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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专家—杜新忠记事 《中国禁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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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纪实•调查
吸大麻的天才(中篇小说)
2015-09-06 16:26:08 来自:海归网 作者:Diamondhorse 阅读量:1
  六、伤感父母篇

  “唉,你不知道,我费了好大功夫终于接受了妻子已经不美、不再年轻的事实,并决意从此作罢认命,绝不再受任何年轻女人的刺激,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以求心灵的平静。可是,轮到自己的父母亲的衰老,我竟然一时难以适应。二老来后的头一个晚上,我跑进他俩的房间问安,见他俩都把假牙卸了,双颊处好像被挖掉了两块乒乓球大的窟窿,言语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眼色浑浊,酱色的老人斑在黯淡的台灯光线下浑然一片。当时我心里一抽,顿生一种不适甚至厌恶的感觉。我想到了什么?我想到了两块朽木!生我养我的父母如今成了两块朽木。那天夜里,平生第二次,我又把母亲梦成了白毛女,不,仅仅头发是白的,而脸面则变成了像小说《指环王》里所描述的那些老鬼精灵,皱褶层层,眼睛有如两块纱布,恐怖不堪,把我给吓醒了。

  “厌恶、惊诧,最终就是悲哀和伤心。又讲到我们人类真他妈的可怜了。这普天下万物生灵,又有谁像我们一样,眼瞧着父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点一点地凋谢,意识到他们很快地就会变成灰烬,永远地离开自己,却束手无策,只能徒自悲伤?既然如此,我不明白,你造物主为何要强予我们这种意识?这一切究竟又有啥意义?难道就是要看着我们经历痛苦?真他妈的还不如变成猪狗。

  “我执意要让二老在他们生命的最后这几年活得快乐。首先想到的就是舞剑,因为那是父亲的挚爱;六十五岁那年他曾经得过武汉老年舞剑操比赛的第三名呢。父母亲在我最初搬进巨石村时来过一次,住了半年。那时父亲刚刚退休,闲不下来,一来就把这儿大陆来的老人们组织起来,办了早晨舞剑班和傍晚走路班,搞得风风火火。尤其是舞剑,清晨时光,朝阳下,在小区中央的大草坪上,父亲独立前头做着示范,后面跟着十几位华人老头老太,有模有样的,观看的人摩拳擦掌,最后也禁不住加了进来。最盛的时候,几十号人,黄人、白人、黑人,跟着父亲群剑齐舞,成了巨石村里的一大风景。那时,父亲晨练回来,精神抖擞,那脸上舒畅的表情,我们看了也精神。讲好了由母亲负责全家的晚饭,那可是足足四个大人的量,还不算两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可是实际上母亲做晚饭花的时间我看从来就没有超过三刻钟,那是因为父亲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什么化冻,切肉丝,削土豆皮,膛鱼,洗菜切菜,抹盐配酒,他弄的井井有条,大大小小的盘子一字儿排开在厨房的柜台上,母亲只是掌个勺而已。母亲暗地里对我和太太说,他一生都是这样,喜欢做领导,尽管都只是小干部,但只要有人听他的,受人尊重,他就高兴,家务活就干得特别勤。他最怕闲着,母亲加了一句,和他妈妈一个样。

