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片、2片，到100多片……他每天靠增加药量麻痹自己。20岁出头的方方（化名）已经6年没有和外界接触过了，中专二年级辍学后一直躲在家里，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络，却无法戒断曲马多。在对曲马多成瘾7年后，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损伤，气喘、癫痫、体重失控，每走一步就会大汗淋漓。

 

　　为了逃避破裂的家庭关系、逃避母亲令人窒息的爱，方方选择了用药物麻醉自己。读初中时，方方的父母离异，他通过同学接触到了止咳水，初尝到了毒品带给自己的刺激。但由于家庭经济拮据，他不得不停用了。考上中专后，他选择了药剂专业，也因此发现了曲马多作为一种中枢性镇痛药，作用类似于吗啡和海洛因，可以让他短暂地逃避压力。

 

　　曲马多是20世纪70 年代开发出的中枢性镇痛药，1977 年首先在德国上市。临床上应用的是其盐酸盐，即盐酸曲马多。常见的对中枢神经系统的作用包括：眩晕、镇静、头痛、震颤、激动、幻觉、烦躁和癫痫等。与其他阿片类药物相比，曲马多因能产生更少的呼吸抑制，对心脏没有明显的作用而被广泛使用。但随着滥用数量的逐渐增多，曲马多的成瘾性也逐渐被关注。

 

　　广州仁泰医院物质成瘾科病区主任李华林告诉记者，药物成瘾的个体差异比较大，根据目前的临床病例来看，一般滥用曲马多1至3个月就可以出现成瘾症状，有过吸毒史的人一个月左右就有可能成瘾。

 

　　有数据显示，2013 年，参与国际麻醉品管制局调查的81个成员国中，有33个国家确认国内存在曲马多（含复方制剂） 滥用问题， 滥用率在42%，而在 2017 年世界卫生组织调查的43个国家中，有21个国家向联合国报告存在曲马多滥用现象，滥用率接近50%。

 

 

　　药物滥用不仅会造成生理伤害，也会导致出现自卑、过度敏感、多疑等心理症状。

 

　　考入中专后方方加入了学生会，本该享受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的他，却因为滥用曲马多变得不再喜欢与同学交往。“我感觉大家总是在议论我，我什么都不如别人……”方方说。由于无法抵抗滥用药物造成的自卑、多疑，方方最终选择了辍学，6年没有参与过任何社交活动的他，只能用曲马多来麻痹自己，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在妈妈的哀求下，方方和妈妈一起来到了深圳市点点青少年药物成瘾关爱中心，遇到了点点青少年药物成瘾关爱中心创始人、中国药物滥用防治协会常务理事周丽辉。“药物滥用让方方陷入了一种错误的认知，他觉得一旦遇到问题，只有药物能够帮助他，他用这种方法来远离人群。但是越远离人群，他就会更加不信任人际关系，最后造成一种恶性循环。”周丽辉说。

 

　　2021年3月3日，国家药监局发布关于修订曲马多注射剂和单方口服剂说明书的公告，对曲马多增添多项警示内容。公告显示，曲马多注射剂和单方口服剂说明书需要增加警示语：可能发生成瘾、滥用和误用的风险，严重者可致用药过量和死亡。医师在开具本品前应仔细评估，并定期监测上述情况。

 

　　曲马多成瘾后的临床表现一般为：记忆力下降、反应迟钝，食欲下降、体重减轻等。“癫痫发作是曲马多成瘾的常见症状之一。”李华林说道，“曲马多会导致大脑异常放电，抽搐发作，也就是我们一般认为的癫痫。”

 

　　有研究表明，服用超量的曲马多会造成癫痫发作，即发作性意识丧失、呼之不应、牙关紧闭、 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持续数十秒至两分钟不等，事后不能回忆。 “最初接受治疗时，方方表现得很紧张，没有办法正常与人交流，随时处于一种恐慌、极度不安的状态中。”周丽辉说，“他坐在椅子上，两个攥紧的拳头不停地发抖，汗不停地滴下来。”

 

　　停药后滥用者一般会出现严重的焦虑感，精神萎靡不振，心境低落；大小便失禁，排便困难。摆脱成瘾需要解决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依赖，单靠个人意志是难以扛过去的，要靠心理咨询帮助或者是药物支持度过。

 

　　经过4年积极治疗，方方彻底戒断了曲马多，开始尝试去找工作，与社会建立更多的连接。

 

 

　　随着曲马多被列入管制，近年来我国曲马多单方制剂的滥用问题得到缓解。李华林表示，近两年来，滥用曲马多的成瘾者明显减少了。

 

