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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专家—杜新忠记事 《中国禁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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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纪实•调查
小说:《边关冷月》
禁毒小说、纪实、调查
2009-01-12 09:35:52 来自:杨佳富 作者:中国文学出版社 阅读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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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蛮欢快地坐上车前往勐龙边防检查站上任。
  太阳一晃一晃地将金灿灿的光波泼洒在陡峭的山峰上,勐龙山披上一件耀眼的紫袍,弯弯曲曲的公路,一个“之”字连着一个“之”字直通天外,活像一个个的大脚印。看着这一串串连绵不断的脚印,乌蛮想起这路的过去……
  这儿.曾经是古驿道,为滇西要塞,历来就是那些发配边陲的人的必由之路。有史记载的脚印是从明朝谪边的杨升庵开始的,从那以后,这古道上留下过多少沉重的脚印,这弯弯古道送走过多少英雄气短的咏叹啊!
  明朝著名诗人杨升庵,殿试夺魁之后,凭着一时的意气上书朝庭,洋洋洒洒地陈叙自己的愤懑与不平,结果遭廷杖,谪戍云南的永昌郡。他投荒30多年,壮怀忧国忧民的满腔热血,结果报国无门,死于戍所。他当年就是沿着这条路到永昌郡的。  想到这里,乌蛮看见远处山岗里,仿佛走来一位脚穿布鞋的古代诗人,苍凉古道上,两只疲惫不堪的脚拖起一路尘灰,他迷惘地望着谷底,烟霭之中瘴气弥漫。他又举目望望透迤的群山,如血的残阳推出一座破败的驿楼……望着这不景气的山河,怎不叫他心生一段悲吟?然而,一个书生除了望山兴叹,又有什么别的法子?于是,只好留下锁链般的一串脚印。
  历史已翻开了新的一页。乌蛮叹了口气,他暗暗庆幸这古道已不是过去的驿道,庆幸自己也不是当年的杨升庵,他现在是要去走马上任,当一站之长,堂堂的正团职警官。曾几何时,他只不过是一个为提升干部伤透了脑筋的小小新闻报道员。
  想起当机关报道员的时候,乌蛮心里就不是滋味。那年下来几个提升干部名额,他满心欢喜,不想欢喜变成了肥皂泡——吹了。他找了支队长,支队长把大胖手往他肩上一拍,用革命的大道理,说得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不足,只好回宿舍捂着被子哭了一夜。半年后,下来了一批学驾驶的名额,这回他“先下手为强”,跑到参谋长和后勤处长家打通“关节”,没想到他又失望了。就在他打好背包准备退伍的时候,干部股长笑咪咪告诉他,明年推荐他参加考指挥学校。从那以后,他日夜不停、有空就“啃”书本,终于如愿以偿。
  进入学校不久,乌蛮发现,他的骄傲失去了。那些出身高贵的同学们,无论语言和行动,都让他惴惴不安,尤其是气势,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曾想学点时髦的口音装点自己,又害怕学习过程中的不伦不类——那是比原质的土语更不堪的东西,就只好少言寡语。他以少言寡语来捍卫他的自尊,来与另一个世界的人们进行无声的对抗。他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学习之中,用高分数和优秀的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为了迅速而有效地改变自己低微的处境;乌蛮开始了一个有预谋的行动。
  “走走好吗?”一场警民联欢晚会结束时,乌蛮对一位胖姑娘说。
  这位胖姑娘叫周丽珠,在群芳争艳的校园里,她显得平庸无奇。由于没有受到男生的袭扰,她既感到安全,又有一股难以排解的委屈。
  “走走吧,多好的天气。”乌蛮又说,乌黑贼亮的眼直视周丽珠。
  在联欢会上,周丽珠感到空前的悲哀。在父亲任职的这个城市里,她享受着各方面的优越待遇,而在这个指挥学校里,她却成了没有羽毛的孔雀。原想同地方联欢会使自己高贵起来,因为父亲毕竟是这个城市的市长,谁知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学们,根本没把她这个千金放在眼里,言词当中,倒颇有讽刺之意。她几度想中途退场,都被一双深沉诚恳的眼睛留住了。她不知道这双眼睛从哪里来要干什么,但她需要。为了需要,她才坚持到了散场。现在,眼睛又用温柔亲切的声音邀请她,为了填补空荡荡的内心,为了回报这黑暗寒冷中的一丝柔光,她答应了。
  事情比预料的还要顺利,乌蛮信心增强了。经过明察暗访,他瞄准了周丽珠,并为怎样进攻进行过多次的模拟演习。他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是凭着不怕难堪的勇气和小说家的教诲迈出第一步的。侧目望着羔羊一样企盼着保护的周丽珠,乌蛮发现问题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复杂。
  明月下的校园静谧而迷人。绿荫下的冬青上,点缀着斑驳的碎光。乌蛮和周丽珠慢慢地走着。一路上,从五号楼到大礼堂,再由大礼堂到阅览室,乌蛮滔滔不绝,向身边的她大吹大擂他的志向、他的计划和他的不同凡响的事业。渐渐地周丽珠发现,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入伍的男兵,原来是一个意志坚强抱负远大的人物。当男兵掐指说出他已发表多少文章时,周丽珠忽然忆起在报刊上见过“乌蛮”这个名字,好感油然而生。又一大段路走完了,乌蛮不失时机约周丽珠次日再见,周丽珠答应了。再会的时候,乌蛮大胆地向周丽珠发动全方位的进攻,声称他早就注意到周丽珠并深深地喜欢上了她了,周丽珠听得又激动又幸福,有着初次被人爱的甜美。周丽珠把乌蛮打量了又打量,越发觉得小伙子的与众不同,粗硬的头发放肆地长着,短而有力;坚硬的骨骼托出一张粗旷的脸,很有一种男子气;挺拔的身材和宽阔的肩膀,让人觉得坚实而可靠。周丽珠动情了,伸手握住了乌蛮那粗硬的大手。  以后的日子里,乌蛮施展了浑身解数,把周丽珠抓住。周丽珠堕入情网,与乌蛮频频地偷偷约会,并怀着甜蜜与自豪,把乌蛮带给爸爸妈妈看。乌蛮欢喜异常,他知道他的设想和愿望,将因周丽珠的结合得以实现。乌蛮坚信农村那句:“靠山吃山,无山自挡”的俗语,现在,他有了“靠山”,自然也就成了吃“山”的人了。  小汽车不停地在古道上奔跑,乌蛮望望窗外的景色,第一次从贫瘠的古道上发现了诗意:天上白云朵朵,坡上牛羊咩咩,葱郁的树木吐出新鲜,茂盛的包谷地绿叶红缨放出喜悦,觉得这块他诅咒过千百次的红土地竟是这般耐看……
  像牛一样劳作的日子已经过去,头顶火球挥汗锄禾的景象也与他无关,他所能体验到的,是一种曾经奋斗过的悲壮,一种取得成功后的自豪。
  乌蛮当然有理由自豪。当他和周丽珠好上以后,周丽珠的爸爸已和总队长沟通为他俩安排了好去处:蹲机关。乌蛮安在司令部当参谋,周丽珠安在后勤部当助理员。周市长要他先务虚后务实,“循序渐进”。他还嘱咐他和周丽珠暂时不公开关系,甚至,还不能有密切交往。乌蛮当然悟得出其中的奥妙,并为能够置身于奥妙之中而窃喜。
  乌蛮坐上了副处长的交椅,他在椅子上抽出一支红塔山香烟,脑子随着烟卷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月亮是天灯,山野是舞场。躲在树丛中的彝家男子瞧够瞧饱女人,还如隔靴搔痒,不痛快,不舒服,不甘于冷遇,齐齐地拔琴弦,振聋发聩的旋律流了出来,壮夫们也走了出来。所有的女人全朝音律围过去,圈成一个舞环,任男人捏了手,搂了腰,踩了脚……男女青年在这短暂的一瞬间变得火烈,被爱的烈火,青春的烈火烧得通体浑热,兀然坠入爱河,语句不成调,歌声不成调……
  他的目光和一位姑娘的目光碰在一起。她眼波清丽纯明,勾人魂魄。他的心被麻绳拴住了,他害怕她的目光移向他处,“美丽〖LM〗〖LM〗的姑娘啊,你是我最亲爱的马樱花。”
  美丽的马樱花开放在腊罗寨,她的名字叫腊姆娜,他俩从小一起到山里采杜鹃花,摘木耳,捡核桃,一起打歌一起唱,逗得隔壁伙子流口水。腊姆娜高中毕业当了小学民办教师,来说媒的人差点把家门坎都给踏烂了。可她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就是核桃箐的乌蛮,“金银财宝我不要,只要你阿哥好人才,”许久没有想到她了,那漂亮的脸庞,在上警校之前,他都无数次地想到她。当他把周丽珠抱在怀里的时候,总想在她那胖乎乎的脸上寻到月亮般的笑脸,可终究没有找到。
  乌蛮想到这里,眼里也不禁湿起来。
  他记得在结婚宴席上,他戴着胸花,牵着浓妆艳抹的周丽珠的手,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不合时宜的失落。失落了什么呢?他没有追问,现在,腊姆娜出现了,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乌蛮为了这个答案深深地不安。周丽珠那胖乎乎溢着初婚女人特有的光彩的脸,霎时间统治了大脑。
  乌蛮心里十分清楚,他的成功是在于他的背叛。“背叛”,多么可耻的字眼,在这一过程中,企图背叛往往被人讥笑,正在背叛往往令人愤慨,而背叛一旦完成,等待他的就是恭维和羡慕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逻辑呢?乌蛮想象着客人们见到他的笑脸和恭敬,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涌上心头。他的成功,是靠周丽珠这颗福星的。即使他凭借智慧和诡计争得升迁的机会,如果没有周市长的巧妙帮助,也极有可能失去功用。所以他应该感谢周家,为周家竭忠尽力,而不该去想那月亮般的脸庞。
  “真该死!”乌蛮用手掐往了微涨的双鬓。
  新婚之夜,乌蛮喷着酒气把周丽珠扔到华丽的大床上。周丽珠娇声媚态地支使他刷牙洗擦身子,他服从了,心里却在恼恨。他想这个胖女人有什么资格娇声媚态呢?我为什么就爱听他的摆布呢?难道我就不能为所欲为调遣她使唤她吗?在脱衣解带进行神圣而庄严的那一刻时,被奴役被支配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想她应该在乡下的某一个草丛里,四周弥漫着草青味儿和牛粪味儿。可是柔和的肉味儿十足的灯光照映的却是锦绣的大床,钻人鼻孔的却是令人眩晕令人窒息的粉香和脂气。他别扭,他苦涩,他笨拙而怯懦。神圣而庄严的一刻过去了……
  周丽珠怀孕,身体臃肿不堪。她学着电视里的娘们做小儿态,乌蛮想好歹你周丽珠还进过中专校门怎么净学庸俗不堪的玩艺?转而一想“人非圣贤”,又释然,见怪不怪了。如果周丽珠不是他乌蛮的老婆,恐怕他连领受这肉麻和可笑的资格都没有哩,现在有了资格,还可以运用这资格对肉麻和可笑进行评判,还不够吗?乌蛮用理智,尽可能满足周丽珠的所有要求。当然,在做这些时候,他想得更多是周丽珠肚里胎儿。周丽珠说乌蛮你给我买点葡萄吧,我想吃。他下班就捎回来一串绿紫可爱的葡萄。周丽珠说乌蛮你摸摸这小家伙在捣乱呢,他把手伸进周丽珠的衣内,轻轻抚摸那鼓鼓肚皮。周丽珠说乌蛮你这个坏蛋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样了。他就说我是坏蛋我真是个坏蛋真该死。周丽珠说乌蛮你可要爱看我为你受了不少罪。他就说我……我几次竟没有吐出那个要命的“爱”字。他这才想起,自从与周丽珠认识向周丽珠进攻以至娶了周丽珠,他好象从来都没有说过“爱”字。他一直偏激地认为“爱”是个酸掉牙的字眼。是体验是行动而不能用语言来表达。周丽珠对他的吞吞吐吐大为不满,说你这个坏蛋你为什么不说你爱我?你说呀你快说呀你不说你安的什么心?在周丽珠逼急的时候,他突然用力抓紧周丽珠的乳房,俯首在周丽珠身边说了一句非常淫秽的话,气得周丽珠在他宽阔的前胸又抓又打,他却开心地闭上了眼睛。
  周丽珠快到产期了,乌蛮不可能整日陪伴她,岳母也有她的事情干。为了照顾周丽珠及未来的孩子,经多次商讨,最后向岳母敲定让乌蛮的阿妈来。乌蛮对岳母这种居高临下颇为反感,他想你是人之母我阿妈也是人之母凭什么你叫她来她就得来?他觉得他应该说几句大话,为母亲,为家族,更是为自己挣回点尊严来,可是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他骂自己软蛋没血性,骂着骂着却坐着小车回家接阿妈去了。
  一路上,乌蛮又想珍咪阿妈和腊八阿爸那段寨子里人人都晓得的辛酸往事……


  澜沧江像一条巨蟒喘着粗气在滇西峡谷中吃力地奔跑。
  滚滚的江水,把沧江县分成了两半,靠县城的那半人们叫江里,土地肥沃,多是平坝;江的另一半自然是江外了,山穷水恶,群山连绵,老天爷把穷困的帽子甩给了生活在那里的江外人。就因这条江,江里小伙子和江外姑娘近在咫尺,却不能携手并肩。只能以特殊方式相爱,用山歌倾吐爱慕思念之情。每天吃过晚饭,就相约到江边那片森林里,隔江和心上人对歌。“对面的阿哥哟你听我说,阿妹的花衣衫等着你来脱……”唱来唱去,喊歌已不解馋,想着肌肤之事火辣辣就对山发誓对水发誓:我要你,拴根藤条在大树上,另一头附砣石头抛过去。对面的阿妹你接着……
  今晚,江里的水富镇出了大事。
  水富,从字面理解就是江边富裕的地方。一点不假,这里良田仟陌,四面茶园青葱,马路纵横交错,一条悠悠的小河养肥了稻田茶山。这里又是滇西几个边境县通往昆明的必经之道。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的自然条件,解放前匪患突出,曾有一个匪首自立为王,成立了“水富县”。不过好景不长,伪县成立不到两个月,就被进江剿匪的解放军把他的“美梦”粉碎了。虽然人们过上了富足的日子,但平静的河水中,也会激起风浪。
  沙滩上,黑压压围着一大堆人,人越聚越多。眨眼功夫;整个沙滩火光闪闪;人头攒动。
  苍穹像只烧红了的大锅,倒扣在人们头上,身子热得冒油,胸部闷得发慌。
  镇长李官急匆匆赶到,分开人群,喘着粗气:“珍咪!珍咪,你吃错药啦?胡说些啥!”
  从江外嫁到江里水富镇的珍咪没应声;漠然地望着江面。
  李官拴着他的烟锅杆冷峻地说:“珍咪!珍咪婆娘,你当着李家人的面,当着水富镇乡亲父老的面,说清楚,顺生到底是不是李家老大的骨血?”
  珍咪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双眼满是惊慌,她听了李官镇长的话后,脸通红地把头低了下来。
  “抬起来,抬起头来回答。多少年了,还没有哪个敢这样给李家头上拉屎!你今晚不讲清楚,甭说离婚,回江外,你要敢离开一步,就打断你的腿!”李官咯出一口痰,声音变得更重更响了。
  珍咪仍然垂首站在那里,雷打不动。
  “好哇,装哑巴,你想装哑巴我就没办法了。阿利、老大、阿柱、顺生,你们四个来!”李官那冷森森的目光从珍咪身上移向人群。朝珍咪的丈夫老大和三个伙子喊,“给我把她吊起来,用家法!”
  三个伙子闻唤从人群中走出,老大拎着麻绳和竹板在那里发颤。
  “你们敢!”
  只见珍咪的阿哥腊八手里摸着一把杀猪刀,横在他们面前。
  人们惊呆了。
  李官的眼斜瞥了腊八一下,压低声嗓道:“你这个鸡巴人,妹子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事你还不知羞。你还不滚朝一边,不然,连你也一快收拾呢。”
  “我跟你们拼了!”
  腊八瞪圆了眼睛,锋利的刀刃被火光涂上了一层血红。
  “好哇,老子今天要瞧瞧你怎么个拼法!”李官的牙咬得咯咯响,“李家的小伙子们,都一起上,先用李家的家法教他几招。”
  “是,是……”
  一群伙子不由分说地朝腊八逼来。
  眼看一场搏斗就要开始,腊八哪里是他们“下饭菜”。珍咪突然叫道:“李大叔,放了阿哥,我说!”
  闹成一窝蜂的人群随着珍咪的“我说”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重又对准了珍咪。她有一种下了决心后的平静。
  “那娃娃是……”珍咪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说吧,人们会饶我吧?不说,后果更不堪设想。
  “珍咪,你在家里说的话你忘啦,有能耐,在李家亲戚们面前讲出来!”李大妈平时心软,可这时她也气急了。
  “阿妈,是你们逼我讲的,我只好得罪了,那娃娃是腊八的。”
  “什么!”
  珍咪的话像平地落了个响雷,把人们的心给炸了个底朝天。
  “乱伦,畜牲……”
  所有的人都震惊至极地望着珍咪。
  再也不需要隐瞒。珍咪心静如水地讲起不愿讲的往事……
  那是个天空瓦蓝、阳光毒热,水牛屎落到地上马上变成干粪的夏天。
  水富镇李家村的李笑老俩口锄了一阵包谷地里的杂草,汗流夹背,肚子也唱起了“空城计”。于是,老俩口锄头一丢,坐在田埂上,铺开芭蕉叶,打开水壶盖,准备吃包着肉心子的麦粑。
  李笑拿起麦粑,李大妈忽然说道:“有人!”