  “二老来后不久,我就带着父亲,拎着他那爱之如命的檀木柄剑,去巨石山,那儿现在每逢周末就聚有一大群练剑的老头老太,据说领头的也是位来自大陆的老头。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逾二十位,看上去都是华人,还没有正式开始,都在各自活动着筋骨。我欲领着父亲上前介绍给大家,却注意到父亲突然停住了脚步,嘴角别扭地下抿,脸上现出一种特别沮丧的表情。走啊,爸,我拉他的手。他的手肘抬了起来,可双脚却还是粘在地上。那位领头的老头瞥见我俩在磨蹭,走了过来,用眼睛上下扫了父亲几回,然后转过脸来问我:这位老爷爷也想来打太极拳?他一个老头子,反称呼我父亲老爷爷!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浑身感到很不舒服。父亲‘嘿嘿’两声,脸上挤出一丝说不上是讨好抑或难堪的笑容。看看父亲,再环顾四周,我不由得浑身一震:这些六十上下的人,尽管被我称为老头老太,可是一与父亲相比,立即显得年轻多了,甚至挺有活力。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父亲刚才那看似奇怪的举止。这么大岁数也来锻炼啊,有人叫唤,得小心点噢,别把腰给闪了。是啊是啊,我又听到不少附和的声音。父亲又是‘嘿嘿’两声。这时领头那位已经摆好了架势,打出了一个花式,大伙儿立即忘掉了我们,亦步亦趋,跟着舞了起来。只瞄了两眼,我立即看出,父亲的剑术至少盖过那领头两个数量级。我正要把剑抽出剑鞘,父亲按住我的手,对我摇摇头,转过了身子。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不语。我想安慰他,可是又不知如何开口。这人世间有些事情,我们只能闷在心里,说出来更伤心。就好比看着一位可怜的丑女,你想安抚她心灵的痛楚,说这不是你的错,是上帝的罪过,可是你能如是开口吗?这只能靠自我解脱。到家后,父亲说要割草,还要漆露台。这的确是我计划本周末要做的两件大事。耄耋之年,他已经实足八十岁了;可是我却没有说不。我给他配了一顶防晒用的大草帽,以及防漆味的大口罩。你瞧我这后院,房子不大,地却特大,我割都要一个多小时,他割了整整一个上午。每隔十五分钟,我就给他递上一杯温开水,要他歇一下。下午,父亲又开始给露台的栏杆上清漆。我坚决不让他刷地板,因为这得弯腰。我坐在客厅里,透过落地纱窗,注视着父亲。扶栏处有一个大圆头蜂窝;我见他站在那儿思考了一阵,然后去车库拿了扫帚棍子,换了件长袖衬衫,小心翼翼地戳那窝。大圆头蜂一窝蜂飞了起来,他赶紧蹲了下来,整个脑袋埋在大草帽下面。如此来回数次,待到那窝终于被戳了下来,他那双原本疲倦浑浊的眼里忽然放出光来,八十岁的老翁,竟像个八岁的孩子,‘嘿嘿’开心地笑起来。唉,我那时想,他要是永远就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可人总不能每天靠刷栏杆来忘掉一切吧。平常的时候,他就沉默寡言,总是缩在沙发的一角,原本一米八的身躯缩得快没了。他这个样子,迟早要影响家人的。果然,没过多久,太太就跟我抱怨,你爸爸怎么啦,整天一句话都没有,难道我们什么地方招待不周?上次来他可不是这样,那时家里的气氛多热闹啊。你叫我怎么回她呢?难道告诉她,父亲上次来是六十岁,如今看到六十岁的人,想到自己年已八十,来日无多,不说悲哀,抑郁总有吧?

  “又过了些日子,我发现妻子和母亲之间也出现了问题。我已经提过,我母亲是位非常聪慧且有涵养的女性;世代从医的家庭赋予了她高雅的气质,知书达理,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从小到大,我几乎可以说从来没有听到她扬过嗓门。她也从来不在背后说三道四,这也是妻子最为欣赏和尊敬的。除了二十年前那次,她俩从来没有长期相处过。这次母亲来,我多么期望两个女人能够好好相处;尤其是妻子,母亲这么老了,你待她好些,我给你磕头拜奶奶。妻子最初确实不错,做饭、家务全包了,对母亲问寒问暖,每天傍晚总要陪着她到菜地里忙乎一番,松解心情,还弄了好多中国的电视剧碟片,陪母亲一起看。目睹这些,我高兴啊。可是渐渐地,我在妻子的眼里捕捉到了异样的神色。有一天,她面带温色地对我说,你妈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立即追问她什么意思。妻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最终挤出了一句,说我母亲现在喜欢在人身后搬弄是非。你瞎说,我几乎叫起来。可没几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那是与我后院相邻的陈医生和她不到六十岁的母亲。这位来自台湾的陈医生和妻子同属医院的一个科,虽小我们近二十岁,平时见面也客客气气,甚至还一起聚会过一两次。可这次,她母女俩却是满脸怒气,尤其是妈妈那位,指着我母亲的鼻子训斥,你这么大岁数,说句不好听的话,快入土的人了,还在人背后造谣诬陷,你配做我的长辈吗?我瞬即感到血气直冒,瞧着她那两片翻翻的薄嘴唇,恨不得把它们剪了。我警告她俩注意语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但还是愿意悉听她们。原来她俩控告我母亲在他人处诬陷陈母偷摘我家后院种的番茄。我看见母亲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派茫然和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大吼,不可能的,你们这才是诬陷。母女俩要求我去对证,还不止一家。我立即去了那两家,结果大出意料,两家的老人在犹豫一阵后皆证明母亲确实分别地对他们说过类似的话。我立即向他们解释,以我母亲的为人,她绝对不会诬陷别人,要么真有其事,要么就是她看花了眼,老母毕竟年逾八十。回家后,我想去问一下母亲,究竟怎么回事。见她一个人呆在露台的一角,仰着头,默默地盯着栏杆外那棵参天杨树。这棵树是她种的;二十年前,就站在同一个位置,母亲常常抱着不满周岁的孙女,低着头,瓣着她的小手指,咿啊呀地教她数杨树苗的嫩叶子。刚才陈母的那句‘快入土的人了’忽地闪进了我的脑里,我的鼻子不由得一酸。