　　《2020年世界毒品报告》显示，受新冠疫情影响，传统毒品流通受限，全球毒品市场发生新变化，替代类毒品如芬太尼、曲马多等药物的滥用问题，将会引发新的公共卫生危机。

 

　　近年来，为了牟取暴利，逃避法律制裁，一些不法分子逐渐将目光转向了曲马多复方制剂，即不在管控目录之内的盐酸曲马多的混合物。2019年，福建警方抓获了两名贩卖曲马多复方制剂的嫌疑人，涉案金额达10万元，涉案量共计1815包 。2021年，江苏警方破获一起大型贩运复方曲马多的案件，涉及江苏、广东、河北、辽宁、内蒙古等地，涉案人员高达434人。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副教授包涵表示，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毒品的运输和贩卖受到了一定的限制，加之我国一直以来“厉行禁毒”的打击策略，吸毒者越来越难以获得毒品了，他们就会通过寻找可替代的药物，来缓解成瘾的症状。因此，如何对毒品替代物进行有效管控，是我们当前需要重视的问题。除了较为严格的处罚以外，加强对于药物登记、备案、溯源等制度化事项的规范管理，同样会对麻精药品的滥用起到重要作用。

 

　　记者了解到，为强化特殊管理药品日常监管，及时发现药物非法滥用情况，有效防止特殊管理药品流弊案（事）件发生，各地展开积极探索，推行了一些卓有成效的举措。例如，近年来，上海市全面探索零售药店特殊管理药品监管监测系统升级工作和医疗机构特殊管理药品监管监测智能体系构建，目前已实现对零售药店特殊管理药品购药人的实名登记、人证核验及动态预警，建立起医疗机构特殊管理药品监管监测工作机制，实现特殊管理药品数据信息的智能综合应用，促进了对特殊管理药品经营、销售等环节的有效监管。

 

 

　　管控只是整个毒品治理体系的一环，仅依靠打击管控并不能完全阻断药物滥用，控制需求才能做到治本。

 

　　“我们接触的病例中，滥用曲马多的大多为18—30岁左右的人群。”李华林表示，“多数人是受到身边朋友的影响开始滥用的，认为这种药品的危害性不大，并没有强烈的防范意识。”

 

　　根据目前大多数滥用者的自述，最初选择曲马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治疗。一项对33名曲马多成瘾者滥用原因的调查表明，因好奇、朋友引诱、寻求刺激滥用者18例，用曲马多戒海洛因滥用者12例，因治病使用成瘾者3例，且没有1例是长期通过医师处方获得者，多为通过黑市、药店，部分通过网购获取，价格明显高于医疗零售价。

 

　　2021年6月，中央宣传部、中央网信办、教育部、公安部、民政部、农业农村部、卫生健康委、国家药监局、国家禁毒办、中国科协联合制订了《防范毒品滥用宣传教育活动方案》，决定于6月至11月在全国集中组织开展防范毒品滥用宣传教育活动。该方案指出，部分群众对毒品缺乏科学认识，听信虚假宣传，盲目购买使用含有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成分的不法产品，给部分青少年身心健康造成严重损害，影响社会公共安全。集中开展防范毒品滥用宣传教育活动，要全谱系、全类别、全方位宣传禁毒知识，深入揭示滥用毒品、新精神活性物质对个人、家庭和社会的严重危害；要普及宣传常见麻精药品及部分复方制剂的药品、毒品双重属性。

 

　　“药物滥用的群体是多样的，威胁的不仅是青少年群体。”周丽辉表示，目前，一些工作压力较大的白领也在靠药物滥用来缓解焦虑，且对药物成瘾的危害并不了解，毒品预防教育应该同时向这些白领群体倾斜，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了解到麻精药品成瘾的危害。

 

　　因为价格便宜、获取的渠道更隐蔽、方式更容易，一些学生会选择滥用曲马多。对于青少年群体如何更好地远离药物滥用，周丽辉认为，朋友圈净化、价值观培育、情绪疏导等都很重要。“方方滥用曲马多的外力推动主要来自于他的母亲。婚姻破裂后，母亲与方方两个人相依为命，将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方方身上，令人窒息的爱和控制让方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进而错认为自己焦虑的情绪只能靠药物来缓解。”

 

　　周丽辉提示，青少年在遇到情绪问题时，应首先找身边信任的朋友倾诉，让人生中的知己成为焦虑的解药。其次，应谨慎交友，净化自己的朋友圈，交朋友时多了解他的经历，找到志趣相投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