  李笑闻声扭回脸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三个外来人已站在他们身后,眼睛盯着芭蕉叶上的麦子粑粑。
  “大妈,给我们吃点粑粑行吗?”
  说话的是个姑娘,中等身材,白色包头下露出两辫长发,上身穿着蓝色弯襟长衣,黑褂子,胸前装饰着一个针线荷包:下身穿漂蓝色大统裤,腰系方块三边绣花围腰,绿色腰带;脚穿一双破露出两指头的绣花布鞋;脸有些黄瘦,可眉眼挺秀气,怪耐看的。一看这身打扮,李大妈就晓得她是从江外那边过来逃荒的。姑娘的身后是一个老太婆,身子很弱,喘息声很重。左边站的是一个穿着麻布短褂的小伙子,黄皮寡瘦,身子怕冷似的怄着,手指如鸡爪一样干枯弯曲,两眼无神,显出病态。
  李大妈打量了他们一遍后,伸手把芭蕉叶上的一块粑粑递给姑娘:“吃吧,拿去吃吧。”
  姑娘接过粑粑,向李大妈鞠了一个躬,把粑粑分成三份,最小的一份留给自己。老太婆抹抹嘴,抬眼看着李大妈说,“阿表妹,瞧你是个好人,我们是那边逃荒出来的,我们没去处了,想求你帮个忙。”
  李大妈一听有人当面夸她,心里乐滋滋的,瞧了一眼老伴,说:“我们这里虽然是‘学大寨先进村’,可家家锅里也没好东西可煮,纸糊灯笼外面光呀。”
  “求阿表妹给我闺女找个人家,让我们一家三口有个落脚的地方。”
  “哦,找个人家。”李大妈有些意外。
  “是的。”那姑娘挺大方的,“大妈,就是找人家做媳妇,我今年二十刚出头,叫珍咪,做饭、喂猪、打草鞋,编竹器,下地干活,样样都行。”
  李笑听懂了,他看了一眼老伴。
  李大妈在那里沉思,片刻李大妈又问:“你找人家有些啥条件?”
  “没啥,山鸽子找窝,只要男人家里有吃的,能让我阿妈和阿哥住下,有饭吃就行。”珍咪卷着自己的辫稍,声音很低,随后又补了一句:“稍有点钱能给阿哥瞧瞧病。”阿妈和阿哥站在一边,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
  “你们先坐在这儿等着。”
  李大妈一看这姑娘,心里就有谱了,他绕山绕水也说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说,死老公,你还记得古人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肥水不流外人田。”
  “死老婆,你说到我的心窝里,我瞧那姑娘生得多俏,又不花一分钱,只是管她妈和阿哥吃饭,添个人添双筷,这便宜你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好,就给我家老大。”
  “不过,得小心点,她终究是江外婆娘,听人家讲江外人对婚姻很不认真,想住在一起就住在一起,想分手就分手,别过了门没几天,就跑了,可不坑了我家老大。”
  老大是李笑夫妻的一棵独苗。二老视若掌上明珠,江里的人把心爱的独苗都叫“老大”。
  李笑点着一锅烟沉默了一会儿.安慰老伴道:“天上的雨,人间的嘴。前些年,老李家、王麻子家的儿子还不是娶了江外婆娘,一个个还是老老实实在着,把家料理得好好的。俗话说买匹好马,不如讨个江外婆,你说是不是呀?”
  “好罢,就这样定吧。”
  “死老公,我说这样吧,我先把他们领回家,你去给老队长李官说一下。”
  李笑点点头抬起锄头走了。
  李大妈走过来,笑眯乐和地把他们带回家了。
  水富镇就座落在李家村,换句话说,李家村是公社所在地。这地方有一条街,街上除了猪屎牛粪多以外,最多就是墙上贴的大字报和大标语。这里的人挺“革命”的,村里来了个陌生人,他们就要议论半天,有的说会不会是蒋帮派来的特务,有的说会不会是中央大人物装扮成穷人来了解民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结果,大家还是听老队长李官的。原因是剿匪那阵子李官戴着大红花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据说毛主席还亲自奖给他三八式步枪呢。是不是毛主席亲自奖给无法考证。反正那支步枪是那次从北京领奖背回来的。还有那张人多得像蚂蚁一样,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在集体照中的位置,与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合影的照片。李官把这张照片包了三层红布藏在箱子底,不是平常的人所能看到的。为了不让街上的人引起注意,李大妈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一句话也不说,很快走过了街,来到了家中。
  一盏煤油马灯在梨树上晃荡,把李家在院子里吃饭的影子摇来摆去。
  李笑的老大不像往日吃饭时那样大口吞咽,而是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目光像猫一样不时溜过碗边向珍咪身上一探,又慌慌地缩回。他满心喜欢这个漂亮的江外姑娘。  今晚这顿饭,吃得很香。
  晚饭后,李官衔着烟袋进了院子。他边吧嗒着抽烟边瞧珍咪他们三人大声说:“好嘛,李家村添人总是桩好事,一个村子能招引外地凤凰,说明李家村风水好,祖宗们选这块地是选对了。”
  全家起来让坐,李笑跑进屋里从枕头下翻出了舍不得抽的金沙江香烟,塞给李官说,“他大叔,麻烦你啦。”
  珍咪扶着阿哥,来到李官面前,“大叔,他是我哥。叫腊八。”
  “什么,叫喇叭?”
  “不是喇叭,是腊八,我是腊月初八生的,寨子里都叫我腊八。”腊八说着向李官鞠了一躬。
  “好,好,好,喇叭,喇叭,这回老哥家不用吹喇叭。”
  李官的一番笑话,引起了满屋的笑声。
  “老大哪,人家姑娘瞧得上你,这是你的福气。你今后可得对人家好一点。”
  “这还用你老说嘛。”老大道。
  “这就好。珍咪哪,你既然飞到李家村,今后李家就是你的窝,你们三人户口这就算报上了,今后挣工分吃饭就行。”
  “多谢大叔的关心。”
  李官又点燃一根金沙江香烟,吸了一口后说:“随乡入俗,新事新办,瓦雀吃谷子看伴,明天,老大、珍咪去罗黑那里领个红本本,我也同去。”
  “他大叔,你怪辛苦,叫闺女去就得了,怎好再劳你大驾。”珍咪妈说。
  “老婶子,你不懂,罗黑那小子,官不大脾气不小,我不出马,他会刁难的。”  果然不出所料,老大和珍咪一踏进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罗黑办公室,就碰了一鼻子灰,“结婚等不得天黑。急什么,下星期一再来!”
  “嘿,对谁说话,阶级敌人。怎个那么凶。你瞧瞧你的茶缸上那几个字。”李官说着走进了罗黑办公室。
  罗黑不自在地瞧一眼茶缸上“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对李官说:“好吧,看在你老革命的面子上,我来个慢事快办,快刀斩乱麻。”
  “你叫什么名字?”罗黑问。
  “我叫老大。”
  “不是问你,李老大,哪个晓不得。我是问那位女同志。”
  珍咪一直含羞地低着头,老大用手拐了她一下,暗示罗黑正向她问话。
  “我叫珍咪。”
  珍咪抬头的那一瞬间,罗黑惊呆了,哪里来的天仙,如此美丽动人!他盯着,眼睛就不动了。
  李官用烟锅杆敲了一下桌子。罗黑才回过神来,连声说:“哦,多好的姓名哪,猫咪,猫咪,多好听的名字。”
  “不是猫咪,是珍咪。”李官提醒道。
  “你们就这样结婚,这样成为夫妻?”罗黑色胆乱心,他多么不愿让他俩结婚,这样的仙女,为什么不属于我,而属于一个公社社员?
  “珍咪同志,你今年几岁啦?”罗黑问。
  “21岁。”
  “21岁就结婚?”
  “哎呀,珍咪的年龄都超过婚姻法规定的年龄了。你这不是无话找话嘛。”李官插嘴道。
  “不!不!老李呀,养娃娃不使气,隔壁大妈挣出屁,你别急嘛,我这是按法律程序来,婚姻事大,马虎不得。”
  “好吧,反正今天办不成婚姻大事,我们决不离开此地。”
  在他们的死磨硬扯下,罗黑极不情愿地给老大和珍咪办了结婚证。
  婚事办得很简单。
  那天晚上,李笑把藏了一年的腊肉煮了,蒸了一箩饭,打了两斤包谷酒,另加几个素菜,请了李官和几个亲戚长老,摆了两桌。
  晚上,来了一大群乡亲,给老大和珍咪闹新房。这一带乱房兴的是“武乱”,乱得越凶越好,这叫“不乱不发”“不闹不喜”,越乱家越发,越闹越兴旺。这个村平时男女之间本没啥规矩,这会儿就更没规矩了。他们想出了“狮子滚绣球”、“双龙抱柱”等绝招,弄得新郎新娘上气不接下气。十几双人辣辣的眼睛盯着新郎新娘的动作,个个看得如醉如痴。
  “闹房”的人终于走了。
  今晚,李笑和腊八同住一个房间。
  李笑听见有脚步声向他们住的房间响来,他以为是老伴来了,门推开了才发现是珍咪。
  “珍咪,怎么没睡,瞧那群伙子没规矩,把你弄成这样了。”
  珍咪理了理蓬乱的头发,慢慢走进屋,先看了一下闭眼躺下的腊八,尔后弯腰把床下腊八脱下的草鞋摆正,这才转过来轻声对公公笑说:“阿爸,麻烦你夜里多照顾些,他身子有病。”
  李笑应了一声,她才慢慢挪动脚步走出了屋。
  这一夜李笑睡得很死,忙了一天是够累的。半夜里,一种持续低沉的声音不断来搅扰他的睡眠,最终把李笑从梦的深处扯出来,醒来后他才辨出,那声音很像是人口里噙着什么东西对发出的呜咽,而且声音来自旁边腊八的床上。
  “腊八,身子不舒服?”李笑半梦半醒的问了一句。
  “没啥,我在做梦。”
  “哦,没病就好,好好睡吧。”
  腊八含混地哼一声,翻过身才沉沉地睡去了……
  李笑家的里里外外,珍咪一律承担了下来。上山打柴,找猪菜,打甘蔗叶,无一不是她做。一天,珍咪和村里一帮姐妹上山找柴,阿英正找柴,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低头一看,啊!鸡棕,小伞似的青鸡棕像白瓦房似的,一朵盖住一朵,白茫茫一大片,阿英禁不住一阵惊喜,赶紧叫:“珍咪姐,珍咪姐。”
  珍咪却不知了去向。她慌忙拔下鸡棕用牛筋草串起。再找珍咪,仍没找到。这里横着一棵棵几围粗的大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想爬过大树,但抬头一看,大树的树身横躺着,三个阿英接起来也无法攀过去,她只好一棵棵绕过去,可是绕过一棵树得三四分钟,阿英心急如焚。当她喘息着绕来绕去寻找了半天,看见珍咪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一棵大树背后,一手抓紧胸口。阿英想,莫非她病了。赶紧走过去,只见她泪流满面,看着江那边。江那边,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在古森林中若隐若现,一直伸向灰蒙蒙的高山,和天连在一起。
  “珍咪姐,你想家了。”
  她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你家在哪里?”
  “山那面,从那条小路一直往上,从天亮走到晌午,就能爬到山顶,从山顶翻下去,再翻三架连接坡,就到家了。”
  “有那么远?”阿英惊得瞪大眼睛。阿英看到她身后己砍好一捆柴,“姐,我们走吧,这里会有青竹标的。那种蛇太可怕了,和青草一模一样,毒得很。”
  “不怕,你陪我坐一小会儿,我心口疼得厉害。”
  姑娘们找够了柴,都找鸡棕去了。只有珍咪和阿英没去。
  大家找够了鸡棕实在没法拿了,想到回家。珍咪面前摆着五颜六色的鸡棕菌子。没想到这里山水和家乡一样,肥腴的鸡棕骨朵、大簇大簇的黄树窝青树窝清香扑鼻,还有木耳、白生、青头菌、红菌、奶浆菌、鸡油菌、牛肝菌应有尽有,煞是可爱。但这并未减轻她的疼痛。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刷白,大家急急将她送回家,阿英和姐妹们把自己找的鸡棕分了一些给珍咪,柴也帮她挑了回去。
  这一夜,她没有睡着。
  老大跑三公里路,把一个中医请到家中给珍咪看病,老中医一切脉,笑着说:“恭喜,恭喜,珍咪有喜啦。”
  珍咪怀孕后,不像村里的其他媳妇们,自豪地腆着肚子在街上逛,大声地同人说笑,好象唯恐别人不知道她是会下蛋的母鸡似的。珍咪怀了孕,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笑容却根绝了,她平时说话很少,总是默默地干活。
  不久,珍咪给李家生下一个小男娃娃。公公婆婆满心欢喜,老大也是笑眯眯逗儿子玩。
  李官给老大的儿子取了个名叫“旺顺”,意思是希望李家“风调雨顺,兴旺发达”。
  珍咪心肠好,对公公婆婆比对自己的阿妈还好,从来不高腔大嗓,每顿做好饭,总是先给公公婆婆盛了端上,再给阿妈、腊八和小儿旺顺端。她常给婆婆洗脚、洗头、换衣服。李大妈也极爱自己的儿媳,挣着虚弱的身子常帮儿媳干活。珍咪最放心不下的还是腊八,腊八阿哥的冷暖饥渴起坐睡眠全在她心上。什么时候加衣服、减衣服,什么时候该喝水、吃药,什么时间起床、睡下,她完全记着。大概是她与老大蜜月后,她就开始四处找医生给阿哥治病。老大有时给她点钱扯块花布做衣裳,她也总把这钱给腊八治病。后来在镇医院,医生确诊说腊八患的是类风湿,全家人听说后都神色一暗,都对治好腊八的病失去了信心,但珍咪依旧在农闲时专治这种病。那神医不告诉配方,只用秘方泡过的药酒让珍咪带回家给腊八喝,每瓶药酒三元六角钱,说是“有福有禄三元六”。珍咪不知往返了多少趟去买药酒,每次前去,丈夫总是东凑西借,把钱弄齐给她。腊八就靠喝这种药酒,病渐渐转轻,面孔开始红润,夜间睡觉不再哼关节疼了,早先弯曲的指关节,也慢慢伸直了。
  按说随着类风湿的见轻,他应该快活高兴才对,可他平日脸上就有的阴云,这时反倒越来越厚了。
  李官见腊八的病轻了,便派他一个能挣工分的轻活:看庄稼。
  小旺顺长到两岁时,家里人把他放在腊八身边,让他照看庄稼时边看护外甥。这样全家人都腾出身子,下地干活挣工分。
  腊八脸上的愁云越来越密,他呆呆坐在地边核桃树下,一呆半天,双眼发直,一动不动地盯着小旺顺。有时他会紧紧抱起旺顺哇哇大哭起来,吓得小旺顺也跟着他哭起来。
  有几次,被珍咪看见了,她也躲在角落暗暗地流泪。
  晚饭后;珍咪刷了锅;洗了碗,喂了猪,再把小旺顺哄睡之后,对丈夫说:“老大,我陪阿哥去村边走走,免得他一坐那里只想自己的病。”丈夫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点头应允许:“去吧,”珍咪和腊八有时在村边要走到很晚才回来,老大对此也从不埋怨,他总是揽着旺顺先睡了。
  不久,珍咪又开始呕吐,李大妈心里明白,儿媳又怀孕了。
  晚上,李笑做了个梦,梦见天女撒花,其中一朵飞进了李家院心里。醒来后,他说:“珍咪,这回肯定是生个女的。”
  李笑没有猜对,珍咪仍生了儿。他把烟锅往鞋底一磕,给男孩取个名叫:“顺生。”
  自从珍咪生了顺生,腊八的脸呈现出了笑容,他对顺生异乎寻常地喜欢,常把他放在自己的双腿上颠着玩,直把顺生颠得咯咯乱笑。他到村边头看护庄稼,也把顺生背在身上,还编毛毛狗给他玩。
  全家人看见做舅舅的如此喜欢外甥,也都很高兴。
  澜沧江畔的春雨,没有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却带上了澜沧江的性格色彩,她用银色的长鞭抽打着屋脊,“砂、砂、砂”时轻、时重。伴着春雨,阳雀又叫了。它站在村旁那棵最高的核桃树上,鸣唱着春的旋律。
  李官从县城开会回来,说北京有四条害虫,被捉住关起来了,这几年庄稼人吃不饱穿不暖就是这四条“害虫”在作怪。他说四条害虫叫“王、张、江、姚”。他还说,中央要把田地分给大家,责任到户,还要搞乡镇企业,走“小康”道路。
  一年又一年,农村日子越变越好。江外那边的人背着山货来逛县城,过去来这里讨过饭的那几个羊皮客。也拖着山羊要跟水富镇的农民换拖拉机。江外那边来的几个老表,带着珍咪阿爸的信钻进李家,跟珍咪和腊八一吹就是半天,他们带来的香菇、木耳、蜂蜜、贝母、天麻,李笑老俩口很喜欢吃。李笑吸一口烟,笑一下,跟彝山来的老表亲戚怪谈得拢呢。
  要说富,先富起来的还是水富镇。他们办起了一个茶厂,由当了镇长的李官推荐,李老大当了首任厂长。
  当了厂长,老大真成了大忙人。他开初一般是每月末回来往几天又走,后来每两个月回来一次住一夜就走。珍咪理解丈夫,支持丈夫,从不埋怨他,只是自己默默把家务做好,把公公婆婆和孩子侍候好。家里十几亩地她硬是咬牙种了下去。
  这年秋天老天爷开了眼;给了个“通收”年景,这里人叫“样样收”。珍咪庄稼活干得好,产量比一般人家都高,稻谷共收得一万多斤,卖罢公粮卖大白豆卖核桃,加上卖茶叶的钱,珍咪手里起码攥有万把块钱。那天老大从厂里回来,晚饭后她叫住腊八说:“阿哥,你来帮个忙!”腊八随她走进她和老大的睡屋,她带了笑说:“我和孩子他爸商量了,他在厂里挣的钱由他积存起来,以备将来急用;我在家种田挣的钱由我保管,供全家吃饭穿衣和日后孩子上学用,两人谁也不同谁要钱。你替我们把这个意思写在纸上,算个凭据。”
  腊八看他们俩都笑谈论这桩事,以为不过是个儿戏,便就笑着为他们写了张字据,一式两份,让他们各自签了名。他作为见证人也签了字,尔后交给他们一人一份。
  丰收后,一般人都去赶个闲街凑热闹,在家相聚一起打个扑克寻快活,静静享受丰收年景带来的舒服,但珍咪却又想了个挣钱的新主意:让腊八帮她在山墙旁边搭了个席棚,她去街上买来了几斤散装白酒,拿出自家种的葵花籽和茶叶,开了小馆子,没料开张之后生意还真兴隆,本村和邻村的人平日没有个玩的地方,如今竟都涌了来,珍咪又买来台球、象棋、扑克牌,有钱的买杯酒约上几个人打台球玩,没钱的要杯茶坐在那儿下棋玩牌。腊八负责烧茶水。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出门人越来越少,来小馆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多。这时,珍咪又煮汤元卖,一些打台球下棋的到了吃饭时便不回家,两碗热汤元一下肚,劲又来了,继续玩。
  到了春节前,每天晚上结帐收入在四十几块钱以上。
  过春节的时候,珍咪用她挣的钱,给李笑老俩口、阿妈、腊八、老大以及两个娃娃,都买了礼物,或是一双皮鞋或是一套衣服或是几包糖。还特别买了两条红塔山和一瓶五粮液给镇长李官送了去。全家人都欢喜得闭不拢嘴,李官也持着胡子说:“嗯,珍咪这个江外婆娘真能干!”
