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动机

　　8月1日，北京人艺排练厅，从西安专程赶来的文连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正在排练的话剧《回家的路》，一声不吭。该剧是以陕西“戒毒明星”文连平为原型的纪实作品。

　　昨日晚7时30分，该剧在海淀剧院公演，文连平亲自出席，并举行签名售书活动。借此机会，本报记者两次专访了文连平。

盛名之下有威胁

　　新京报：你的名气应该说很大了，这是你喜欢的吗？

　　文连平：我不是为了出名，出名也是我不能控制的。但是没有这个名气，我就不能做一些想做的事，比如我想帮助一些年轻的朋友戒毒，还想通过出书，通过戏剧，把我对他们的劝告传达出去。

　　新京报：一般来说，有过你这种经历的人，会想方设法把自己的过去隐藏起来。你为什么热衷于大张旗鼓，到处说你的经历？

　　文连平：在我自己来说，从不隐瞒过去。为了和你们都一样，就把自己的过去隐瞒掉，没必要。即使是新认识的朋友，我也会告诉他们我的过去。不来往就不来往，天下这么多人。

　　另一方面，我过去也算是个有钱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瞒也瞒不住。我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坦荡的人，活就活得坦荡。

　　新京报：名气给你带来了什么？

　　文连平：麻烦。威胁我的人很多，让我别做这事。

　　我告诉这些人说，你搞错了，我早就不想活了，很多次都想死。我现在早已不是那个富翁，图财害命都吓不倒我。

　　他们威胁我，无非是怕我坏了他们的生意，或者干脆把他们供出去。我奉劝他们回头是岸，但“文连平戒毒网”还是被攻击了，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新京报：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文连平：好处还没有发现，都是不好的。反正我也是尽心地做。比如说，一万个吸毒的人中有一人因我而戒毒，对我来说就是功德。我只是通过我的名气和经历、行为，去影响他们，鼓励他们：毒品是可以戒掉的。

　　新京报：不少媒体称你为“戒毒明星”，你觉得自己是明星吗？

　　文连平：我现在住的不是以前的老地方，好多邻居不认识我，但电视和报纸上都有我的样子，还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真想隐身也不容易，也没那个必要。我又不是网上逃犯，做的是好事，向着太阳的事，善无敌。

　　新京报：有没有想过照顾一下别人的想法，比如为人低调一点？

　　文连平：别人说我什么的都有，有些闲言碎语说我脑子进水了，神经病之类的，多了。

　　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反正我心里知道我在干嘛就行了。别人不理解，说风凉话就让他说去，现在的做法对我的身心健康都能起到很积极的作用。

小灵通成戒毒热线

　　新京报：除了威胁，这些公开的活动有没有给你带来具体的改变？

　　文连平：电话很多，“文连平戒毒网”上有我的小灵通号码。2003年电话最多，现在还是不少。

　　新京报：都是些求助电话？

　　文连平：大多是请教一些戒毒过程中的问题。我就给他本人讲，也给他们家里人讲，怎样营造好的环境，调节心态。怎样让家人理解他，再让他理解家里人。

　　很多人都是戒了几天撑不住的时候和我聊，难受得受不了，就打我的电话，我在精神上资助一下。

　　有一个北京的戒毒者，他家人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我的电话。他形容得很形象，他说，“能跟你说句话，就好像打了强心针，难受的就不难受了。”新京报：有没有对这些求助者进行过追踪，观察他们后来的戒毒效果？

　　文连平：没有，我再主动打电话就有点多事，随他们去做。新疆有一个小伙子，戒到十几天的时候坚持不了，给我打电话。我说主要是勇气，要相信自己能戒掉。我和他聊了很长时间，后来我让他老婆也一起跟着戒。第七天，他又给我打来电话，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说能把毒戒了，过上好日子，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新京报：你在为其他的吸毒者奔走，却和自己的妻子离了婚，最后她因贩毒进了监狱。你从新疆戒毒回来后，为什么不把她也送到新疆去？

　　文连平：她自己没有戒的决心。把她送到医院，她自己跑了，她自己缺乏信心。这样的人送到哪里都戒不掉。

　　新京报：对她感到内疚吗，想念她吗？

　　文连平：谈不上想念，已经过去了。我这人不是很斯文，当初离婚的目的是给她压力逼她戒毒。再怎么说也是孩子他妈。要不是我把毒品带回家，她也不会为了报复我而赌气吸上毒。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生意做起来，把孩子照顾好，还她一个健康的孩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给她一点经济补偿，把后半生过好。

　　新京报：想过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吗？

　　文连平：不考虑，男人要有事业，好一点再说。

重温百万富翁梦

　　新京报：听说你最富的时候，是用麻袋装钱，后来钱都没了。人生轨迹画这么大一个圈，你戒毒成功后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文连平：从新疆回西安的火车走了两三天，想了两三天。当时觉得戒毒成功了，要从头开始，有人就有一切。

