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手中的话筒开始发烫，吴若雨的故事很长。这个做销售的女人，白天总是坐着公车，在城市里来回奔波，车厢里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和陌生乘客擦身而过的瞬间，她会想起卫阑。这些年来，她和他不断地遇见，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合离散着，一如人生际遇般。

　　救命稻草

　　若按普通人对幸福的定义，我应该知足了，老公于简生于小康之家，几年前随父母来H市发展家族生意。他带着江浙男人特有的温柔而来，对我千依百顺，绝不说一个“不”字，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可以像一张白纸，任意书写生活的文字。

　　然而，这般平静的日子我并不留恋，女儿周岁时，我借口挣钱只身跑来武汉，专为某女性保养品跑销售。因为有消息说，有人看到卫阑在武汉。本来我想恪守这个秘密一直到死，无奈每晚我都会陷入同样一个梦境：路边的小商店，灯光昏暗，炭炉窜着火苗，我戴着白色的毛线帽，揉搓着冻红的小手烤火，两只小辫俏皮地露在空气中。“能不能把帽子借给我？”一个男孩羞红脸，站在几米开外的电线杆下，影子拉得老长。在他咧嘴傻笑的一刹，我的心被他带走了，还有10年漫长的青春……梦里的男孩叫卫阑，我的初恋，高中毕业后我南下打工，和他断了联系。

　　那时，玩具厂里全是男人。一个弱女子在外想不受欺负，必须找座强大的靠山。于是我挑了大智，他是我的老乡，来深圳看朋友，在饭桌上呼风唤雨，很有来头的样子，我想做了他的女友，就不怕被人骚扰了。

　　其实，大智刚从牢里放出来，等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他逼着我去坐台，赚钱养活他。一天，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跑来，二话不说，伸出十指死死拽住我的头发，破口就骂：“狐狸精，不要脸！”我没还手，任巴掌雨点般地落在脸上，一个女人怀胎十月已经够苦了，还得替沾花惹草的丈夫出头，我挨几耳光算什么！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不久，大智染上毒瘾，挨拳头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实在被打怕了，我试图逃跑过几次，不幸都被他的人捉了回去。此前半年，卫阑曾经来深圳找过我，塞了些零用钱，还留了手机号，得知我跟了大智，他神色黯然地离开了。当又一次挨打后，我决定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噩梦连连

　　几番辗转，我终于偷跑去东莞，投奔了卫阑。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在卫阑面前，我终于可以大声地说话，开怀地大笑，安稳地睡到天亮，更不用担心第二天自己哪里又会多出一块新伤来。我喜欢他紧紧地搂着我说，“别怕，有我在，没人可以欺负你。”

　　好景不长，大智追查到我的下落，叫了一帮黑道上的混混，扬言要来东莞找人，放话要杀了卫阑全家。我万万没料到，卫阑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害怕大智上门找麻烦，竟然识趣地送我回到深圳，亲手将我送还虎口。我绝望着，哀求他不要走，他避开我的目光，只留下一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那晚，我被大智毒打了一夜，他边抽边骂：“看你还敢不敢跑，打断你的腿！”整条巷子都是我的惨叫声声，肉体渐渐麻木，心已经死了，只愿深圳可以将我遗忘。

　　次日一清早，大智随手拆开一包粉逼我吸，我拼命摇头、挣扎，他索性将我扒个精光，五花大绑伺候，“你到底吸不吸？不吸就毁你的容！”他拿出一把割泡沫用的小刀，放进打火机蓝色的火焰里来回移动，一会儿刀片就烧得发红了。“要分手可以，先让我划一刀。”“好，你划，只要你信守承诺放了我！”我豁出去了，脸凑到离刀几厘米的地方。大智还真下得了手，我本能地用胳膊肘去挡，刀锋落下的瞬间，血迅即淌了一片。

　　事发后，大智一伙人流窜到花都。当时他父亲四处派人找他，我留了个心眼，故意在暂住地附近的电话亭通风报信给他家里人，很快，他们顺着线索找过来，几个壮汉捆着大智回了老家戒毒。

　　在一间暗无天日的房子里，我仿佛被关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解脱了。

　　或许是命运弄人，我和卫阑同时回到了家乡。那年在东莞，他保己弃爱的作为深深伤害了我，我决意不再理这懦弱的男人。择日，他双膝跪倒在我跟前，眼泪像决了堤倾泄而出：“若雨，是我对不住你，原谅我只能如此胆小地、卑微地爱着你。”我的心一软，俯下身去抱着他痛哭了一场。

　　闲言碎语很快传遍了家乡，本以为历经沧桑的我们能够走下去，卫阑却突然不辞而别，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我明白，他没有足够的勇气来接受遍体鳞伤的我，和我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爱的代价

　　过去的几年里，卫阑音信全无，我一直在找，毫无收获。怀揣着几分悲凉，几分等待，我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还嫁了人，于家来H市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处境似乎正合我的心意。

　　如我这般堕入过风尘的女子，有机会重新拥有恬淡的小幸福，原本该跟过去划清界线的，可我偏偏不争气，始终忘不掉卫阑这个人。有时连我自己都想不通，他到底哪里值得我念念不忘。长得不如大智帅，家境不如于简好，不断地给我以希望，却一次次将希望的火浇灭，一次次把我推向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正是梦着、念着这个自私、懦弱的男人，我宁愿和老公、女儿两地分居，孤身游荡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今年1月19日，一个清冷的冬日上午，我正跟客户谈生意，一辆大货车停在门口。隔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下车来，忙里忙外地搬运着货物。我一时失语，目光呆滞了良久，接着不假思索地冲出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那个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卫阑，你过得好不好？”

　　我们在公园的长凳上聊了一下午，卫阑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承认自己以前不懂爱，不像个男人，为此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包括青春，还有我的爱。“以前真的介意过你的过去，这阴影像毒蛇般缠绕着我，这两年，我也想通了，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其实是因为太在乎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等我在汉买了房子，就娶你过门，用余下的人生来弥补我的错！”

　　2008年1月19日这天，我和卫阑的爱情才真正开始。自从重逢后，我再也不做那个梦了，既然他的人真真实实地留在身边，我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上个月，我正式向于简发出了最后通牒。因为年前，我回去H市，在家中电脑上发现了他和一个女人的私密聊天记录，我瞅准时机，借机提出了离婚。于简采取拖延战术，甚至搬出女儿来做筹码，为的是留下我。我知道这不完全是他的错，这些年，我过于冷落他，他自然受不了，是我亏欠了他。我不该利用他的错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或许会遭天谴吧。只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不想这一生中，第四次错过卫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