  当上了镇党委书记的罗黑早就对珍咪垂涎三尺。但终没有恰当的时机。近几天听茶厂人说,老大去了广州,十天半月回不来,他心理暗自高兴。心想,凭手中职权不愁弄不到手。
  他没到结婚年龄就凭手中的职权和水富东村的阿香结了婚。阿香长得端庄秀丽,粗细轻重各种活拿得起,放得下,就是没生孩子。这使他在外面更野了。在家动不动就发牛脾气,砸锅摔碗,闹得鸡犬不宁。他妈去喂鸡,他说说,别喂它,那是只不会生蛋的母鸡。给猪喂食,他骂:不下儿的烂母猪,你好意思吃吗?他常借故打骂妻子,企图让她先提出离婚。可妻子信守好女不嫁二夫的封建法规,终不提出。她认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罗黑再也按奈不下去了,就以和妻子长期以来感情不合,没有孩子为由向县里提出离婚。善良的阿香则觉自己使他绝后,这是过失,心里也过意不去。因为他也是一根独苗。就这样,她和他终于办了离婚手续。
  珍咪吃过晚饭,看看日头还没落山,拿起皮条,去找柴。她穿过甘蔗地,向江边那片森林走去。
  没想到被一只两脚的野兽跟上了。
  罗黑吃了饭从家出来,准备到镇上去。看见珍咪去找柴,心想是个难得的机会,便折回去,梳洗打扮起来。找出那套开会时穿的西装,洒上刺鼻的花露水,再到镜子前照了又照,梳了个小分头,觉得不妥,当今姑娘最恨这种发式,毁去,找出发油,抠出一团儿往头上一抹,梳了个转转头,一撮撮头发从耳朵上方转出来,直指眼角。对!这样时髦、神气!打扮停当,便飘飘然出了村,再猫着腰钻进甘蔗地那条小路,生怕甘蔗叶损坏了他精心设计的发型。
  珍咪很麻利地砍够了柴,看看天色还早,她便坐下来,望着这条隔断她和阿爸的江。
  那边树下沙滩上,一对孔雀开屏。夕阳照射出孔雀尾上美丽的小月亮。他没有想到,澜沧江边会有这样美。过去,为了讨生活往返澜沧江,根本没有心思去欣赏江边的美景。现在,珍咪过上了好日子,自然就有情欣赏澜沧江美景。
  罗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躲在她身后,用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盯着她。她一点儿都没有觉察。他暗暗警告自己,一定不能轻举妄动,对珍咪这种婆娘,要得到她的身,首先要得到她的心,但他是条吃屎的狗就改不了吃屎的性。看着珍咪袅娜的身影,他曾几次想扑上去。理智又使他缩回了魔爪。
  珍咪站起来欲走。
  “珍咪小妹,砍柴啊!”
  在这宁静的森林里,这声音来得太突然了,她一惊后,理智又使她很快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说:“是啊,你来干什么呢?”
  “我,我来找点鸡棕。”罗黑支支吾吾地说。
  “这个季节有鸡棕吗?”她显然怀疑。再看他那打扮举止,哪像是找鸡棕的,真令人生厌。
  他却故作多情地说:“随便走走,你单独到这里来。不害怕吗?这地方是有老熊的。”
  “我可是捡着没熊的地方去。”说着,珍咪背起柴就要走。
  罗黑急忙上前拦住,说:“珍咪小妹,我跟你有话说,等等吧。”
  “边走边说吧。”她头也不回。
  “忙什么,我帮你背。”说着拽下她肩上的柴,贪婪地摸了她前胸一把。珍咪两颊排红,正色道:“请放尊重点,我走了,你找你的鸡棕去吧!”
  “我,我实在是有事想跟你谈谈。”罗黑说着便坐到柴捆上。
  珍咪只好站着听他说。
  “听说你是中学生,到我们这里委屈你了,恕我们对你关心不够。”
  珍咪一声不吭地听着他讲。
  “唉,上次你们登记结婚,不是我,你们办得成吗,你是黑人黑户,那边来的,我都统统不准在本镇安家,可对你,就不一样,”他顿了顿,瞟了珍咪一眼,看她认真听着,来了劲。接着说道:“珍咪,你聪明能干,人又长得漂亮,给水富镇添了不少光彩,我要代表全镇人民感谢你。”
  珍咪生气道:“你堂堂一个镇的书记,原来要跟我说这些。”说着去抽柴,但柴捆被死死压在他屁股下。
  “别急,别着急,坐下来谈吧。”
  她依然站着。
  “事情是这样的,镇里那个管计划生育的婆娘,文化低,工作不认真,我想把她辞退了。你一来,我就觉得你挺合适的,你如果同意,明天就来报到。”
  “那合适吗?”
  “怎么不舒适,你不知道,这儿山高皇帝远,上到书记、县长,下到每个村民,无一不是听我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珍咪早就看出罗黑的用心,说:“谢谢你,我没有那福气,我该走了。”
  “这就走吗?”罗黑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你还要我怎么样?”
  罗黑站起来说:“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为了你我离婚了,求你答应我一件事,离开老大那个日浓包,跟我结婚。”
  珍咪此时怒不可遏:“做你的黄梁美梦去吧。”
  说着拔腿就走。
  “珍咪,我给你说,老大早就对你变心了。昨天又带着他的女秘书、情人翠翠去广州了。他们这些厂长老板、谁不在外边打野鸡放炮?”罗黑边说边追了上来。
  珍咪越听越冒火,愤怒道:“不准你乱说!”
  罗黑上前一步,挡住珍咪去路:“不信你问问茶厂的人,他们都看见老大在去县城路边的“三陪”店,搂着女人喝酒。珍咪,你年纪轻轻的,观念也该更新了。男人打野鸡,你也可以尝点野味嘛。再说,我也实在太爱你了,你要不同意和我结婚,只要和我……”此时的镇党委书记,语无伦次,眼里充满着淫光,不顾一切地逼向珍咪,珍咪咬紧牙步步后退。罗黑饿狼扑食般猛扑过来,死死抱住了珍咪,他伸出魔爪,在珍咪身上乱摸。珍咪身单力薄,敌不过他,决心拼一死也不让这恶狼得逞。她腾出一只手,准备来个海底捞月,让这个一贯残害妇女的恶棍得到应有的惩罚。
  正当这时候,只听一声“罗黑,你干什么?”这与其说是救了珍咪,倒不如说是便宜了一个恶棍。这一声断喝吓得罗黑像泄了气的皮球,尿湿了裤裆,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落荒而逃。
  珍咪回头一看,“腊八哥。”
  只见腊八拄着拐杖,两条裤腿沾满了泥巴,昂首挺着。珍咪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头扑进腊八的怀中……。
  澜沧江水,七涨、八跌、九澄清。那就是七月涨潮,八月落潮,九月就清澈透明了。它的颜色也不断更新,有时红、有时绿、有时黄。江里江外的人,终于发现一个神秘的奥秘。当庄稼树木茂盛,长得郁郁葱葱时,江水由黄变绿、当豆麦变黄,接近收获时,江水由绿变黄。
  这一天,珍咪来到地里,匆忙找了一篮猪菜。耳边隆隆的巨响,引得她不得不向江边望去。那里,便是彝家伙子捞板筒子,拉大剁锯的地方。啊!江水又涨潮了。江那边,只看见汹涌的波涛拍打在江坎岩石上,飞溅起数丈高的冲一水柱。珍咪看着,思潮随波涛翻腾起伏,她想梳理一下连日来的纷乱思绪,总也理不清个头。给阿爸的长信寄出去了十多天了,他们大概收到了吧。她本来想用自己赚来的钱盖一间房子,把阿爸和阿公两位老人也接来,现在惹怒了罗黑,不要说接两个老人,恐怕连老大那位厂长的位置都会动摇,毕竟罗黑是这里的土皇帝啊!这一年来,老大也不挨家,跟着他的小王提成了业务部主任,像罗黑说的,老大还带着女秘书小翠三天两头往广州跑,流言蜚语不时传到她的耳里,把她的心绞成了一团乱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老大会变成这样了呢?……
  不知什么时候,腊八一拐一拐来到了珍咪面前,“珍咪,你的信。”
  珍咪抬起头,腊八手里果然有一封信。珍咪接过信,是父亲写来的。他说他和阿公想他们都想哭,想疯了,他们盼望早一天团圆。珍咪看完信,只是双眼望着对岸发呆。
  “珍咪,我们一道走走好吧。”她顺从的站起身,默默的跟在腊八身后,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无言地沿着江边小路走,习习的江风梳理着他们的头发,也梳理他们各自纷乱的思绪。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木然地、机械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想家了吗?”腊八突然冒出一句。
  “嗯……”
  “你不是已经决定留下来了吗?”
  “那是过去,我……”她的鼻子酸酸的。
  腊八不敢继续往下问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来到了摆籽河。这里,江水翻卷起一座座山峰似的巨浪,巨浪一个接一个,山峰此起彼伏,发出巨大的呼啸声,非常壮观。一条小河从这里流入澜沧江。河水清澈见底。每年中秋节过后,一条条大鱼浴着月光从江中游到这条河的浅水里摆籽。一条挨着一条,像排队一样。
  “其实,人一生下来的第一声就是啼哭,生活中有欢笑也有眼泪,有欢乐也有忧愁。但我希望欢笑多眼泪少,你说呢?”
  珍咪赞同的点点头。
  他俩在一棵长满白生的树身上坐下来。
  “咔嚓”的一声脆响,两人慌忙抬头。珍咪身边的大树上,一只毛茸茸的大黑熊,正掰了小腿粗的树权在搭铺呢。腊八慌忙招手,珍咪吓得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一头扑进腊八怀里,哆哆嗦嗦不敢吭声。腊八心急如焚,生怕被老熊瞅见,手无寸铁的他俩怎么也是它的下饭菜了。他拉着珍咪就跑,跌跌爬爬来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幸亏老熊没发现他俩,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落了下去。等醒过神来,珍咪就止不住地哭了。腊八揽着她的双肩说:“吓坏了吧?好妹子,别哭了,那笨家伙没看见我俩。”珍咪竭力抑制眼泪,倒在腊八怀里,“亲爱的,别叫我妹妹,快抱紧我。”腊八流着眼泪紧紧地把珍咪搂在怀里……
  他们的确不是兄妹,他们是一对恋人。
  腊八自幼失去了父母双亲,但在全村人的关心下,他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还读完了高中。回穷山村后,他当了民办老师。他只有一条心,读书育人报答乡亲的恩情。一群群农家娃娃学了知识长了翅膀飞出了山外成了有用之才,他心里就乐滋滋,无论再苦他也愿意。他还用自己本来不多的补贴给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交学杂费,使这些孩子也能坐在教室跟大家一起读书,培育孩子成了他的精神寄托。
  宿舍对面。那棵大青树下,新近摆了个凉粉小摊,腊八常去吃凉粉。他总觉得那凉粉摊有一股诱人的魅力,使他上完课就情不自禁地往那儿挪步。
  这魅力,细细想来,与其说是那凉粉的鲜美香味,还不如说是卖凉粉的姑娘。
  腊八吃凉粉的时候,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圆圆的脸蛋,柳叶似的眼眉,长长的发辫。他不知为什么,吃着碗里的凉粉,却不自觉地端详起她来:要是能和她成一家,该多好啊!
  “喂,来两碗!”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抬起头来,眼前立着一瘦一胖的小伙子。
  “好的,请坐吧!”她含着笑,招呼着新来的客人。
  “瞧,看清了吧,那双眼睛!”瘦条个儿说。
  “嘻,她好象看上了我,你看那股亲热劲!”胖子说。
  “流里流气!”腊八听着两位不速之客的议论,不由产生了厌恶,暗暗地骂一句。
  她把两碗凉粉放在那两人面前,不失热情地招呼:“吃吧,要不要加点辣椒?”
  “哟,好白嫩的手……”瘦条个儿故作惊叹,闪动着一双淫邪的眼睛。
  “不用了,不用了,有你陪着,比放什么都有味!”
  “同志!请不要开玩笑……”姑娘含嗔带笑地说。
  “噢,不不不,不是开玩笑……”两人说着两三下就把凉粉吃完了。胖子站起来拍拍姑娘肩膀说:“明天,我俩再来,美女蛇。”
  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喂,你们还没给钱哪?”
  瘦子返回来指着姑娘鼻子骂道:“你瞎眼了,我们是‘文化大革命’工作队,我们不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就算便宜你了,还要什么钱?”
  “我不管你是什么工作队,反正吃饭给钱这是天经地义。”
  “胖子,来,把这条美女蛇带回部队去,参加学习班。”
  眼看两人要来抓姑娘,腊八不知哪来的勇气,将凉粉碗往地下一摔。也许是慑于腊八这肌肉遍身的块头。两个人边吵边骂,溜走了。腊八掏出一张一元的钱,塞给她作为砸碎饭碗的补偿。她摇了摇头,没有接钱,只说了声:“看不出,你真好!”
  “姑娘你贵姓?”
  “叫我珍咪就是。”
  她收起摊子走了,再也没有来卖了。听说工作队一进村,自留地没收了,还砍各家各户种的果树,卖凉粉更不允许了。
  珍咪没有再来,腊八的心静不下来,整日茶饭不思。一天,吃过午饭,一年级的学习委员段平来送作业本,他突然问了一句:“段平,你晓得珍咪吗?”段平随口答道:“珍咪是我家表姐。”
  自从出现了段平这个表弟,每天看见这个娃娃,腊八就像看见了珍咪。终于,他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信,请段平交给珍咪。每天上课,他都有意看看段平带来了什么,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回音。他渐渐心恢意冷起来,后悔自己做事太鲁莽了。正在他心酸度日的时候,段平带来一双鞋垫。他高兴极了,在江外,姑娘要是答应了,就会送一双鞋垫来。
  腊八按当地风俗,请老教师马东山作媒,提着酒、粮,抱着一支公鸡,来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两位老人觉得自家姑娘能嫁给一个有知识的伙子很高兴,当即收下了他们送来的定亲礼品。
  腊八和珍咪这对相思鸟,飞拢在一棵树上。
  没有想到,问话的男孩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儿子,这话传到他老子那里还了得!第二天一早,腊八就被民兵押到了公社,不仅民办老师当不成,又戴上了一项“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到处游斗批判,还在水牢里关了一个月。
  放回村后不久,腊八就得了那种浑身关节变形的疼痛的病。贫困落后的彝山,人们听说腊八关节变形,都传闻他得了麻疯病。为治病,腊八卖了自己所有的值钱的东西。半年过去了,病仍未好转,大队支书听说腊八得了麻疯病,劝他出走,不能把全大队都传染上。腊八一横心,拿了一根绳甩到树枝上,就被正好起来的珍咪发现了,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大哭,“你要死,我也不活了。”
  腊八看着哭成泪人的珍咪,他的心软了。
  “你不要我死,让我怎么活?”
  “好腊八,我有个主意,不晓得你愿不愿意?”
