊声,人群也罔顾我的叫唤,丢我一瞥后皆自顾自地离我而去,我最后是在自己的叫喊声中惊醒的。醒来后,第一个闯进我那模模糊糊脑海里的形体竟也是位花甲老人,再一定神,原来是李楚。

  翌日,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他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位年轻女士,客气地问我有何公事。待我相告此乃私事后,对方告诉我李博士现在不在办公室。正要挂机,却被女士叫住,问我最近是否见过李楚。听我提到“昨天”二字,对方显然有所惊愕,迟疑片刻,冒出一句“How come?自上个周二起他就没来上班了,给他家里打电话也无人接听。”

  我感到心中一阵收紧,立即给他家里挂电话,接听的是留言问候。我对着空话筒足足讲了五分钟,劝他节哀,悲剧无论如何已成过去,应该往前看,他的孩子、朋友、还有社区的邻居等,都强力地支持他。临了我还留下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他我时刻待机,任何时候他都可以联系我。我与他萍水相逢,不知怎的,却隐约有种预感,他想找我,他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果然,下午一点左右,他来电话了。先是谢谢我的关心,然后犹犹豫豫,欲盖弥彰,问我近几天是否有空,允他几十分钟。我立即回他,李先生,您若不介意,我现在即刻就去你家。

[责任编辑]杜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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