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是一种危害性极大的传染病，目前，在药物尚无法根治疾病、疫苗仍在苦苦探索之时，行为干预就成为阻断艾滋病传播途径、控制艾滋病流行的重要手段。近年来，我国在艾滋病防治方面取得了行之有效的重大突破，那就是在高危人群中实施的“100%安全套”、“清洁针具交换”和“美沙酮维持治疗”等行为干预措施。
　　
　　人们也许还记得两三年前，当湖南的一家报纸以“娱乐场所安全第一”为题报道澧县/WHO100%安全套试点项目之时，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争论。众多国内外媒体对此进行了报道和讨论，有的媒体甚至提出尖锐问题。当时虽然社会舆论压力骤增，但最终人们还是认同了在流动人口较多的娱乐场所和宾馆安置安全套自动售货机，而对于大街小巷上的“套机”也早已司空见惯。

　　那么，备受关注的也是与人们传统道德观念及现行法律相悖、为吸毒者提供的“清洁针具交换”和“美沙酮维持治疗”是如何开展的？有何意义和难点？接受者以及社会舆论怎么看待？在6.26国际禁毒日即将到来之际，本刊记者带着上述疑问来到全球基金长沙市天心区艾滋病项目办和“清洁针具交换中心”、“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
　　
　　关爱，就要把他们当病人看
　　
　　特别提示：我们不能因为这一部分人违法而忽略其作为艾滋病传播高危人群的防治工作，而应该对其实行教育和积极干预的政策，两害相权取其轻是务实而明智的选择。

　　“全球基金是由联合国秘书长安南倡导建立的。通过综合措施降低艾滋病在注射吸毒及暗娼人群中的传播并减轻艾滋病带来的影响，是全球基金第四轮中国艾滋病项目的总目标。目前长沙市天心区作为长株潭地区唯一参与此项目的区域，在完成艾滋病基线调查的基础上，由省市政府领导牵头和卫生、公安、药监多部门协调支持的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和清洁针具交换中心等关爱项目，已于2006年2月27日正式启动……”项目办暨长沙市天心区疾控中心主任傅志勇向记者进行了总体介绍。

　　项目办负责人童周、监督官员兰泽龙、项目官员吴英分别告诉记者，关爱项目还包括免费提供艾滋病咨询和检测、对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孕妇实施母婴阻断、商业性行为推广使用安全套等内容。目前，共有5大中心为HIV（艾滋病病毒）感染高危人群提供行为干预、治疗和心理咨询服务。其中，“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为海洛因成瘾者提供美沙酮治疗，吸毒者口服美沙酮可减少甚至消除其吸毒行为，切断注射吸毒传播途径，有效减少HIV在吸毒者中的传播；“清洁针具交换中心”则对不符合参加美沙酮维持治疗的吸毒者提供免费的清洁针具，以防止因共用注射器而感染艾滋病。

　　据了解，在实施给吸毒者发放一次性针具和美沙酮的过程中，尽管有关政策正在积极宣传，但有关执法人员依然对免费发放针具和美沙酮维持治疗持不同的意见。以至前段时间吸毒者来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服药出门后就被执法人员抓了，致使美沙酮维持治疗者心存忐忑，不敢再来，后经政府、卫生、公安等部门多方协调，现在问题已解决。天心区项目办工作人员表示非常感谢公安部门对艾滋病防治项目工作的理解与支持。

　　 “在人们的印象中,吸毒者是游离于社会之外的边缘人群，你们实施的行为干预措施需要近距离的接触他们，能否与之沟通并感受到付出的意义吗？”记者问。

　　“在接触那些吸毒者之前，我们是有些担心他们能否配合？通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我们很快发现担心是多余的。我们认识到他们是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吸毒的人愿意去交换针具，说明他还是愿意积极配合的。”兰泽龙介绍说：“关爱他们，就要把他们当病人看，从医学角度来讲，吸毒成瘾者中枢神经系统和内分泌系统已明显受损。在实施行为干预的过程中，不仅仅是简单的操作，而是要从心理上、知识上、态度上给以关心、支持和鼓励，帮助他们消除心瘾，巩固治疗效果。经过一段时间后，一些吸毒人员逐渐改变了以前冷漠的态度，恢复了社会认同感，对我们也很热情。我们的工作是很有意义的，对他们负责就是对公共健康负责。”