  “那天,不,直到母亲之死,我都一字未提陈母的事情。

  “家里的气氛却是越来越沉闷。那位陈医生不堪‘受辱’,跑到医院里四处泄愤,弄得太太里外不是,回家后就独自呆在卧室里。女儿周末从大学里回来,原指望她可以给爷爷奶奶带来点欢乐。她两岁时被我们送回国呆了两年,就是奶奶一手拉扯的,当年那个亲热劲啊。可我还是忘了,彼一时,此一时,这世间上一切都在变。女儿明显地在躲避爷爷奶奶,除了第一天陪他们在客厅里看了五分钟的电视,唯一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候就是在饭桌上了。我当然很不高兴,暗地里提醒女儿,别忘了奶奶当年是如何给你换尿布的。直到有一天我偷听到她和妻子的对话,才如梦初醒。女儿跟她妈妈说,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令她感到窒息,不由得想到‘腐朽’。知道吗,她用的是Atrophy这个词。女儿还告诉妻子,奶奶不止一次向她絮叨,说她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现在愈来愈强烈,不知哪一刻死神就会降临。女儿最后的一句话充满了厌烦甚至怨恨,她说她才二十岁,生活才刚刚开始,她还没有真正地谈过一次恋爱呢,怎么能跟她谈死神,多晦气啊。我当时愣住了,因为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我二十岁时不也是如此?大学暑期回家,八十岁的外公和外婆颤颤巍巍地跑来看我,我却嫌他们老朽,令我不适,尽管我爱他们。”

  李楚忽然停了下来,问我家里是否有人信教,无论是基督教还是佛教。当听到我回答“没有”后,他微微地点点头,说他猜也是的,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父母亲是基督教徒。别误会,我们这代人,包括你们这一代,可以说没有一个真心信教的,因为我们中国没有这个传统。我也不认为宗教就是万灵药,像墨西哥,最虔诚的天主教国家,却是盗匪猖獗,贫富悬殊,人人都往美国跑。你也许不晓,当年苏联和中国搞社会主义,有人讥笑共产主义就像宗教一样,是麻醉剂。可假若真的能醉也好啊。尤其是老人,濒临死亡,却能笑对,甚至期盼,因为他相信天堂。伊斯兰教更好,男人死了如果进了天堂还有七位美丽的处女等着他,还怕什么死?即便我们东方的佛教也行啊,六道轮回,轮到天道极乐世界,何乐而不为?可是连我都不信这些,我的共产党员的父母亲又如何能信?我跟你说过,他俩当年确实是虔诚的共产主义信徒。如今醒悟了,不信了,却仿佛变成了迷路的羔羊,八十岁的羔羊。其实,什么主义都是神马浮云,过往云烟,唯有生老病死,才是每个人必经的路程。尤其是最后这个死,在它的面前,任何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像你,三十岁,当然不怕死,每天都快乐地笑着,因为你离它还远着呢。可若把你换做八十岁的老翁,将心比心,你还笑的出来吗?我曾尝试过把父母亲带到本城华人办的基督教堂,去听牧师的布道,结果是大败而归。首先,去听布道的人几乎看不到有超过六十岁的,白发苍苍的二老坐在其中是鹤立鸡群,令他俩非常不自在。这当然不重要,关键还是信教本身。他俩为了不伤我的心,乖乖地去听了三次,可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在受洋罪。试着想想,八十多岁的人了,一辈子耳闻目睹的都是唯物主义,突然跟他们说这宇宙是上帝造的,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一条肋骨变出来的,还有窄门宽门,天堂地狱,处女生子,死后复活,三位一体,却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你叫他们如何能信?母亲感性,只问我一句:上帝创造了一切,那祂又是被谁创造出来的呢?父亲是男人,还比较理性,后来问我,如果这世界真的一如圣经所述,那他不明白,为何上帝偏偏就是耶和华?为何救主就是耶稣?中国人这么多,印度人这么多,加在一起地球上占了三分之一,如果信了耶稣,那佛陀怎么办?二老不说,可我知道,他们对宗教是更不信了。我都可以想象出他们此时的心路历程:既然死是最终的消失,那就接受它吧,唯愿它来的越晚越好,无奈地等待着它的不期而遇。可这又是多么痛苦的等待啊。”

  有人按门铃。很奇怪,李楚坐着没动。门铃持续地响着,看来那按铃的手非常执着。李楚终于站了起来,对我说了声对不起。与昨天不同,这次他没有让来人进屋,只是将门开了条缝。凭着来客的一声叩称“Mr. Li”,我立刻猜出此乃昨天来的那两个白人。李楚这次的答腔不像昨日那般细气,语气也颇莽撞:“I said tomorrow, not today。Tomorrow, 10AM, it will be all over, I’ll tell you everything。”

  等到他又回到客厅后,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出现了变化。这是我和他相识三个月来从未出现过的表情,安然坦荡,不见丝毫的焦虑,与人一种极具感染力的平静,那种大风大浪万般煎熬过后的平静。凝视我良久,他说很感谢我这些日子来一直关心他;他看得出来,我是一位非常具有同情心的男人。他用道歉的语气向我解释,至今他所叙述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也许到如今已经令我厌倦,觉得他这个人自怜自艾,尽絮叨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像个男子汉,但他执意要让我了解一个完整的李楚。好了,他深深地呼了口气,要我再忍耐他半个小时,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一切都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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