  “你讲出来,我听听。”
  “你要先点头,我才讲。”
  “好嘛。”腊八点了点头。
  “我们到江里去,不过,从此我们得变成兄妹。”
  “不,我死也不愿!”腊八跪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珍咪看了腊八那伤心的样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段时间,腊八的病情加重了。阿妈坐在床边劝道:“腊八,这样拖下去,别说珍咪受不了,连我们全家都受不了,你年纪轻轻的,到江里,找个富裕的人家,把你的病治好……”
  “阿妈,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拖累你们全家了。”
  “腊八,好孩子,阿妈不是这个意思。”
  屋漏偏遭连夜雨,阿公病倒了。俗话说“人穷不怕就怕病”。阿爸也拍着桌子说:“你们到江里讨生活去,阿公的病有我管,不然,怎办?”
  于是,珍咪又去劝说腊八。当夜,阿妈因饿饭得了水肿病睡倒了。
  “好吧,我死倒也罢,可阿妈不能。珍咪,我愿跟你去江里,做你的阿哥,你要能把阿妈救活,你就是嫁人我也不怪你。”
  腊八说着拉了珍咪一把,“快,叫我阿哥。”
  “腊八哥,你真好。”
  那天晚上,阿爸举着火把,把珍咪、腊八和阿妈送到了江边,叫醒划竹筏的老人,把他们一个个扶上了竹筏,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珍咪知道阿爸是不忍心让他们看见他伤心的眼泪。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村边田坝里,每片禾苗上都闪耀着晶莹的露珠,仿佛在尽情拥抱着太阳的光辉。村中那棵古老的桂花树上,黄灿灿的花朵从碧绿的叶缝中闪闪发光。“桂花香十里”,只一棵桂花树,就使整个李家村的空间都充溢着醉人的芳香。
  桂花树下,早围坐了一群编草帽的姑娘。令人惊奇的是,她们都换上了各种花色的新衣裳,远远望去,似乎是围着桂花树种植的一盆盆玉兰、玫瑰、牡丹……
  老大忙累了,玩腻了,回家来清闲清闲,哄哄老婆,抱抱孩子。信步走到桂花树下,想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想到老婆不在其中。
  “老大想老婆啦?”一个姑娘开玩笑道。
  “老大怎个不把女秘书带回家?”
  老大一听伸出手在那个刁酸刻薄的姑娘屁股上捏了一把,她痛得直叫,“不敢,不敢再说了。”
  其实,老大是带了女秘回来的,到村口他觉得不妥,就叫司机把女秘书送回去了,自己下车步行回家。
  腊八见他回来,破例地对他点头笑笑。自从老大与珍咪结婚以来,腊八的目光从来就没有朝他直视过,更不用说朝他笑了。在老大面前,腊八从来都是面色阴沉,低头而过,所以这一笑使他感到意外。
  晚上,珍咪做了一桌子好菜,都是江外风味。什么三夹鸡棕、金钱茄合、云腿穿鸡翅、花生酥、韭菜炒麻雀等。特别是火烤猪肉,外脆内嫩,香辣可口。老大有些奇怪,平时老婆很节约;即使他回家也是两晕两素,就问珍咪:“好老婆,非年非节,随便吃点算了,再说,我在外面吃酒腻了,想吃点素菜淡饭,你可咋花钱买这么多好吃的给我?”
  珍咪笑着反问:“当媳妇的,丈夫好不容易回家,不应该做几个好菜吃吗?”
  “说的也是。”老大笑眯眯地说!“谢谢你,我的好老婆。”
  吃饭的时候,珍咪给全家人都敬了酒。直到吃喝将毕时,她才声调微颤地开了口:“今晚,全家人都在,我把心窝里藏了几年的东西掏出来,请你们多多原谅!”
  “啥事?”李大妈见珍咪态度如此庄重,不知是何缘故,忙问。
  在坐的人都一怔,用目光去问老大,老大也懵懵地摇头。
  “阿爸,阿妈,我想跟旺顺他爸离婚”。珍咪突然说出这句,就低了头。
  “什么,跟老大离婚!”
  惊奇的目光中,一片静寂。一个菜盘里的汤汁溢出来,沿着桌沿往下滴,滴嗒声大得惊人。
  “小羊吃奶双膝跪,乌鸦找食报娘恩。这理我懂,阿爸、阿妈、旺顺他爸,你们一家的恩情我终生不会忘记,日后,我会报答的!”
  一家人都还呆在那儿,都没有作出反应,李笑原准备擦了火柴点烟,如今火柴就捏在手里;老伴正在用左手撩鬓边的那抹白发。此刻,那缕白发还停在她的指间;腊八和阿妈,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很不自在。老大呆得最厉害,眼睁得极大,身子稍稍后倾,手抓住椅子扶手,那模样极像是突然看见脚前就是深渊泥塘。
  “珍咪,这到底为啥?”李大妈最先从呆怔中清醒过来,呻吟着叫。
  “阿妈,原谅我,我想老家啦,我想回家。”
  你胡说!李笑这时跳了起来:“你是因为有了钱,想要甩开我们,你这个负心人,你……”
  老大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他想,可能是自己做的事被老婆发现了,所以,他无话可说,纸包不住火呵!
  珍咪低头默默听着公公的骂语,待公公歇气的当儿,又轻声说,“离婚后,我一样都不要,东西和我赚的钱全部留给你们,旺顺跟他爸,顺生跟着我。”
  “老大,你听听,你老婆说什么鬼话,还不起来揍她,你这个日脓包。”李笑盯着老大。这时,老大猛地向珍咪身边蹿去,抢起拳头朝珍咪脸上打了一拳,腊八见状,急忙上前死死抱住了老大。
  珍咪没作一点反抗,珍咪只抬手抹抹嘴角的血,又低声说:“我晓得这会伤你们的心,可强扭的瓜不甜,这个理,你们该懂吧。”
  “当初你不是自愿跟老大结婚吗?难道是我们逼你?”
  “阿爸、阿妈、旺顺爸,请你们原谅我……”
  “哎,悔不当初呀。”李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现在你翅膀硬了,要飞了。你真要走,孩子一个也不准带走,他俩是李家的后代!”
  “阿妈,两个孩子总该让我带走一个吧,我是他妈呀。”珍咪一听慌了,跪下来求李大妈,“阿妈,你也是女人,可怜可怜我吧,一个孩子不在身边怎么活呀?”  李大妈说了声:“可怜,我够可怜你了。”说完闭上了眼睛,任珍咪在那里哭求。
  见婆婆一直不应声,珍咪慢慢停止了哭求,抹了抹眼泪,仿佛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低声说:“阿妈,既然你们这样逼我,我只有把实情说给你了,顺生不是你们李家的骨血!”
  “什么?你说什么?”李大妈象遇见鬼一般,后退几步。
  “阿妈,难道你就一直没有细看过,旺顺和顺生的脸根本不一样?”珍咪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晓得这会伤你们的心,可这是你们逼我说出来的呀。”
  “天哪——”李大妈捂着脸跑了出去,迈步踉踉跄跄,她被这陡然而来的羞辱气懵了。
  “烂婆娘,我要打死你!”老大听了珍咪的话,眼睛血红,挣脱了腊八,向珍咪扑去。珍咪慌忙一闪,老大扑了个空。
  李笑一看老大要玩命了,忙喊着:“老婆,快去叫李官他们来。”
  李大妈跑着去喊李官他们去了。
  这时,珍咪的阿妈喊了一声:“珍咪,腊八,快跑吧。”于是,他们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撒腿就往江边跑去。
  “阿妈,阿妈,……”两个孩子也哭着追了出来。
  珍咪听到孩子哭喊声,停住了脚步。
  “快跑,要是被李家的人追上,我们就没命了,离婚事回老家再说。”
  “腊八,孩子在追我们呢。”
  这时,腊八和阿妈也停住了脚步。
  哐、哐、哐……
  急骤的锣声响了,这个召集李家村人的信号已经多年不用,今晚突然听到它在村庄上空蹿动,竟是那样恐怖……
  手电光、火把在闪动,人们朝江边紧紧追来。
  江那边划竹筏的老人的儿子被锣声人声惊醒,“怪事,腊八说不是明早才来,是不是出事了,我得去瞧瞧。”划筏人这样想着,起了床,划着竹筏朝江里来了。
  “大叔,大婶们,腊八不是我的阿哥。”珍咪站在人群中,平静地迎着李官那威严的目光,把心里话掏了出来:
  “我嫁给了老大,村里人和他家待我比亲人还亲,可我的心总是安不下来。我想你们能明白,我一看见腊八就心里就难受。他的心比黄连还苦。他眼看自己的女人跟了别人,那是多难受啊。后来,我看他有想寻死的念头,我的心真受不了,便开始安慰他,亲近他。我那时想,老天爷会原谅我这样做的。每次在村边相会,我们都非常害怕,我晓得一旦被发现会是什么后果!后来,我又想,我要为他生个孩子,万一我先他而死,也好让他老了有个依靠,也不枉他爱我一场。这样,我就怀了顺生……我那时已经认命,我只想把两个孩子都养育大,让他们日后去照料我的两个男人就行。我拼命挣钱,就是不想过眼下这种把人心活活撕成两半的日子。我总想挣了钱后,先给腊八娶个女人,让他带着回江外,可他执死不愿。说实话,我爱李家,也不愿离开老大,毕竟我是他明门正娶的媳妇。可我只能有一个选择,老大现在是个厂长,挨的女人不少,不愁今后的日子。而腊八呢,一个残疾人,我不疼他,谁疼他,再说我不走他也带不走顺生……如今,你们既然要执行家法,那也好,免得我再过这种心撕成两半的日子,你们打死我吧,快快动手呀,镇长,——大叔——”
  珍咪哭着猛地跪倒在李官的面前。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李镇长。
  李官却慢慢把眼闭上了,他似乎被珍咪那一大通诉说弄累了,他的手捏紧那根烟锅杆,像要把它捏碎。
  划竹筏的江外伙子撑着竹杆,慢慢将竹筏靠岸,走上沙滩,来到腊八面前低声说:“腊八哥,还走不走?”
  腊八转过头望了望李官。
  珍咪也抬头望着李官。
  不知过了多久,李官的眼才重新睁开。他眼中的那股冷酷的威严没有了,浑浊的两只老眸上罩了一层水汽。他先是抬起那根烟锅杆朝人群挥挥,说道:“都回去吧!”随后缓缓弯腰把珍咪扶起:“起来吧,孩子,你早该跟大叔说明白了。”
  珍咪“哇”一声哭起来。
  “别伤心,别哭。”李官转身对李家老俩口,“大哥、大嫂,你们说怎办?”
  “唉,生米都煮成了熟饭,还能怎办?你拿个主意吧。”
  李官又对老大说:“老大,你的意见呢?”
  “我不想再嚼人家吃过的冷馒头,破了的镜子即使修好还是有裂痕,离就离吧。”
  李官叹了一口气,对珍咪说:“大叔我不想让你的心撕成两半了,这样吧,你们都回江外去,过几天,你来一趟,办了离婚手续,再带走顺生。”
  “李大叔,谢谢你!”
  “去吧,孩子。”李官说完,转身拄着烟锅杆走了。
  “阿爸,阿妈,我对不起你们。”珍咪跪下来叩首。
  “孩子,起来吧,俗话说‘生意不成人情在’,我们不怪你。旺顺留下,顺生你们带走。”李大蚂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珍咪准备向老大告别,老大却扭过身去了。竹筏慢慢向江外那边划去。
  “阿妈,阿妈!”两个孩子在江边呼喊着。
  “旺顺,听爷爷奶奶的话,过几天,阿妈就来了。”
  “阿妈!阿妈!”
  “旺顺!…”
  澜沧江带着她们的呼唤不停地流去。
  回到江外老家后、珍咪和腊八结了婚,顺生也改名为乌蛮。


  乌蛮见到白发苍苍的阿妈,想到不是接阿妈去享福而是让阿妈去服务,他就心慌了。他说阿妈跟我进城去吧城里日子比乡下日子好过些。阿妈摇头,他说阿妈我早该接您迸城了,您一辈子没有进过城。阿妈说:“只要你有出息了,阿妈进城不进城都不要紧。”
  “阿妈,是您的小孙孙要出生了,您不想去抱抱?”
  阿妈一听满脸堆笑,说:“瞧你这孩子,跟阿妈还玩猫捉老鼠,好,我去。”
  阿妈慌慌张张地收东西去了。乌蛮看着一颠一颠欢欣无比的老阿妈,他感到无地自容了。阿妈来了,带来了山野的特产鸡棕、香菌、核桃和蜂蜜以及瓜褥和尿布。周丽珠对山野的特产表示了喜爱,却对瓜褥和尿布嗤之以鼻。
  “孩子,你不晓得,这瓜褥是南瓜身里抠的丝做的,渗尿,孩子睡在上边不受罪。”阿妈还说,“尿布就得用破布,软和,不伤小孩子的屁股。”
  周丽珠还要撇嘴,岳母说:“你婆婆说得也有道理,能用就用嘛。”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子。
  阿妈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在那嫩嫩的脸上指指点点:“看,鼻子多像他爸。耳朵厚厚的,大大的,跟他爸小时一模一样。眼睛……”阿妈亲罢孩子,再伺候家人,扫地、做饭、刷碗、洗尿布……乌蛮心里很不平。他眼见着周丽珠拿腔拿调支使阿妈干这干那,岳母坐在沙发上傲气十足,阿妈却仆人一样自得其乐,他就窝火。他想阿妈受一辈子苦了,现在又为自己来受苦,全无道理。他想周丽珠这女人也混帐。让阿妈来照料你就当真拿阿妈当外人?岳母也操蛋,你是我阿妈她也是阿妈,我阿妈干活,你凭什么就该跷着二郎腿?他却不能发作,唯一的选择就是挽了袖子帮阿妈干活,阿妈不理解儿子,说去去去忙你的吧,这点活我一个人足够了。他说,阿妈您腿疼病您不能太劳累。阿妈说看你这孩子,家里添了男孩子阿妈高兴啊!饭做好了,阿妈喊:“亲家,吃饭啦!丽珠,吃饭吧!”周丽珠母女围好孩子,洗手人座,阿妈却又回到厨房。乌蛮喊:“阿妈,过来吃呀!”
  阿妈说:“先吃吧,火上放着壶,我等着水开了往瓶里倒哩。”
  周丽珠母女随便叫了几声,便动筷了。
  乌蛮受不了,跑进厨房把阿妈从矮凳上拉起来,喝道:“水开了,叫它烧嘛?过去吃饭!”阿妈被搀扶着进饭厅,嘴里连说:“这孩子你瞧这孩子,在哪儿吃不一样”。
  乌蛮绷着脸把阿妈往椅子上按,阿妈才侧身坐了下来。一大桌菜,阿妈只吃靠近自己的那盘素菜,那鸡汤她动也不动的。岳母口里说着“吃吃吃,却把菜塞到自己嘴里了。周丽珠夹了一点儿,皱眉说:“咸死人啦!”
  “盐放多了点。”阿妈赶紧赔笑说道。
  乌蛮把一块鸡肉夹到阿妈碗里,阿妈连连摆手,说:“我牙口不好。”又把鸡肉放回了菜盘里。
  周丽珠瞅了瞅阿妈夹过的鸡肉,眉头跳了几跳,跳得乌蛮怒火中烧。
  等睡下的时候,乌蛮睁着眼盯着朦胧中的周丽珠,说:“我阿妈已经老了。”
  “你说什么?”周丽珠明知故问。
  “我阿妈这一生吃过多少苦哇。”
  周丽珠心不在焉地说,“是吗?”
  乌蛮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周丽珠是装聋作哑还是原来就无意伤害阿妈。
  添了孩子,本家亲戚都来贺喜。乡里的叔叔、婶婶们坐着客车来了一大群。有的提着一筐鸡蛋,有的抬着火腿,有的带着山野里的土特产,说一些千篇一律的吉祥话,带着空篮子、空口袋回乡下去了。
  周丽珠很厌恶满身汗酸味的乡下人,尤其讨厌乡下人在屋里乱翻乱看乱吐痰,人刚走,就大发牢骚:“这是赶街还是看电影?”乌蛮也不满意乡亲们的所为,但话从妻子口出他觉得失了面子,就说:“甜不甜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他们是来看他们的兄弟侄子孙子的,你不乐意?”
  “无聊!”周丽珠说。
  “无聊的是兄弟侄子孙子,有聊也是兄弟侄子孙子。”乌蛮说。
  周丽珠说:“我跟你说正经谁听你瞎扯?”
  乌蛮说:“我说的是正经话再没有比这更正经的啦!我是他们的兄弟,我的儿子就是他们的侄子;我是他们的侄子,我的儿子是他们的孙子;我是他们的孙子,我的儿子就是……”
  周丽珠尖叫一声,说:“你这家伙今天是怎么啦,你是怎么啦?你怎么跟我这样说话?”
  乌蛮说:“不这么说,你说该怎么说话呢?”