　　“不久前，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前的马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小车司机重伤。两名来治疗的吸毒人员见状，分别安抚伤者并帮助拨打110和120电话，显示了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工作人员及时地在墙报上给以表扬并免去一定的治疗费，以资鼓励。还有一位研究生准备建立专门的宣传网站来表达他对政府的感激，并希望为社会作出自己的贡献。”

　　“传统道德观念认为，政府禁止吸食毒品天经地义。给吸毒者提供针具和美沙酮岂不是社会和政府对吸毒、甚至贩毒活动让步？”记者又问。

　　“从艾滋病防治的务实角度来看，我们不能因为这一部分人违法而忽略其作为艾滋病传播高危人群的防治工作，而应该对其实行教育和积极干预的政策。总之，两害相权取其轻才是务实而明智的选择。”傅志勇的回答简洁而明了。

　　许多人并不明白，为什么吸毒者是阻断艾滋病传播途径、控制艾滋病流行的重点人群？据了解，我国艾滋病感染者中仍然以吸毒为首要传播途径，毒品和艾滋病就像两个携手相伴的恶魔。吸毒者的构成以中青年、文化程度低、卫生观念淡薄者为多。海洛因的成瘾性使吸毒者毒瘾发作时总是急不可待地由静脉推入海洛因溶液。由于卫生观念差和吸毒者成群的特点，一个注射器常常反复使用或多人共用，只要一个是艾滋病毒的感染者，病毒便可通过此途径进入其他人体内。许多吸毒者往往还有其他性淫乱行为，特别是吸毒女，更是传播和感染艾滋病病毒的高危人群。女性吸毒者多以卖淫来换取吸毒的资金，这种交叉重叠的行为方式无疑加剧了艾滋病的扩散。因此，遏制艾滋病在吸毒隐秘人群中的流行传播，是全球当前乃至今后相当长一段时期内繁重而艰巨的任务。
　　
　　清洁针具交换：

　　国际公认的有效干预措施
　　
　　特别提示：开始一段时间偷偷打听的多，实际行动的少。通过反复多渠道的宣传教育工作，参与的吸毒者逐渐多了起来。虽然现在还有些“偷偷摸摸”，但较之以前已大方多了。

　　凌晨两点多，昼伏夜出的张平“砰砰砰”地敲开了成鑫的大门。“旧的带来没有？”成鑫问张平。“带来了，一共3支。”拿到“货”后，张平迅速消失在夜幕中。这如同电影里黑社会交易的一幕发生在长沙市天心区的一条小巷里。“吸毒的人有时瘾上来，不管什么时候就来敲门要针具。我已经习惯了。”成鑫说：“但我有个原则，不把旧的还回来，绝不给新的。”30来岁的成鑫在圈子里“小有名气”，现已成为一名同伴宣传员，为周围自己认识的吸毒人员提供清洁针具是他的重要工作。他已有9年吸毒史，戒毒所也进过好几次。

　　记者：“你原来跟别人共用过吗？”

　　成鑫：“共用过，只要是吸过毒的，不管任何人都会互相共用注射器的，因为瘾发了没有注射器就顾不上了，拿过来随便洗一下就注射。”

　　记者：“你以前是否知道共用注射器容易感染艾滋病？”

　　成鑫：“以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但毒瘾犯起来，谁还管得上注射器是从哪来的，抓起就用。稀释白粉就用自来水，情急时甚至就在田里或阴沟里吸水去兑。”“即使想用清洁的针具也很困难，一是没钱，二是有时晚上诊所药店关门买不到。当然，最主要的是自己没有真正认识到严重性。”

　　“我跟他们说，交换清洁注射器是为防止共用，共用容易感染艾滋病，得了艾滋病就死路一条。”成鑫对自己的工作流露出明显的自豪。

　　由于多年的注射吸毒，成鑫身上已经很难找到一个下针的地方。每次注射的时候，他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尽管每次注射完之后就开始后悔，但是他却陷入海洛因的泥潭而无法自拔。只要瘾上来了，他就什么都不顾了。

　　在新开铺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记者看到门上挂着“全球基金天心区清洁针具交换中心”的牌子，这里不仅对不符合美沙酮维持治疗的吸毒者提供免费的清洁针具，还提供相关的健康咨询。医护人员根据吸毒者交来的针具数量给交换出同等的清洁针具。回收的注射器经过清点后用“84”消毒，然后集中销毁处理。