　　新京报：你以前是从广州倒腾服装鞋子致的富，戒毒后还能做这个生意吗？

　　文连平：不行了，而且本钱也没有，暂时只能糊口，谈不上挣钱。回西安后我第一个活是到夜市卖麻辣烫。

　　新京报：一回来就能把以前的全部放下，重新开始？

　　文连平：自己曾经有过那段经历，心理也自责。一开始接触的人很少，感觉很自闭。

　　新京报：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文连平：现实的问题是没钱养家，自然要想办法。因为我弟弟也吸毒，老被罚款，卖麻辣烫根本养不了家。后来借钱养过狗、开过火锅店、帮朋友打理过旅游商品店，还去陕北的神木县开过餐馆，但都不成功。

　　新京报：当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混得这么惨？

　　文连平：1990年妹妹吸毒死了，1994年弟弟又死了，1999年父亲去世，妻子离婚之后进了监狱，确实有点心灰意冷。也不知道怎么熬的，反正人调整不过来，闲了两三年。就是自责，在自己痛苦的漩涡里跳不出来。

　　新京报：后来呢？

　　文连平：后来战胜了自己。2002年注册了一个商标，还把父亲的房子卖了，准备开餐饮连锁店。2003年，我把餐馆交给朋友打理，准备做几个帮助别人戒毒的事，朋友都说我神经病。

戒毒“产业链”

　　新京报：你还准备做以你的名字命名的戒毒所？

　　文连平：前些年有个做戒毒药品的人找我合作，他的药是通过国家审批的，他卖这个药挣了很多钱，我看到他的资格证很多年没审，觉得可能不合法，就没跟他合作。

　　新京报：他们是不是想利用你的名气挣钱？

　　文连平：是。对我来说，能让吸毒的人戒毒就是好事，所以如果他们真能让人戒毒，挣钱也是好事。但手续不齐，合情合理但不合法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新京报：你当时也是想挣钱吗？

　　文连平：不光是钱的事。谈合作的时候，我要求18岁以下吸毒者全部免费，他们答应了，可是手续不齐，我没参与。和他们想利用我的名气挣钱不同，我是在赎罪。我不是没有见过钱，也不想用这个挣钱。

　　新京报：你其实对自己的吸毒经历耿耿于怀。

　　文连平：我在忏悔，多少人不明白，他们没法明白。人生就是苦海，社会上多少弟弟妹妹还在吸毒，很多从小很好的朋友，都因吸毒不在了。我曾经痛过，如果能让别人了解毒品的危害，也是一种解脱。再大一点，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人都有后人。

　　新京报：有没有恨过带你染上毒品的那些人？

　　文连平：不恨他们，恨自己。现在看来，赌什么气啊！可当时赶时髦，好像不吸毒不是大款一样。

　　新京报：你出了一本书，卖了一些钱吗？

　　文连平：家里还有6000多册，送的比卖的多。出这本书不是为了钱，当时找了七八家出版社，没人愿意出。幸亏碰上北京的好心人，才帮助出版了。今年初东南亚海啸，我在街上冻了三天，卖了一千多块钱，都捐给海啸了。我想以一个曾经吸毒的人的行为抛砖引玉，让有钱的人都捐点钱。

　　新京报：你现在出了书，甚至还被搬上了话剧舞台，自己又创办了戒毒网站，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文连平：我投资二三十万开养殖场，正在圈地盖房子，工人也送到北京培训好了。我现在负债几十万，但钱是身外之物，只要有人在，几十万对我来说不是大事。

　　新京报：你好像总是对自己很自信，很多人不相信你只读到小学二年级。

　　文连平：人要对自己不自信，什么也做不成。连自己都不相信，能相信别人和事情？能把毒戒了，想做的事已经做成功了，说明能战胜自己，人最可怕的是自己。其实遍地都是商机，只是看你怎么量力去做。

■对话人物

　　文连平，1980年代初西安为数不多的百万富翁之一，1988年因赌气染上毒瘾。之后，文连平的妹妹和弟弟先后因吸毒死亡，前妻因吸毒、贩毒被判刑，至今仍在服刑。

　　1991年，在朋友的帮助下，文连平只身一人远赴新疆，彻底戒掉了毒瘾。

　　戒毒成功后，文连平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意，并请人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书，进而搬上话剧舞台。他创办个人戒毒网站，并打算建立自己的公益戒毒所。

　　这两年，文连平接受了几家电视台的采访，名声日隆。他的私人电话，几乎成了戒毒热线。

　　但与此同时，麻烦和恐吓也随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