  周丽珠气极了,扭转脸呼呼喘气。乌蛮眨了眨贼亮的眼睛,阴阴地冷笑。
  据乌蛮看来,出人头地,全是给熟人看,尤其是给家乡人看的,那次他接阿妈,小车开到了村口。他让司机停下,从皮包里拿出香烟,把一个口袋都塞满,跳下车,前边走,让小车像狗一样在后面缓缓蠕动。乡亲们早就惊动了,男男女女踮着脚朝这边看,他走向乡亲,向男人们大度地散烟,换回了一张张讨好的笑脸。乌蛮体味着衣锦还乡的滋味,容光焕发和孩子们胡乱说着什么,飘飘洒洒往前走。烟散了一包又一条,笑脸一张又一张,家门很快就要到了,他便觉得街道太短了些,他心满意足,在众乡亲的簇拥下走向家门,那天,阿爸腊八拖着病腿到街上买了一只鸡杀了,炖得香软可口。
  门外很热闹,大群的男孩女孩围了汽车喧闹。有身份的乡亲来家坐了,笑容满面地抽烟喝茶,向乌蛮听外边的新事,个个都夸他有出息。乌蛮认真而凄然地应着,脑子里混饨不堪,烟蒂扔了一地。
  乌蛮回家后第三天,想去看看退伍回乡后的战友索罗。来到他家里,索罗的弟弟阿雷告诉他,索罗失踪了,他们找遍各个山寨都没找着。晚上,乌蛮夜不能寐,索罗的故事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


  一缕融融的月色从低矮的房根间幽幽地爬进屋来。邻户狗吠声撞击在寨子前高耸的崖壁上,回荡出沉闷的声音。
  “哟,月亮都出来了,我家的小曲嫫怎么还不拢屋?”彝家老人阿加又习惯地忧虑起来,声音很轻。
  此刻,老人多想抽一口亲手装进烟锅的兰花烟啊!烟的诱惑,像无形的巨手,把他的心抓得紧紧的。他想起身,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起不来。看来,我这病是不会好了;阎老王在叫我呢!
  在彝山,大年过完,人们都要上山砍柴,准备一年的柴禾。这样,冬闲,其实是冬忙,满山遍野到处叮叮的砍柴声。
  这天,日头遥遥下了山坡,阿雷从路边的树上摘了片树叶,边走边吹起来:
  路边树叶多又多,
  摘片树叶吹支歌,
  东山画眉拢来唱,
  西岭凤凰也来和。
  树叶歌,传过山,飞过岭,山山岭岭起回音。阿雷的树叶歌刚停,不知怎的,从杨梅树林里传来了一位姑娘清亮的歌声:
  隔山听见金鸡叫。
  隔岭听见树叶歌,
  哪位阿哥肚才好,
  这山唱过那山坡。
  噫!这只见树木不见人的依玛山上,竟有姑娘开怀唱歌,不会是曲嫫啊,她们到山箐中守豆田,要去一个季度,暂时回不来,真奇!会是谁呢?阿雷扯起耳朵仔细听,歌声是那么真切,那么清脆,比画眉唱得还好听,比凤凰啼唱还有情。阿雷又惊又喜,清清嗓子,唱了一首回过去:
  从来不见南风起。
  为何今日起南风?
  从来不见火把花,
  为何今日开山中?
  杨梅树林里,姑娘的歌声又起:
  妹在家中心里忧,
  和意出门望水流;
  今日无边南风大,
  顺风吹落这山头。
  山歌唱起了头,就扯不断情丝。月亮从山上探出头来了,阿雷忘了回家,只顾你一首,我一首地唱下去。唱了好一阵子,阿雷只听得姑娘的歌声很近,却不见姑娘走出林子来。为什么呢?阿雷想了想,想弄个水落石出,就有意唱了一首过去:
  隔山打鸟看不明,
  隔山唱歌听不清,
  妹有真心拢来唱,
  手牵手来心印心。
  阿雷想。这下子,姑娘一定会边唱边拢来了。可是。林子里,却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山中只有藤缠树。
  世间哪有树缠藤?
  若是阿哥找见妹,
  算得世间有心人。
  阿雷急了,边唱歌边走进杨梅树林去找姑娘。当阿雷走到这丛树底,姑娘的歌声却从那丛树里传来,阿雷循声跑到那边,姑娘的歌声又从这边唱起——天快亮了,阿雷连姑娘的影子也没看到;只听得树梢“啪啪啪”一阵响过后,歌声就消失了。  阿雷无奈,只好拾起斧子,扛上一根干柴回家。这时,一双手蒙住了阿雷的双眼,他用手一摸,喊了起来:
  “曲嫫、曲嫫”。
  “哈哈哈,哈哈哈……”
  “你什么时候像鬼一样来到我身边的、快告诉我?”
  “我是仙女,能驾云。”
  这时,他俩听到了远方的打雷声。“曲嫫,我们快回去吧.等会儿要下雨了。”阿雷说着,拉着她的手就往家跑,雨来得很急,跑出不远,天地之间就织出了白茫茫一片雨雾。路旁有一个寨子里守庄稼的丫杈棚子,阿雷和曲嫫钻进去,暴雨在丫杈棚子外大声喧哗,他俩互相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喘气声。
  丫杈棚子边开始漏雨,淋湿的衣服粘在身上,冰凉潮湿。
  “衣服湿了。”曲嫫说。
  阿雷安慰道:“湿了穿在身上,一会儿就干了。”
  在这哗啦啦的雨声笼罩了一切的野外丫杈棚子里;阿雷第一次产生了男子汉的责任感,他看曲嫫瑟瑟发抖的身子,就往她身边靠了靠。“我冷,”曲嫫说。阿雷和她几乎同时伸出手,拥抱在一起,互相暖着身子;曲嫫的脸搁在阿雷的身上,呼出的热气使阿雷的耳垂发烫,他俩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当太阳又一次辉煌地钻出来,他和她身上的湿衣服早已干了。
  阿雷和曲嫫走出杈棚,曲嫫说:“刚才真冷,现在不冷了。”
  “现在太阳出来了。”阿雷咪眼睛看着西边满天的彩霞。
  “等我再冷,你就当我的太阳吧!”曲嫫说完,弯腰脱下鞋子,“啪、啪”地踩着积水跑走了。
  阿雷呆了一会儿,脑子一转,笑了,高兴地追她而去……
  曲嫫和阿雷登记完后;提着药回来了。
  “阿爸!”曲嫫喊。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俩冲进屋去,只见老人仰面朝天,双目紧闭。
  曲嫫扑上去抱住老人僵硬的身躯,头使劲撞击他的脸。她哭不出,说不出,泪眼枯干,只是茫然地用手反复抚摸阿爸高耸的鼻梁,似乎想把它抚平,又似乎想唤起阿爸的呼吸。然而,一切都是枉然,老人照旧躺着,无声无息。
  曲嫫卟嗵一声跪在阿爸身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呜,呜,呜”牛角号吹响了。
  “牛角三声,阎王来催。”牛角响过,老人的亲戚牵来了一只公羊,来祭奠老人。他们将拴羊的绳放在老人手掌上握一会儿,表示这只羊归死者,当他的坐骑,让他骑着到祖先那里报到。接着将羊杀死,献祭一番。
  曲嫫给阿爸做了一锅“斋饭”,捏成12团,用红布包起来,系在阿爸的腰上,据说,阴曹地府有十二道森严的大门,每道门前有一只恶狗看守,这十二团斋饭,是用来喂这十二只恶狗的,目的是让死者免遭恶狗咬,顺利通过十二道鬼门关。
  老人的尸体停放了三天。寨子里几乎每天都在杀牛宰羊,人们围着火塘吃着砣砣肉和养子粑粑。在棺材前,曲嫫哭嚎着,一支凄婉徘恻的哀歌使众人泪如雨下。在吊孝的人群中,不少人唱起了颂赞老人生前为人和赞美老人后人兴旺发达的歌。端着鸡血酒碗的阿华经师在老人棺材前唱起超魂调,祝愿老人的亡灵,愿他路上通行无阻,顺利到达他要去的地方。
  出殡开始了,这是空前的盛典。为了让阿爸的葬礼搞得隆重,曲嫫卖了家中的两条牛和四只羊。
  老人的后人和亲戚们,依着年龄的长幼在门前跪成一长排。由八人抬着棺材走出堂屋,由毕魔为老人念指路经。八名男子汉手持猎枪,在大门口对天一连鸣放四次,几乎就在同时,数名吹鼓手一齐鼓劲吹奏大号,与枪声交替合鸣。紧接着,哭灵者一起嚎陶大哭,枪声、号声、哀哭声、鞭炮声组成一支悲壮的乐曲,在四周久久回荡。这时,棺材从跪在地上的曲嫫和阿雷的头上慢慢通过。
  下葬前,毕魔经师用石灰粉在挖好的塘洞底画上一条龙。
  随后,又在塘洞中央挖了一个圆洞,洞中放一个水罐,罐口对着死者的心窝,亲戚们纷纷往水罐里扔硬币。这就埋下了“富水罐”,表示子孙后代的财富如泉水般源源不断。
  下棺后,曲嫫和阿雷披麻戴孝围塘洞转了三圈,边转边向塘中抛土……
  阿爸去世后的一个月,曲嫫在全寨子人的踏歌送行声中出嫁了。
  “出嫁怎么能穿黑的。”
  一路上,阿雷很纳闷,因为在他的想象中,新娘子应该是一身鲜红。
  “阿爸说,黑的象征喜庆,也表示吉利,比方说喜鹊……”
  他们骑着马来到阿雷家。
  阿雷“吁”的一声,一拉缰绳,他的马站着了,曲嫫骑的马和送亲的亲戚们的马停在一个小院门口。
  这所房子是此如此之小,里面只能勉强住四个人。房子十分低矮,木栏杆墙歪歪斜斜,好象风一吹便要倒塌似的。
  房子周围都是刺蓬。这里的彝族人非常喜欢栽刺蓬,它生长在彝家院落边缘,终年忠实地捍卫着农家房前屋后的瓜果菜蔬,彝家人称誉刺蓬为“绿色围墙”。它从不挑拣泥土的肥瘦,从不炫耀自己。它的枝干长满了锐利的刺,豺狼也罢,牛马也罢,盗贼也罢,谁胆敢闯入彝家院落,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惊恐而逃。
  春天来了,彝家院落的瓜果花开了,但,刺蓬却默默地孕育着绿宝石般的花蕾;待到“绿肥红瘦”春将老,刺蓬的花蕾才迎着艳阳纷纷绽开,一朵朵一簇簇,如白云,在微风中摇摇摆摆,频频点头;缕缕清香,沁得人如痴如醉。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路两边排着,小孩居前老人妇女居中汉子们居后,满路的粪堆上墙矮房上都站着人,黑压压地垛成了两道大墙。
  “嗵——嗵——嗵——”,先是一排礼炮响,随着是鼓乐齐奏。牛皮大鼓架在中间,鼓槌头有鸡蛋大,咚咚咚声同二月的滚地雷,操褪槌的汉子挥动双臂,连带着两肋的肌肉突突直跳。铜锣像锅盖,铜边如草帽,敲出的声音像秋天的卷地风。
  “新郎新娘入洞房!”
  “叫阿雷背!”
  曲嫫脸一下子臊得通红,趁人不注意,猛地窜出人群,想跑出房子。曲嫫刚一抬脚,胳膊便被几个人拽住了。
  几个汉子把阿雷从屋里簇拥出来,一脸喜气洋洋的阿雷,大大方方地来到曲嫫面前,身子一弯,就将曲嫫背了起来。曲嫫觉得臀部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胸脯死死地贴在那个石板似的背梁上,脸上一阵阵发烫,整个心房像那双脚一样提起来,悬着。
  参加婚礼的人群早已散去了,那浓烈、呛鼻的烟酒味还聚在屋里。
  曲嫫和阿雷刚要入睡,门“啪”的一声开了。曲嫫回头一看,后面站着一个陌生人,穿着一套旧军装,长着大胡子。
  “阿哥!阿哥!”
  阿雷的哥哥索罗回家的消息传开了,人们都来凑热闹。
  “索罗,你和乌蛮一齐出去当兵,你怎么先回来了,是在部队不好好干?”一个老人问,索罗看了老人一眼,沉默了。
  “阿叔,你怎么不带着红五星回来。”一个小孩问。
  “别瞎说!”孩子的妈一个嘴巴打在孩子的脸上。
  哇的一声孩子哭了起来。
  索罗抱起孩子,向她阿妈说:“大阿姐,这不怪孩子,是我没出息。”
  索罗默默坐在一条藤椅上。
  大家都看着他,而他却不动声色,冷漠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说明他已经很累了。
  “大哥经过长途跋涉累坏了……”曲嫫哭着说。
  乡亲们明白曲膜的话,都各自回家了。
  索罗仍坐在那条藤椅上,望着满天的星斗,心里空荡荡的。夜静得像死了一般。  乌蛮和索罗一起当兵,都一起留在机关,那年军事比武,索罗夺得了第一名,破格提了干,因没有在基层锻炼过,索罗被分到了深山边防站任排长。索罗提干的时候,乌蛮还是机关的一名新闻报道员。要说进步,乌蛮还没有索罗快。
  亚热带滇西边境的冬天。武警深山边防工作站在山头上被云雾遮裹着,像一个婴儿被洁白的棉絮包扎,从远处无论站在哪一个角度都看不到,只有到军用地图里去寻找。
  太阳从东山爬出来,懒洋洋地蹲在山巅上。
  “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床。”指导员刘军来到排长索罗的床前,“你这个样子,兵都要带你了。”
  “哎哟,头脑昏昏的。”索罗揉揉眼睛,看着站在面前的指导员。
  指导员转身出去了。
  抽一支烟的功夫,指导员领着卫生员小王来到索罗的床前。
  小王手中拿着针,轻声说:“要不要打一针,排长?”
  “还是留着你自己打吧。”
  其实,索罗并没有病,只是在机关呆久了,刚下基层,还不适应环境。
  “指导员,队伍已集合好,请您去讲话。”
  进来叫指导员的是副站长马勇。
  指导员、马勇、卫生员出去了。索罗也起了床,拿着牙膏、牙刷准备出来洗刷。不想通信员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请排长洗脸。”
  “哦,好好。”索罗也不客气。在他眼里一切都是正常的,机关不让呆,我就是要在基层享享福,不然,就叫老子转业算了,反正,我当兵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
  “通信员,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排长,我叫刘金,四川石棉的,红军抢渡大渡河的那个石棉县,少年英雄赖宁就是我们的同学……”通信员也注意看着排长那不耐烦的样子,心里一阵阵酸味直冲鼻尖,转身出去了。
  索罗把洗脸水住窗外一倒,又躺在床上,拿出“阿诗玛”燃着烟抽上了。
  吃过晚饭,大家在操场上打球。
  指导员的妻子赵秀珍带着宝贝女儿也坐在球场边跟着看热闹。她不时地走到操场边,看看山下那条村公路。
  “嫂子,等不得,三十晚可能早上床……”说话的是指导员的同乡,叫孙勇,他是一位老炊事班长,他跟指导员刘军是同年入伍,都12年的兵龄了。由于他老实肯干,虽然没有像高中生刘军一样考上军校,可也转了个志愿兵。在这个边防站里,他也是一个老大哥,什么玩笑,只要他想开,大家不会怪他。孙勇说来也怪,放他回老家几次,都没有找上个对象。大家问他,他总是乐呵呵地答曰:“本人生来就是和尚的命,没啥。”
  赵秀珍听到孙勇这么说,一巴掌打在孙勇的身上,“老孙,没有一句正经的,还不赶快找一个,免得你嘴痒。”
  孙勇做了个鬼脸,抱起指导员的女儿,说叔叔教你去放鞭炮,走了。
  嫂子赵秀珍心里确实有些急,说好的指导员到支队开年终总结会,年三十早上一定到家,可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他的影子。赵秀珍同指导员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在老家昌宁县的一个彝族山区务农养家,每年过春节指导员都回不去,今年她就带着女儿刘丽来到部队过年。一年就这么一次,他怎能不等得心焦?!
  索罗跟着通信员走出饭堂,只见站里那辆北京吉普车已停在操场上了。
  “指导员,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车出了事?”
  “没有,是路上有一个边民向我们报告了一个情况,作了进一步落实,所以回来晚了。”
  “吃饭没有?指导员。”炊事班长孙勇迎了上来。
  “爸爸,爸爸”女儿跳过来,抱住了刘军指导员的脖子,“妈妈,孙叔叔,还有小张、小罗叔叔给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我要跟您一块儿吃。”
  “好宝宝,你跟妈妈去吃,爸爸还有事。”
  “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看电视的嘛?”