　　看到门庭比较冷落的针具交换中心，童周告诉记者：“到这里来换清洁针具的吸毒者毕竟是极少数，目前在我国，贩毒和吸毒是违法行为，系公安部门坚决打击的对象。很多吸毒人员都是‘数进宫’，他们担心打击，害怕被别人知道，不熟悉的人很难接近。根据这种情况，我们选出了5名身体健康、文化程度相对较高且有一定社交能力的吸毒人员作为同伴宣传员并进行培训，成鑫就是其中之一。同伴宣传员还要求具有责任心，每名负责10～20名吸毒人员的行为干预工作，领取和回收注射器；为确保工作质量，我们与同伴宣传员签定协议，还兑现同伴宣传员劳务报酬(300—500元/月)”。记者了解到，清洁针具交换虽然密密麻麻的作了记录，但都是非实名登记，大部分人经常换名字。

　　童周向记者介绍，吸毒人员对清洁针具交换有一个认识过程，开始一段时间偷偷打听的多，实际行动的少。通过反复多渠道的宣传教育工作，参与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虽然现在还有些“偷偷摸摸”，但较之以前已大方多了。截至3月31日，清洁针具交换中心就已向443人次吸毒者交换清洁针具3546支。

　　据了解，清洁针具交换是国际公认的控制艾滋病流行的有效干预措施。70年代后期，荷兰首先开展以控制乙型肝炎的流行；艾滋病出现后，针具交换被西方和发展中国家广为应用。始于1990年的尼泊尔加德满都的针具交换项目可能是亚洲最成功的。由受过培训的社会工作者和初级卫生保健人员组成流动宣传队，发给吸毒者清洁的注射器，收回用过的注射器，并为吸毒者进行防病宣传，还为他们提供简单的医疗服务。项目使尼泊尔的HIV感染率控制在2%以下，而邻近国家注射吸毒者中的感染率却剧增至70%左右。它不仅控制了注射毒品人群的艾滋病流行，还把艾滋病知识和预防活动延伸到了其他人群。此外，很多国家实施控制经注射毒品感染和传播艾滋病的一项重要措施就是教授吸毒者如何清洁注射器，并为他们的清洁注射器提供消毒用品。

　　美沙酮维持治疗：

　　让毒瘾成为昨天的记忆
　　
　　特别提示：这个门诊和一般门诊的最大不同是，来这里接受治疗的全部是吸毒者，每次服用的药物是美沙酮口服液。

　　走进位于人民西路108号的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一位资深的医生正在大厅为治疗者开单；二楼设置有抢救、体检、尿检和咨询等室，大厅两侧的数排椅子可供休息；墙报上有着丰富的内容；童周和门诊负责人胡娟不时向记者介绍着美沙酮维持治疗的规章制度和程序……

　　据了解，美沙酮是一种合成的麻醉性镇痛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由德国化学家合成。其化学结构与吗啡相差很远，但药理作用却与吗啡非常相似，但成瘾性较吗啡小。美沙酮维持治疗是一个系统的综合治疗方法，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替代维持和控制戒断症状。它是以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为基础，应用医疗上合法的、使用方便的、作用安全和有效的药物代替毒品，并通过治疗改变病人的高危险行为和恢复病人各种功能的一种综合性治疗方法。其目标是消除毒品的非法使用，使吸毒者恢复正常人的学习、工作和生活方式，减少犯罪和反社会行为。这种治疗方法的优点在于：戒断症状平缓，不痛苦；控制戒断症状疗效确切，作用时间长；服用方便；无严重副作用；重复使用可产生长期临床效应。因此，针对毒品成瘾者的美沙酮维持治疗在国内外被广泛应用，并产生了较为理想的戒毒效果。

　　对于预防艾滋病工作来说，用美砂酮维持治疗的作用首先是美沙酮对身体危害较小，用药安全且无严重的副作用，另外由于它是口服，不像吸食海洛因一样使用针具，不会通过共用针具交叉感染艾滋病。再者，美沙酮低廉的价格不会造成因筹毒资引发的社会治安隐患，这些优点使不少国家宁愿为吸毒者终身免费发放美沙酮。