  “乖,听话。”指导员听到了女儿的话,心里一下子酸了起来,差点流出眼泪。他亲亲女儿的脸,把女儿递给了妻子赵秀珍。
  妻子接过女儿,含着泪,什么也不说,回宿舍去了。
  指导员望着妻子,站呆了。
  “副站长,你把任务交代一下。”指导员和他一起开会回来的副站长马勇说。
  这时,索罗已关了电视,带着队伍走到他们跟前,向指导员报告:“报告,部队已集合完毕,请指示。”
  “同志们。”
  大家“啪”地立正。
  “请稍息”。副站长马勇说:“刚才,我们落实了一个情况,今晚有一股走私贩毒分子要从辖区经过,我们的任务是将他们一网打尽。”
  指导员补充说:“排长索罗带一班在85号界碑附近潜伏,我带第二班在丫口潜伏,副站长马勇带三班在84号界碑附近潜伏。”
  乘着黑夜,官兵们都各自进入了潜伏地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毒蛇仍未出洞。
  索罗带着一班的同志们分散潜伏在85号界碑旁,这里林深草密,潜伏在这里枯草杆扎得人直疼,又加上寒风凛冽,战士们个个冻得直发颤。
  这时,索罗多么想抽一根烟,可这是围堵罪犯,不能暴露目标,他只好咽着口水。唉,大年三十晚上,真够倒霉的,要是在支队机关,家家个个放鞭炮,看戏。  索罗看了看旁边的战士,大家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排长,有情况”。
  战士的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前面的树叶在摇动。接着,脚踩着落叶的沙沙响声越来越近。
  官兵迅速打暗号,各个潜伏点都紧缩包围圈。
  “站住,不许动、你们被包围了。”
  官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罪犯。
  只见罪犯像受惊的狗,到处乱窜。
  官兵们紧迫不放。
  一个,两个,三个,共五个罪犯全部被擒获,在罪犯身上当场缴获海洛因1万多克。
  指导员回到宿舍己凌晨4时多了,他轻手轻脚走到妻子的床边,借着战士宿舍射进的灯光,看到妻子熟睡的脸上挂着两滴泪珠。他用手轻轻擦去妻子脸上的泪珠,端了一个椅子,趴在书桌上睡下了。他不想惊醒妻子的梦,让她们好好地睡一觉吧。
  深山边防站查获一起特大贩毒案的消息传出后,支队搞表彰的组织股、搞宣传的宣传股又忙起来了。政治处主任亲自带工作组来到了深山边防站。
  深山边防站指导员刘军接到工作组要来的电话后,及时召开会议,作了布置。
  炊事班长孙勇也忙乱了,又是买鸡,又是买肉,把站里的那张老爷车都跑坏了。  站里的文书大笔一挥,写一幅布标,欢迎工作组的到来。
  支队政治处主任带着工作组一行四人,当时在机关当新闻报道员的乌蛮也跟着主任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深山边防站。
  主任一到,马上就召开会议,说明了来意。然后带着工作组到各班宿舍看望战士,到猪圈看看,菜地转转。这些都是工作组不可少的工作程序,开会、谈心、检查农副业生产情况。
  开饭时,主任说:“指导员,不要搞特殊,我们跟战士一同吃。”
  指导员说:“老百姓家中来客,都要上几道好菜。再说这些都是部队自己种、自己养的,家常便饭。”
  主任笑了一笑说:“下不为例,这次既然已做了,浪费也可惜。”
  就这样,晚上大吃了一顿。司务长一算帐,一共是250元,250元对于大单位算不了什么,可对这个小边防站来说,又是战士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这顿饭后,大家又得少吃几顿肉了。
  战士们听着当官的吃喝和欢声笑语,什么也不说,各自回宿舍休息去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一竹竿高的时候,工作组开始分别找人说话,论功评赏。  作为与索罗同乡同年入伍的乌蛮,能为他做点事非常积极,筷子一放下,乌蛮就到宿舍找到索罗。
  “索罗,请您吹吹参加这次堵截的经过,就像平日给我吹牛谈天一样,有啥说啥。”
  索罗点上一支红塔山香烟,递给乌蛮,然后,自己也点上一支。口若悬河地介绍了一番,也把自己的表现具体叙述了一番。
  晚上,乌蛮一篇题为《彝山雄鹰》的通讯写成了。
  主任找到指导员,也向他了解情况。
  指导员从红塔山香烟盒中拿出一支正牌红塔山香烟递给主任,自己却从红塔山香烟包里拿出一支春城烟抽上。
  红塔山1元一支,春城牌02元一支,这是多么大的区别。
  指导员介绍说:“这次破获的大案,功劳应归功于支队领导的正确和站党支部决策的果断。破案中表现较好的是索罗排长,还有副站长、一班战士……”
  指导员已多次立过功,他想我再争功,没有多大的意思了,再说这也是本职工作中的事,也不值得一提。
  乌蛮拿着通讯来请指导员审定,指导员看了一遍,提起笔写了几个字:情况属实,同意发稿。
  自从那次分别后,乌蛮再也没有见过索罗,人世沧桑,各奔东西。
  山野里的黑夜,星星伴着战士站岗。索罗怎么也睡不着。一个面似木炭一般黑,身材瘦小,两眼却炯炯有神的军人,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高大起来。唉,我们的指导员真是个好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又到了半年一次的查界碑时间。深山边防工作站组成了由索罗排长带队的10人查界小组。
  查界得沿着丛林小道走,深山边防工作站管辖的60公里边防线来回要两天。过去查界当官的都是骑马,战士步行。现在站里的5匹马,其中有4匹已死了。还有一匹叫山熊的军马,曾因救过老站长的命,荣立过三等功一次,还先后圆满完成了六次任务,受到过六次嘉奖。所以,是有功之臣。如今退役了,还专门有一名战士喂养。
  喂养军马的战士谭明强,跟索罗排长处得不错,看看军马膘肥体壮的,就跟排长商议,骑“山熊”去查界碑。
  一大早,索罗排长来到马圈旁,谭明强把军马牵了出来,打了鞭,军马飞快地跑了起来,真有一点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劲头。
  索罗排长骑上军马,那得意的样子就不用说了。
  10名战士在排长的带领下,带着长刀,在丛林中拨开一条条的小路,沿着界碑巡查边界,把界碑上因风浊雨打,褪色的字,重新用油漆描上。翻山越岭。不知不觉到了辖区终点,另一段又是另一个边防站所管辖。他们就在大青树下拿出干粮,用军用水壶接来山泉水,吃开了。
  军马“山熊”显得有点气喘。
  “谭明强,你的军马是不是不能骑了。”
  “排长,没事,前不久,我还骑着它去赶集呢。来回80公里,还驮了50公斤盐巴呢。”
  “哦,没有事就好。”
  谭明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糖、草料喂给“山熊”,“山熊”吃得很起劲。
  晚上,官兵们搭起简易的帐篷,伴着星星,燃起了一堆篝火。
  官兵们围坐在篝火边吹起牛来。
  “现在,大家想的是什么?”
  “排长,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当然是真话,吹牛吹牛那里吹那里散,谁也不准打小报告。”
  “现在,我最想的是我的妈妈。”
  “班长,我不信,恐怕还想别的。”
  “放屁,我会说假话。”
  “排长,你现在最想什么?”
  “说真的,我现在真有点想她。”
  “排长,她是谁呀?”一个战士问。
  “我听人说,排长在教导大队集训时,有一个漂亮的城市妞追他。”一班长插嘴。
  “别翻老帐,那是哪年的老黄历了。”
  “不是她是谁呢?”
  “跟你想的是一样,青梅竹马的山妹子。”
  “哦,没想到,你老家还藏着一个。”
  “排长这就像打渔人一样,打不着鱼,也要捞个虾。”
  “放你狗屁……”
  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山风,天气变冷了,夜深了。官兵们吹着吹着都困了,各自钻到帐篷里睡着了。
  第二天,树隙渗漏下阳光的上午,战士们在山上采了一些兰花,捆成一捆,驮在“山熊”身上,开始往回走。
  “山熊”驮着近百斤的兰花,走得很快。
  “排长,骑上去。”
  “算了,‘山熊’怕受不了。”
  “怕什么,过去它能驮300斤,兰花加你,还不到两百斤。”谭明强说。
  “排长,当官不骑马,能算官?要是我,连老婆都要骑在马上。”一个战士说。  “别说了,骑一段路试试看。”
  索罗排长骑上军马,谭明强“啪”的一鞭,“山熊”“得、得”地跑起来,力气不减当年。
  翻了一个山坡,过了一条山溪,来到离边防站约5公里的地方,“山熊”站着不动。
  “驾”的一声,谭明强的皮鞭落在“山熊”的屁股上,“山熊”仍然不动。
  “看你这熊样。”谭明强又是一鞭打在“山熊”屁股上。
  山熊抬抬脚,仍然不动。
  “算了,快到站里了,让它轻松轻松。”排长说着翻身下马。
  “山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凭谭明强怎么打,它也不动。
  “不好,大家来帮一把。”
  战士们你推我拉,把军马拖回了站里。
  过了两天,当谭明强去喂草料时,发现山熊躺在圈里,眼角挂着两颗泪珠,离开了它生活了20年的军营。
  算我倒霉。索罗主动写了一个检查交到站党支部。
  副站长通过电话,向支队报告了此情况。
  军马死了,是索罗骑死的。这个消息在支队机关传开了。
  支队党委成员、后勤处长说:“这匹马可是立过功的。”
  政治处主任说:“功过分明,索罗一定要处分。”
  司令部参谋长说:“你就是再有冤气,也不能发在军马上。”
  支队党委大部分人的意见是,将功补过,给索罗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样,索罗的三等功告吹了。
  正所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他到支队参加军事干部集训,那天晚上几个教导队的同学一块出去晚餐,索罗因得了处分,心里很难受,多喝了几杯,醉了,把枪忘在了酒店。酒醒后去找时,老板已持枪杀死了一名经常到店里找岔子的税务干部。好在他投案自首,枪未丢,索罗才得从轻处理,被开除党籍,撤销干部职务,作老战士退伍回乡。就这样,索罗回到彝山。山上寂寞无聊,为了消谴解闷,索罗迷上了驯鹰狩猎。
  一千多年前,我国人民就有了驯鹰狩猎的习俗。
  如今,驯鹰狩猎的习俗已属罕见。不过,在无量山中的彝家,仍然保持着这古朴的风俗。尤其是嘎里寨的彝家人,不知从哪朝哪代起便有了驯鹰的嗜好。
  他们养的猎鹰,矫捷雄健,勇猛善猎,可惜还不为外人所知。
  索罗就是嘎里寨有名的养“鹰”能手。他驯养的猎鹰有文鹰、武鹰和小鹰三种。  文鹰个子较小,体态矫健,尾巴又长又大,活像一把鹅毛扇。出猎时,用一条尾端分成两段的小绳子,分别拴住鹰的两只脚(脚杆先用柔软的布条缠住,以免被绳子擦伤,这样鹰飞翔时就可以保持平衡;如果拴一只脚,鹰就会像风车似地在空中打转。绳子的另一端绕成一个线团,缚在猎手的左手腕上。当鹌鹑、斑鸠等雀被猎狗从草丛里撵出,扑噜噜飞上天空时,猎手便用右手把文鹰掷出去,鹰子随即摇响尾翔上的小铃铛,闪电般向雀鸟冲去,两爪抓住鸟背,弯弯的尖嘴便猛啄鸟儿的头。这时,猎手收拢线团(就像放风筝时收线一般),鹰子便抓住猎物乖乖地飞了回来,站在猎手左手腕上。
  武鹰要比文鹰大得多,体态雄健,凶猛无比。驯熟的武鹰出猎时不用拴绳子,任其追风逐电、自由翱翔。文鹰一般只能逮麻雀、鹌鹑等鸟儿,而武鹰却能抓野兔、逮田鼠、猎黄鸟。武鹰狩猎,更是场面壮阔,气势宏大,惊心动魄:先让一猎手驾着武鹰在山顶守候。全寨小伙子带着猎狗在山林里呼喊、搜索,赶出猎物,人们便嘟嘟吹响牛角号,驾鹰的猎手随即放出武鹰,它就会不顾一切扑上去,牢牢抓住野兽的两眼。无论是善奔的鹿,还是凶狠的虎豹,被啄瞎了双眼,只得拼命奔逃,四处乱撞,不久就成了猎手的囊中物。
  小鹰色泽比文鹰花一些,个子也小一点,但比文鹰更凶狠敏捷,出猎时更不用拴绳子,挥之即去,呼之即回。听话极了。
  索罗所驯养的鹰,有的是用套子装来的成年的,有的是从鹰巢捉回的幼鹰。
  每年七月,是嘎里彝家人捕鹰的季节。
  索罗在山坡山、菜园边,选择一片当阳显眼的树丛,在两根树杠之间横架一尺来长的小竹竿,竹竿上装一个机关,机关上有一个用小麻绳做的圈套,圈套一端拴在一根弯曲下来的竹尾上。鹰飞在天上盘旋,伺机捕鼠抓鸡,飞久了,想下来歇歇,偶尔望见树丛那根光溜溜黄澄澄的小竹竿,便飞上来歇息。
  不料,鹰脚刚抓住竹竿,那弯曲下来的竹尾便如绷紧的硬弓突然弹开去,啦的一声挺直起来,把圈套接紧,那鹰的两脚便被牢牢套住了。
  话又说回来,那鹰子毕竟精灵,不易被套住,然而,索罗的目的是攀援悬崖抓幼鹰。
  芒种前,是抓幼鹰的大好时机,因为这时幼鹰刚长出羽毛,小鹰会飞了,就难以抓到了。
  饲养幼鹰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鹰嘴刁,天天要吃肉,一时找不到牛肉、瘦肉或鸟肉,索罗就会毫不犹豫地宰鸡喂它们。索罗还常常到田里挖回黄鳝,用热火灰烤熟,挟干净,再砍成一节节的喂幼鹰。
  据说,常喂黄鳝可使幼鹰体魄健壮,羽毛光滑,翅膀有力,飞翔迅捷耐久。
  有时抓回来的幼鹰过于细嫩,不会行走,只能时而用两膝站立,两爪举起,好象用手抱着脑袋一般,样子滑稽极了。
  这种鹰雏得关在笼中精心调养,晚上还要用布罩起来,以防蚊虫叮咬。饲养两三个月,幼鹰羽翼丰满了,索罗就在它的尾翎上系一只小铃铛,在它的两只脚脖子拴上一条麻绳,带到山林里,教它追捕猎物。不久它就会成为一只追风逐月的出色猎鹰。  驯鹰的方法颇为奇特有趣。
  不管是文鹰、武鹰还是小鹰,都采用“饿驯法”。
  驯练前几天,开始逐步减食,然后用小麻绳将鹰脚绑住,让它站在一根弓形的鹰棍上。鹰棍用坚硬的油茶木制作,一端削尖,随时可以插进田里。
  驯练时,猎手将鸟肉抛上天空,旋即将鹰掷出,饿慌了的鹰就会发疯似地向鸟肉扑来。一天驯练数次,不几天它就能迅猛地追捕猎物了。驯练武鹰和小鹰更困难一些。起初也要用细绳将它们捆住,再“吱吱”地呼唤,同时将绳子收回。训练十天半月,它们一听到“吱吱”叫唤,就会自动飞回猎人手上。这时即可除去绳子,带上它们自由出猎了。
  彝家人驯鹰颇有竞赛意味。谁驯养的猎鹰雄健勇猛,神速善猎,谁就成了众人敬慕的好汉。
  索罗是有经验的猎手,往往能根据猎鹰的体形神韵辨别它们的优劣。体态矫健,羽毛光滑,凶狠,是上乘的猎鹰,一头水牛也换不到。假如一站上鹰棍就蹲下去,或双脚并立不离棍,不抬头,羽毛蓬松,那就不是好猎鹰了。
  近年来,彝家人驯养猎鹰,主要用途不是狩猎,而是用以看守稻田。
  山林里鸟雀多,田里的糯谷熟了,鸟雀们常常成群结队窜来,把稻谷糟蹋得不成样子。
  这时,索罗他们便带着猎狗,驾着猎鹰来到田头地尾,将鹰棍插在地里,让鹰站在鹰棍上。若有雀鸟飞来偷吃稻谷,猎人便放出猎鹰,那鹰就摇响尾巴铃上的铃铛,像一支黑色的响箭朝着它们射去。鸟雀们惊叫着四散飞窜,悻悻地飞回山林里去了。  按彝乡的习惯,立冬前后,人们要把猎鹰放回山林,让它们重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这叫放鹰“回天”。
  放鹰前,索罗他们解脱鹰脚上的小麻绳,摘去尾翎上的小铃铛,再切一堆瘦肉让它吃个够,然后把它抛上天空。
  猎鹰往往是飞去不远又飞回,嘎嘎叫着,在主人的木楼顶和果树园四周盘旋,久久不愿离去。有的猎鹰甚至一连几天在主人的木楼四周翱翔,绕了一圈又一圈。主人狠狠心,不喂它,也不留它,猎鹰只好五里一徘徊,往山上飞去了。
  索罗爱鹰,鹰也眷恋索罗。在彝家,人与鹰有着深厚的感情……
  从那一天起,猎鹰好汉索罗开始了愉快的生活。朋友们都争先恐后地邀请索罗去家里作客。
  他每天提着猎鹰笼,到别人家里吃饭,顺便带点野味去。人家是用怎样的菜肴请他啊,这不是“种啥吃啥”——不是什么穷苦的母亲骗骗孩子肚子的索菜汤、韭菜和苦养饭,而是名符其实的大酒大肉大碗饭。甚至那些穷苦的人,他们也是既然请人家作客,就要想办法不让自己丢脸。他们作好准备,尽其所有款待索罗,好象在给他上供。“请到我家来,兄弟”到处都这样邀请他。
  “来,让我们来它个一醉方休!”
  索罗和亲人们就是这样饮酒,这样高兴。
  索罗回来后,挑起了整个家里的重担,总是没日没夜干活。阿雷这个小白脸,本来就是个怕干劳动的人,就靠一张嘴哄骗天下,就像山里说的“红肉白肉逗人爱,蜂蜜擦嘴吃不愁。”这回大哥回来,他便有了依靠。
  当黑暗中传来甜蜜的对话时,一切似乎都已过去,又似乎刚刚开始。
  “阿雷,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不对你好,怎么会等你五年;我的小羔羊,我和阿哥都会好好待你的。”
  “雷哥,我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你将来不会打我、骂我、欺负我吧?”
  “我连踩死个蚂蚁都不忍心,还会打你不成。我哥也是个老实人,他不会让你去干重活累活的,你是我哥俩的眼睛珠……”
  粗粗的喘息……
  细细的呻吟……
  像一座巍巍的大山发出深沉的回音,像一条姗姗的小河激起轻盈的浪花。山上唱着一首千年万年的歌。河里哼起一支没头没尾的曲……
  她担心他会转身入睡。
  他巴不得她再聊几句话。
  她想起童年时阿爸讲过的一个真实的笑话。
  据说还是红军长征过云南的时候,国民党军队围剿过她的家乡,寨子里人害怕,全部躲到山洞里去了。因为没有追击到红军,国民党军队恼羞成怒,当官的下令在寨子里洗劫一天。谁也不会想到,当第二天彝家人回到自己家中时,竟没有丢失一件东西。
  “怎么回事?是不是当兵的发了善心?”阿雷诧异地问。
  “我不说,你这辈子也猜不到。因为我们寨子实在太穷了,家家几乎都是床上没席子,屋里没门板,几代人盖的被子和唯一的铁锅早已在逃难的时候藏起来了。”
  阿雷笑了笑,没发出声音。他也讲了一个真实的笑话。
  那是文革时期在批斗地富反坏右的大会上,上台的富农是几个成了家的男人,有两个穿着短裤,他一打听,原来他们的裤子都临时让自己的老婆穿了……
  “这里真这么穷?”曲嫫苦涩地笑了笑问。
  “唉,你不要看我到你们山寨那神气的样子,其实我也是穷山窝里的伙子。我们这里不仅是穷,而且还懒。春天把种子撒下去,就再不管它,静等着秋天收,收多少,填饱肚子就成;不愿让孩子念书,怕把脑子弄糊涂了;不愿意出远门,怕磨鞋底……过去是这样,现在依然如此。你刚来了看不惯,时间长了,照样一天到晚躺着,阿哥会苦米给我们吃的,娶你欠下的钱,阿哥会挣来还的。”说着话,阿雷伸手去摸曲嫫的胸脯。
  曲嫫翻了一个身,确确实实感到凉,身子凉,心里也凉。她开始想起自己给阿爸说过的话,不是讲这里分了责任田后,家家都是〖LM〗〖LM〗万元户吗?看来这话里边水分不少,自己一开始是看到了不少新鲜、惊奇、令人羡慕的地方,可是转来转去,是不是转了个大圆圈呢?
  “曲嫫,你在想什么?想阿爸了?”
  “我想,家里该养头猪。”
  “唔……我跟阿哥商量商量。”
  “再养一群鸡。”
  “明天一早我就跟阿哥说。”
  “还有,这院子里先想办法装上扇院门。”
  “只要阿哥同意,这事不难。”
  “什么都是阿哥阿哥,你自己长着脑袋,长着手,就不拿个主意?你摸摸裤裆底,看那东西还在不在?”
  阿雷低着头没有答话。
  第二天,曲嫫早早起来,打扫了院子,跟着阿哥做熟了早点。
  阿雷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曲嫫连喊两声都没有应声,忙过去摸摸额头,烫手热。
  曲嫫知道是昨晚凉着了。
  索罗一看弟弟不起,心里嘀咕:“瞧这小子,一夜下来就不行了,狗屎。”
  吃午饭时候,阿雷还是没力气起床吃饭,他真的病倒了。
  当天,曲嫫和阿哥把阿雷送进了乡医院。
  阿雷在乡医院的抢救室里昏迷了三天三夜,曲嫫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你是病人的家属?”医生问。
  “是的。”曲嫫说。
  医生摘下挂在木架上的输液瓶子说:“准备后事吧。你们挣两文钱不容易,别再花冤枉钱了。”
  曲嫫愣了一下,猛地拽住医生央求道:“医生医生,可不能停药呀,我们不怕花钱,我们能凑来钱……”
  看看曲嫫一颗颗像断线珠子的泪,医生叹口气,又挂上一瓶葡萄糖。
  第四天头上,不知烧着哪柱香,阿雷的眼睁开了,脸色也好多了。曲嫫喂了两勺鸡蛋汤,阿雷也咽了,脸颊舒展开了,也有了点精神。曲嫫把医生叫到一边,医生说继续治下去,阿雷的病可能治好,但以后他不能再搞“那事”了。
  曲嫫的心像泼了一瓢冷水。
  阿雷的病治了一年,痊愈了,可家里却欠下了一屁股债。
  索罗起早贪黑,养鸡喂猪,把田地里活也干得一样是一样的。收入不断增加,不到一年就把一屁股的债还了一半。看着阿哥那越来越驼下去的背,曲嫫跟阿雷说:“虎狼都有个心胸,我们该好好关心一下阿哥,这样下去非把他累死不可。”
  阿雷默默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个夜晚。
  阿雷又在笨手笨脚地铺被褥,曲嫫抢上前去一把推开他:“我来吧。”
  阿雷提着油壶,往油灯碗里添了些油,然后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曲模以女性先天的细腻和妻子的敏感觉察出阿雷的神情有些异样。
  “唔,……我出去一下。”
  “天都黑了,该睡觉了,还出去干什么?”曲嫫嗔怪地说罢,脸上又扑上一朵红云。
  “唔,……我今晚不在家里睡。”
  阿雷吃力地从牙缝里道出几个字,“我和几个伙子去守秋,晚上野猪多,不守庄稼,阿哥一年就白辛苦了。”
  “守秋?”曲嫫不解地打量了一下阿雷,又羞涩地垂下头,“我一个人在家,有些害怕……”
  “不怕,有阿哥在呢!”
  “有阿哥?我也怕。”
  “就一晚上,闭闭眼就过去了。”
  阿雷说完,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门。
  夜,显得那样的深,无边元沿,充满了神秘缥缈,不可捉摸的气氛。
  四周静寂得出奇。
  油灯耗尽了油,照例一亮后失去了光辉。
  曲嫫脱掉外衣,钻入那个充满异性气味的被窝,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到这个陌生的村庄,她想起自己出生的彝山和儿时嬉耍的伙伴。
  她想阿爸,每到这样夜晚,躺在阿爸温暖的怀抱里,似睡非睡地听着阿爸流着泪唱那首彝族古歌:
  “小娃娃。
  敲瓦渣。
  敲到外婆家;
  外婆给个荞粑粑,
  走走又匝匝。
  问你阿妈可在家。
  在家在家。
  她渐渐有些睡意,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大脑开始下坠,渐渐进入了梦乡……
  屋门吱的一声,仿佛被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床前,尽管没有灯,曲膜还是看清了床前站着一个粗壮的男人,上身仅穿着一个小褂,下身却赤裸着一丝不挂……
  曲嫫想叫,但胸部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是梦?不是。
  “你出去!”曲嫫憋足劲,发出一声其实是很弱的呐喊。
  “别叫,是我。”
  壮汉跳上床,往被窝里钻。
  “你是谁?怎么能乱来?”曲嫫挣扎着起身。她的神智已完全清醒了,上床的不是阿雷。
  “我是你哥,我来陪你睡觉。”索罗双膝不由一软,跪伏在床上。他尽力地将话说得平缓、温柔。
  “阿哥?!”曲嫫那颗惊恐不安的心稍平静了些,借着从窗纸泻来的月光,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下,“没错,是索罗。”
  “曲嫫,你不要叫,让外人听见不好,你先躺下听我说……”
  “我不听。”曲嫫用被子裹住自己半裸着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朝床角缩。“你出去!你再不出去,我喊人了!”
  “我不出去,这是我的家。再说,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我不信!你骗人!你不正经!你想欺负我!你……”
  索罗跪着一步步地挪向床角,用恳求的口吻苦苦地说:“我要说出半句假话,明天出去让大石头砸死!不信,你喊阿弟来,他现在就睡在隔壁。”
  “他没去守秋?”曲嫫裹着被子的身体不由一抖。
  “守秋?哼!”索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笑,伸出两手去扯曲嫫的被子,又缩了回来,跳下床,用拳头使劲地捶着墙壁吼:“阿弟!阿弟!你过来!马上过来!”
  门又吱的一声开了,那缕惨淡的月光和一股股凄凉的晚风把阿雷畏畏缩缩的身子送进来,转眼间又逝去了。
  “阿雷!你快说,这是真的吗?”曲嫫也顾不得羞涩,甩掉被子,赤着脚跳下地,用手使劲地擂着阿雷的胸脯问。
  阿雷一声不吭,任曲嫫捶打得没劲了,扑倒在自己怀里,这才轻轻地把她揽住。  没有人说话的黑暗,并不等于死寂。曲嫫低低的抽泣和两兄弟此起彼伏的大喘气声听来十分清楚。
  僵持,令人感到压抑的僵持。
  “曲嫫,我想我们该有个后代,我的东西那次病后,就不行了,这是医生说的,我也感觉到了,只有请哥……”
  黑暗中索罗笑了,伸出强有力的双臂,将曲嫫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我不!”曲嫫哭喊着。
  “曲嫫!你别哭!别喊!我求求你了!”阿雷手足无措,又去央求索罗:“阿哥,阿哥!要不今晚上你先别……”
  阿弟的话还没有说完,索罗低着头狼狈地走出了门……
  天亮了,阿雷走进阿哥住的屋了,发现阿哥不见了,那头鹰也不见了。
  “曲嫫,快来,阿哥不见了。”
  曲嫫一看,安慰道:“可能为昨夜的事,阿哥出去散散心,说不定他在地里劳动着呢?”
  他俩来到地边,问守秋的老人,老人摇摇头说:“没见着,没见着。”
  太阳落山了,山里的鸟都飞回窝了,仍不见阿哥的影子。
  这下他俩可急了,到处找,硬是不见阿哥。
  他们找遍了三山五洼,仍不见索罗的身影,索罗啊,你去了哪里?……


  风一阵一阵的,携了尘土往车里扑。路很坎坷,颠得车一颤一颤的,便难以疾行,这样很好,这样可以多走些时间,可以摆脱烦人的事情,一个人去想美好的东西。
  乌蛮的眼前再次出现了腊姆娜。
  村长的儿子阿罗早就盯上了腊姆娜了,他多看腊姆娜一眼,他都会心疼。乌蛮这个明目张胆的“纵火犯”,夺走了他的心上人,他恨乌蛮,可这恨又说不出口,“一家有女百家求”,他能抡着斧头把他劈了不成,只有真情才能感动上帝,他经常驾着拖拉机给他家拉柴、送粪。腊姆娜的阿妈劝她不要一棵树上吊死,现在乌蛮要去当兵,肩膀硬了不会再想起山野的窝了。这种事情阿妈见得多了。可腊姆娜硬是九头牛拉不回。跟定了乌蛮。
  乌蛮当兵的那天晚上,乡里开了个欢送会,晚上放了一场电影是巴基斯但故事片《永恒的爱情》,乌蛮和腊姆娜并肩坐在一条木凳上,那亲热劲,那温情,那离情别意的绵缠,像一条鞭子抽打着躲在一旁的阿罗的心。电影正在进行中,忽然从树林后边传来男人的抽泣声,大家过去一看,只见阿罗擦着眼泪夹着尾巴三步变成两步跑了。
  “乌蛮哥,这部电影真好看啊。”
  “我们的爱情也会像他俩一样的。”
  “乌蛮哥,你真好。”
  乌蛮和腊姆娜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小车在颠簸着往前行,乌蛮时了口唾沫,关上车窗,闭目靠在后座上。他想起了与腊姆娜分手时,她流着泪唱的那首山歌:
  送郎送到大山脚,
  伤心眼泪流成河。
  摘片叶子揩眼泪。
  揩干眼泪各走各。
  车到了勐龙边防检查站门口。
  欢迎的战士排成两行,在政委杨彪的带领下鼓着掌。乌蛮走下车,与官兵们一个个亲切握手。
  在人群中,乌蛮握到了一双熟悉的手。
  这不是王刚吗?是的,是王刚,同他一年人伍的老战友。现在是边防检查站司令部副参谋长。
  “欢迎您的到来。”虽有高楼与矮墙相差之感,王刚却没有说出“乌站长”的称呼。
  “老战友嘛,客气个啥?今后我还有许多事情要请你多出点子。”
  “我有什么点子呢,倒过来我是大树底下好乘凉罗。”王刚说完,做了一个鬼脸。
  “瞧你,还是那个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真的,哈哈哈……”笑了。
  “嘿”,老毛病啦,你这个老战友怕是改不了,哈哈哈……”王刚也笑了。
  他俩的笑声在勐龙边防检查站上空久久地回荡着……


  乌蛮到任后,站里召开了欢迎宴会,除了副站长马珊珊去北京参加英模事迹报告未参加外,其它党委成员都到齐了,都异口同声夸他,就好像他是天上派下的救苦救难的神仙。说实话,对大家捧场,他心里更没了底。一切都摸着石头过河,能走一步算一步。
  "碧云天,黄花地,秋风紧,北雁南飞"。每到秋天,乌蛮总爱联想《西厢记》里的这段精彩的描写。在小的时候,乌蛮站在高高的彝山,望着南飞的大雁多想插上一双翅膀,跟着大雁飞到山外去看看大山外的世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张入伍通知书,把他带到了山外,不仅看到了城市那五彩斑澜的世界,还当上警官。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来勐龙投资的人也多了,到处是高楼和商号,舞厅酒吧,灯红酒绿。勐龙县也在秋天这个丰收的季节里由县改为市,傣家人的象脚鼓敲得更响,舞步跳得更欢。喝完喜庆的酒后,乌蛮他们又要喝分别的酒了。秋天是入伍的季节,也是战士退伍的季节。昨天,站里已退休的老站长邓永兵来了电话,要求将他的侄儿(站里的驾驶员)邓玉勇留下来转士官,他就在邓站长坐过的那小座位与党委成员一起研究,同意了老站长的请求。
  铁打的警营,流水的兵。乌蛮流着泪送别了那哭成泪人的老兵。
  那天晚上,乌蛮送老兵时激动心情还未平静,又接到了遥在省总队的爱人周丽珠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爸爸在明年的换届中可能因年龄偏大的问题,会到政协去。所以,叫周丽珠赶快转业,到地方好安位置,也为乌蛮安心部队工作,解除后顾之忧。乌蛮接了电话,除了向岳父岳母问好,向孩子问学习情况外,他能说什么,一切都顺水推舟。只有这样,才能在金光大道阔步前进。还有一个最重要消息,就是参加英模报告团的副站长马珊珊,也回到省总队,并且去看望了周丽珠。周丽珠跟总队领导请了假,要同马珊珊一起来站看望乌蛮。
  听说乌蛮站长的爱人要来,站里迅速给他腾出了一套家属房,又是买双人床,又是买日常生活用品,可把乌蛮的通信员给忙坏了。
  周丽珠说到就到,坐的是总队派的日本六缸三菱车,马珊珊也跟着沾了一回光,来到站里。乌蛮和战友们都来迎接。首先是周丽珠下车,跟站里的领导握手,最后得意地站在乌蛮身后,这次她没带孩子来,说是怕孩子累着了。随后下来的是马姗姗,她向乌蛮他们敬礼。当马珊珊走向乌蛮跟前向他敬礼时,乌蛮吃了一惊!哟,这个马珊珊怎么这样漂亮。乌蛮在总队的时候,就听人说马珊珊很漂亮,有的战友还跟他开玩笑,不要倒在马珊珊的裙下,他还愤怒地回击了一句,才使那几个战友哑口无言。他握了一下马珊珊那棉花似的手一抖,马上放开了。他本想细看一下马珊珊,因为夫人在场,再说现在他是一站之长,在部下面前得有个好样。于是,他挽起周丽珠的手,快步向宿舍走了,那跟周丽珠提东西的通信员也紧跟其后。到了宿舍,通信员把烧好的热水端给周丽珠,周丽珠连声谢谢也没说,只顾洗脸打扮自己。
  站里请周丽珠和马珊珊吃饭,说是为他们接风洗尘。政委杨彪带着站里那群领导硬是喝醉了,没想到周丽珠的酒量那么历害。晚上,不知因为坐车疲倦,还是喝酒过量,早早睡着了,乌蛮本来跟她来那个,看她那样,也只好走到书架上顺手拿了一本杂志,躺在床上看起来。
  没想到一看封面,那个挂满军功章的女兵竟是马珊珊。翻开内页,第一篇题为《古道警花》的纪实文学说的就是马珊珊几年前破的那个大案。
  马珊珊从省公安专科学校毕业后,分在了勐龙镇派出所当内勤,管理户籍,才工作了不到两个月,派出所转现役,她也摇身一变成了边防武装警察。不久,因边防检查站缺女干部,她被调到了边防检查站,当了一名女检查员。由于工作出色,连年受到表彰奖励,职务也晋升很快,从检查员,到副科长,科长,没花几年的时间。就在大家为她庆贺当科长的那年,继父马伟华突然病故,给她和母亲都带来巨大悲伤和痛苦,站里给她分了房子,三室一厅,一个人根本住不完,她就把母亲接到站里跟她一快住,母女相依为命。
  母亲看着姑娘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非常着急,总是唠叨个不停。站里那群警官们看着马珊珊这朵开在月亮里的花,虽然个个心动,谁也不敢行动。有一个昆明入伍的警官,算是个大胆的人,尝试着给马珊珊写过一封信,也没有得到回音,约她去看电影,也被她婉言谢绝了。这件事在站里的男兵们中间传开了,谁也不敢再采这朵带刺的玫瑰。
  第二天,太阳仍就从静静的大山上升起。那个到境外过夜的黄狗,也懒洋洋地回到境内的家中。
  周丽珠挽着乌蛮的手,在马珊珊的陪同下在勐龙边防检查站度过愉快的一周后,返回了省城。


  木棉花又在界桥边开放了,它映红了界河两岸。一年一度的春节又来到边境。
  市委市政府的民政干部们带着敲着象脚鼓的群众,抬着头戴红花的大肥猪来到边防检查站慰问。
  境外的缅甸掸帮东部第一特区主席彭声也发来邀请函,邀请勐龙市和有关部门领导参加他们庆祝特区成立10周年。
  缅掸邦东部第一特区区府所在地果敢(又名麻粟坝),位于云南省西南部和缅甸东北部的交界处,与云南的勐龙等地接界,全境面积约五千一百平方公里。地图上只如星点一般,很不引人注目。然而,有多少人知道:在她百年来的历史上曾经经历过千辛万苦,千难万险;有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有无数可敬可爱的英雄!