　　人们也许要问，既然美沙酮是一种麻醉神经中枢的药品，用这种药品来维持治疗，会不会同样让吸毒者上瘾和产生依赖，在某种程度上危及吸毒者的身体健康呢？

　　对此问题，有关专家认为，治疗糖尿病需用胰岛素，但从来没有谁把胰岛素依赖视为吸毒的过程，而美沙酮治疗海洛因依赖也和胰岛素治疗糖尿病是同样的性质。对美沙酮的这种依赖和海洛因依赖相比，既没有海洛因毒品的危害，也没有共用针具传播艾滋病的危害。

　　由于美沙酮毕竟是一种人工合成的麻醉药品，国家对美沙酮维持治疗有着系列严格的管理制度。据了解，接受治疗必须具备以下条件：多次戒毒仍未脱瘾者；强制戒毒两次或劳教戒毒一次以上者；当地居民且拥有固定住所；年满20周岁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对于已感染HIV的吸毒者则只需当地居民且拥有固定住所和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即可接受治疗。

　　凡需申请美沙酮维持治疗者需提供本人身份证、2张2寸免冠照片，到项目办填写个人申请表、由工作人员帮助去公安部门办证备案。在办治疗卡前还需进行必要的常规体检和HIV筛查……目前来这里接受治疗的已有76人，其中女性14人。

　　下午2点多，鱼贯而入的海洛因成瘾者来到二楼药房窗口，交了10元人民币后，医生分别给他们拿上一种绿色的液体，并看着他们喝下。（美沙酮的剂量根据原来海洛因依赖程度因人而异，不论剂量大小只收10元钱。）

　　只见他们都是青年人，个个面色红润，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可见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效果是明显的。个别女性在医生的要求下正在进行着尿检，以确定有否偷吸海洛因；一位穿着红色体恤衫的男青年是夫人陪同来的，她牵着一只名贵的宠物狗在楼下等着……他不介意地让记者拍下了喝药的照片；当记者得知刚刚来到药房窗口的一位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是研究生并在某单位工作时，萌生了采访他的念头，童周转达记者的意向，可年轻人委婉地回绝了。

　　记者发现胸前挂着同伴宣传员工作证的小英很早就来到大厅里，她在服用美沙酮后大方地接受了记者的采访。31岁的小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爸妈都是有一定地位的干部，非常疼爱这个独生女。她吸毒13年、3次劳教，丈夫不久前也因吸毒被抓去劳教，两个孩子由外公外婆带着。

　　记者：“你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美沙酮维持治疗门诊的？治疗多久了？”

　　小英：“我看到政法频道报道美沙酮维持治疗后，当晚就打了咨询电话，第2天就报了名。刚开始我好担心会发瘾，但是吃了几天美沙酮后，无任何痛苦的感觉，现已有两个多月。在医生无微不至的关心下，我终于摆脱了毒瘾，我和家人终于轻松了。”

　　记者：“你容光焕发，打扮得很漂亮，治疗前是什么样的状况？”

　　小英：“在治疗以前，我被毒品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整天睡着，蓬头垢面，恐惧和痛苦非常人能想象。每天注射海落因1克要600元，睁开眼想的是今天的毒资怎么弄？撮到钱后就联系毒贩子，还要时刻担心毒贩子是否被抓了……家人被我害得很苦！到报名时我真的是奄奄一息，只能由妈妈搀扶着上楼。是美沙酮治疗救了我一命，我和父母真是感激不尽！”

　　记者：“现在有什么想法？同伴宣传员做得开心吗？”

　　小英：“现在我真的很开心，每天下午2点一直到下班，我就在这里与他们沟通着，这里救了我的命，我愿意帮助别人脱离苦海。有着共同的经历，理解他们的痛苦，我现身说法做宣传，比他们（指工作人员）更有说服力。为社会做贡献我感到充实了自己，我的爸爸妈妈非常支持我，甘霖副省长也曾经鼓励、希望我动员更多的吸毒者来这里治疗……”

　　最后，记者观察墙报的内容，其中一篇《治疗后的心声》引起了记者的兴趣，这是小英写的心灵感悟。记者不免由衷地感叹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效果和项目工作的感召力，真切希望全社会都来关注吸毒人群的艾滋病防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