  果敢人大部分系明末桂王部下的后裔,当初他们为了躲避清廷追捕,入山惟恐不深,该地山多林密,交通不便,加上与当地少数民族杂处,云南边疆官员把他们作为“境外夷人”不予过问,得以生存繁衍。这其中,桂王手下有一个副将姓罗,打仗骁勇,鞍前马后深得桂王喜爱,这就是后来在金三角威震一方的罗星汉的先祖,到十八世纪后期,才由木邦土司收管,成为一个大伙头管辖地。委托一个姓陈的大伙头,是汉族人,每年除缴纳应征的赋税外,其他一概不予过问。1897年清朝国势衰弱,英人进逼,不得已把果敢划归英国统治。当时的果敢很长一段时间是半自主状态,它的归属也在很长一段时间是不肯定。
  清末,果敢已挂英国旗,而老街大庙门的横匾却写道:“大清宣统三年辛亥钦赐金牌记录大功果敢县杨国正敬。”
  上行文是对英国,而土司公署的印鉴却是沿用清朝的铜印。其印是四方形,用篆文镌“世袭果敢县印”六字,而且一直用到1965年才作废。
  有四川人彭光廷在果敢经商,发财后定居果敢修房,在果敢四川人送他一块木匾,写上“蜀云为乡”四字,简直以为果敢是云南的一个县。
  英国人在中缅边界线上埋有界桩,但中国来的商人却不在意,好像没有把果敢看作“外国”,而是本国地方。
  仍是较完整的华人传统,无论是从文化底蕴,还是对于角色的认识上,这些地区的大多数百姓,几乎都以自己是华人而自豪。在区位上,即使在果敢生活,总感觉与在中国生活没有两样。因此,对于任何万不得已势力,这里有一种天然的抵制与排斥,这就是作为缅甸少数民族的果敢汉人,为什么一直与缅人不可能融合而又格格不入的原因所在。
  1942年3月日军侵缅,5月,进抵滚弄江西,英军败走,土司杨文炳调集地方人民组织自卫队抵抗,并急电重庆请援,并表示愿率土回归祖国。蒋介石飞调军队入果敢固守江防,并邀杨文炳土司赴渝晋见,委任少将司令之职,又留其第三子杨振声在重庆求学。果敢选送了一批子弟赴云南大理“滇西干训团”学习军事。
  1950年初,大陆解放,国民党部分残军及云南地方反共部队纷纷涌入果敢(日后声誉金三角的三军军长李文焕、一军区司令李希哲部,三军区独立十八支队司令李素兴部等均在此列)。
  过去果敢所有大小头人,全由土司官委派,一律是世袭。有些头人已传至好几代,只要不犯重大错误,或不被人民告发,都是父死子继,世代相传。如头人因公殉职,或身死子幼,可由妻子承继,照旧任职。在每个村寨新头人更换或父死子继时,便由土司公署发给委任状,以示合法。受委人备办礼物,携带随从,亲到公署拜受,称为接礼。返回时,户内任命早已十里相迎,鸣枪庆贺,新头人大张筵席以示炫耀。此俗由来已久,如不经上述仪式,人民是不会承认的,也就无法办事,更谈不上光宗耀祖了。
  缅共统治果敢的二十年中,大体和土司时代相仿。治安良好,夜不闭户。百姓照旧种大烟,生活安定,尤其是不闻枪炮之声,百姓心情也就随生活之安定而舒畅了。  1969年3月,滚弄交通公路受缅共阻断,补给困难,缅政府决定放弃果敢,撤守滚弄。当时协助政府军的地方自卫队为不留兵源和财产供给缅共,竟强迫果敢人民搬迁,限三天内全部搬家,否则以“投敌”治罪。时为农历3月,正值鸦片收获旺季,命令即下,谁敢不从,只好忍痛尽弃,遵命搬迁,扶老携幼徒步向滚弄前进。自大水塘街起,至西山区各寨、新街、下坝区等地,都属搬迁之列。其间烧毁新街及大旺地,总计达到滚弄的百姓共三千余户,暴晒于江边广场达一月之久。以后,大部分迁到腊戌、南闸拉一带定居,少部分因无力谋生而迁徙不定。
  这里要提及的是果敢大搬家,负责防守大水塘街的一名自卫队指挥官已接到放火的命令,他一念之仁,没有纵火,只叫百姓赶快同自卫队一道撤退,才保住这条街及许多寨子免遭损毁。
  1989年2月28日下午同盟军官兵跟随彭声副司令员已从贺岛秘密来到老街。在果敢籍高级将领秘密会议上,彭声副司令员在谈话中特别强调,历史上果敢有过辉煌的时期,越说越激动,他说:“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在有生之年,使我们果敢民族生存下来,让我们的后代能在自己的土地上生活。我过去爱我的家乡,现在爱我的家乡,永远爱我的家乡。”说话时泪水伴着眼珠转动,声音颤抖,情真意切。这肺腑之言,听了令人十分感动。
  果敢人彭声是缅共人民军东北军区副司令员,他出生在红石头河,十八岁就是土司公署自卫队担任分队长,一直是地方干部之中坚,1963年升为副大队长。解甲后闲居家中,为人正直。自土司官出走后,政府军入驻直接统治人民,语言不同,行政系统紊乱。不久,匪风渐炽,治安不清,人民纷纷向腊戌、滚弄搬迁,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部分青年暗集商讨,推彭声为领导人,掀起革命,彭义不容辞,于1965年6月底,依然率领几十名青年举起“果敢人民革命军”大旗,出没于各个村寨。一方面与政府军进行游击斗争;另一方面缉捕盗匪,维持治安。他善于体贴部下,在兼任县长期间,凡是上访百姓,必亲自接见,不论妇孺残老,都是好言抚慰,从不盛气凌人。身为人民军东北军区副司令员,随身警卫员不过两、三名。一套军装穿到补丁,一顶军帽戴到色变,足见勤俭朴素。农忙季节竟然亲自下田耕种,赶街有马不骑,是果敢官场史上如此平民化的典范,深得人民的爱戴。
  彭声为了果敢民族的将来与幸福最终毅然站出来,与缅甸政府达成了解除军事封锁,实行全面停火的和平协议。根据协议,我们可保持现有武装力量和管辖地盘,缅政府向我们提供部分经费及其他物资援助,并给予我们开发矿产、森林资源,开放边境口岸和减免进出口税收等特权。
  3月11日,人民军在果敢易帜,成立了“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同时组建了“军政委员会”,彭声出任主席和同盟军总司令。
  同盟军一开始就提出“停止内战,实现民族自治,建设一个和平、民主、自由、平等的缅甸联邦”。
  坟墓为死者而修,更大程度上却是为了生者。
  每年的清明节,则是寡妇们公开宣泄感情的日子。在那一天,果敢的寡妇们都跪在亡夫荒草凄凄的坟头不管一切地痛哭,许多真挚的记忆像清明雨纷纷打湿她们,所有的痛楚、委屈、不平、耻辱和忏悔都随她们源源不断的泪水涌出来。这种揪人心肺的哭声,每年清明总在老街边的山头上久久回荡……
  勐龙市市长陈明中带着有边防检查站长乌蛮等6人组成的代表团步入缅方果敢土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特区来接他们的官员马上列队欢迎他们。
  列队有两排,共8人,左边的四人穿着草绿色的制服,左臂戴民族同盟军的臂章牌子,腰上都别着手枪,排头第一个看上去年纪很大了,约有50岁左右,排尾那个小矮头,才14岁,是排头那个老兵的孙子,在同盟军父子兵,子孙兵是常见的,只要司令们喜欢,信得过,还能扛枪打仗就可以当兵了,工资一律是70元人民币(他们在边境使用的大都是人民币),其它生活靠每天出勤来补助。如果战事不紧张,还可以回家做一段生意,需要了再打传呼再来。同盟军其实已成为缅政府承认的私人军队,不发军饷。所以,为了生存,同盟军和其他盘据在缅北各股武装势力一样,都靠贩毒养军,又以军护毒,使毒品在这个地区泛滥成灾。右边的那一排是女兵,一律都涂着口红,排头的那个约30岁左右。他们招的女兵一般是独身,或未婚的,最小的只有12岁,主要在关卡检查收费,按他们说法,男人不好为了5几元钱跟她们计较,大人不好跟娃娃计较,他们可以放下面子为同盟军收过路费,关卡费。这些女兵有的使用手枪,冲锋枪,有的只使用玩具枪,外加一根电警棍。这些女兵上身穿的都是草绿色军装,下身到了热天,各人想穿什么裙子都行。世界所有的军人服装就数这支军队最有特色,其实跟游击队差不多。
  “立正!”排头那老兵喊了一声。右边的女兵差点笑了出来,因为那老兵是这个执勤点的点长,平时是个活宝,老不正经,经常跟她们开玩笑,逗她们乐,喜欢抱个用竹筒做的闷筒吸烟,大家都家他“老闷筒”。今天,他突然这样严肃起来,确实叫人好笑。
  老闷筒,其实真名叫田书,跟着彭主席,转战南北,身上还留下了几道伤疤,由于他老实可靠,彭主席才派他来守边界,来这个关卡负责。
  随着,老闷筒的“立正”声,执勤点的小平房里走出了三个人,这就是彭主席派来的官员。
  “报告,阿三,中国那边的领导已到,请您把他们接走。”老闷筒不伦不类的话,差点让乌蛮和赵小勇笑了出来。
  “我晓得了。”这个被老闷筒称为“阿三”的人就是彭主席的警卫团长。叫黑风,年轻有为,也是彭主席的第五夫人的大姑娘的丈夫,他是彭主席的乘龙快婿,除了彭主席的弟弟彭司令外,在同盟军人们习惯把他排成第三位,所以,年轻的叫他“三哥”,年老的叫他“阿三”。彭主席和弟弟都老了,很多事情都由他来办。实际上同盟军的彭家军是由他指挥。
  “陈市长,让你们辛苦了。”
  黑风迎上去与他们握手。
  “这位是黑风团长,彭主席的快婿。”缅方特区政府,随同黑风来接他们的果敢县县长王乐武上前介绍,后边那个小伙子一看就知道是驾驶员了。
  王乐武介绍完特区官员后。陈明中市长介绍:“这是外办主任,这是罗关长。”  “不用介绍了,一个竹筒里煮的饭,都熟了。”
  罗关长顺势拍了一了王乐武的肩膀,王乐武耸耸肩,乐哈哈,笑得像个大西瓜。  “这是新来的公安局长,叫赵小勇。”
  “赵局长,您真是年轻有为。”黑风上前与赵小勇握手。赵小勇握着黑风的手,笑而不答。
  “这个,是乌蛮站长。”
  “什么?乌……”黑风看了乌蛮一眼,暗吃了一惊。
  “你,不是索……”乌蛮也差点喊了出来,眼前这个人太像索罗了。
  “你们认识?”陈明中问道。
  “没有。”黑风道。
  “没有,这个世界上相像的人太多了。”乌蛮也随口答道。
  翻译王瑾自然不用介绍,因为处理边境的事情,她与这两位特区官员都见过面,还在一起喝过酒。
  “请各位领导上车,彭主席还在家候着呢。”王乐武把大家都请上了车。
  车穿行在甘蔗林间的柏油马路上,不时经过几个关卡,守卡都向他们敬礼。
  乌蛮远眺窗外,只见那高高的山上,满山的罂粟花都开了。
  “站长,您在看山上的罂粟花啊!”
  “哦,对,对。”
  “我们政府一直要求禁毒,那些山民,靠的就是这个过日子,靠其它都不好,日本人来这里帮助他们种苦养,结果呢,经济上不划算,有的人还因更加贫困而饿死。”
  乌蛮看了一眼身边的王乐武,知道这是他的借口。“作为一县之长,我们还跟彭主席签订禁毒债任书,两年内解决不了毒品问题,我的乌沙都不保了。”
  乌蛮到勐龙后,就听杨彪政委和马珊珊介绍过境外的情况,这个胖子,原是四川来边境搞基建盖房子的一个小工头,由于人精明能干,加上边民确实好骗,不到三年就发了,拥有了百万资产。为了享乐和发更大的财,他到境外,投靠了彭主席,据说用了50万买了个县长。据说,光副县长就有10个都是公开用钱买来当,这钱叫做给特区政府投资,按特区规定,只要给特区投资或捐款20万以上可委任一个副县长,任期三年,三年后若不再投资和捐款,自动退职。县长和副县长其实是个荣誉,因为实权在军界,他们办什么事都得看彭主席的脸色和民族同盟军几位副司令的态度。不过当了县官,在承包土地等有优惠政策,也可以把土地承包给别人,在政治上,过关卡都可以不付费,这里关卡林立,都是各种的收费站,有了官职,一个月至少可以省下数百元的各种收费,还可以参加军界分红。在这里没有地位,生命安全都无法保障。所以,他们首先要赚钱,有了钱,要什么有什么,杀了人都可以不判死罪。王乐武说的乌沙谁都可以买。彭主席为了在世人面前装出禁毒的样子,每年都要召开一个禁毒大会,杀几个吸毒者,烧一些制毒工具和一小部分海洛因。所谓签订禁毒负责书也是一种骗术,骗取联合国禁毒署的同情,为的是巩固他们的地位。他们每次换届,都说是禁毒不力,这样同盟军和特区政府还要受到美国和日本等禁毒组织表彰。实际上,这里的毒品产量位居世界第一。这么多的毒品不出售,骗鬼都不相信。
  乌蛮没有更多与王乐武去讨论他的假话。
  乌蛮风趣地跟王乐武开了个玩笑:“王县长,今天怎么没戴那顶毡帽?”
  “快到夏天了,戴帽子太热。”王乐武一听乌蛮的话,脸刷地一下红了。去年的秋天,他和境内一伙贩毒者买制毒配剂,在边境交货时被边防检查站查获,幸亏他跑得快,三下两下跳进了境外甘蔗地,才算捡回了一条命。不料跑掉的帽子被政委杨彪捡到了,作了战利品。从此,他再也不敢入境。
  “乌站长,我开的那个玉石商店,最近有一批最好的红玉石玉锅……”王乐武把话题转开。
  乌蛮笑了笑说:“开玩笑,县长大人不要在意,谁不知道您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难得,难得您理解我。”王乐武这才放下心来。这里虽然是缅甸土地,但做贼心虚,中方和缅方的官员他都不敢得罪,因为除了特区这地方,他到哪里都是被通缉的毒枭。

  黑风一直沉默着。他知道言多必失。乌蛮没有看错,他就是索罗。
  自从彝山跑出来后,他就逃到了边境,他熟悉的那一段山高林密、人迹罕至的边境,正巧没有遇上巡逻的边防战士。他逃到境外的大水塘,那里是种植罂粟最多的地方,他在一苗族人家做了一年的工,有了点钱才下山到老街,半路上还买通了两个关卡的同盟军战士。
  那天,老街正在开禁毒大会,彭主席正在主席台上讲话,他就躲在一旁偷看,荷枪实弹的同盟军战士走来走去,突然,一个战士背靠大青树,端枪瞄准主席台,正准备向彭主席开枪。说时迟,那时快,他冲上前去把那人的枪口举上了天,“叭、叭、叭”一梭子弹朝天射去,彭主席保了一条命。警卫兵们一起上来抓住了这个打黑枪的人,并把他也带到了彭主席身边。
  “小伙子,感谢您。”彭主席激动地握着索罗的手。
  当天的会议,就这样在混乱中结束了。
  回到彭主席家后,在严酷拷打下,那个打黑枪的人供出了主谋是杨副司令,他拿了杨副司令的10万元钱。
  就在打黑枪的人被彭主席抓住不到两个小时,杨副司令就宣布起义,推翻彭家兄弟。
  彭家兄弟只好带着警卫团逃到大女婿霸占那片地方,那里有一个旅的兵力。彭家兄弟又在那里招兵买马,听说索罗在中国当过兵,受过正规训练,就任命索罗为训练大队长,索罗也改姓名为黑风,所以,大家都称他为黑大队长。为了把黑风的命运与彭家命运捆在一起,经人介绍,彭主席将第五夫人生的大女儿,他的第七个女儿嫁给了黑风,并提拔黑风为警卫团长。一年后,在大女婿的支持下,他们又招收了昆沙的部分残余部,组成千人的部队反攻老街。靠贩毒贩枪的杨副司令当政后,更是肆无忌惮的赚钱,整个社会更加混乱,当时坐视不管的几位同盟军副司令,也对他产生了意见。他的弟弟杨茂贤也因与中国境内人员勾结武装贩毒,被公安机关抓获,并执行了死刑。
  缅政府也对杨的执政不满意。在多种压力下,彭家军刚到大水塘准备攻入老街时,他就带着几贴心军官和家人,携款不战而逃。逃到缅境深处的腊戍躲藏,做起生意。
  彭主席返回老街以后,也没有派人去追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由于彭家兄弟都老了,很多事情就由能干的黑风亲办了。黑风逐渐有了势力,他更加想念他的弟弟和让他丢尽了脸的弟媳,曾托人去看过他们,还给他们带去了一万元钱。
  现在乌蛮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不知所措。怕他抓他吗?不是,现在他已加入缅甸国籍,再说也不是公安机关通缉的逃犯,他根本不用怕,在特区这块地方,乌蛮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只是,乌蛮知道他过去那不光彩的事,这事既便乌蛮说出来,老婆也不会追问,在特区,讨几个老婆的人多的是,在这里,只要不吸毒就是好男人。那我就跟他认了算了,可乌蛮好像没有完全认出自己。还是静观其变吧。  想到这里,黑风拿出一包烟发给大家,也递了给乌蛮一支。
  “站长,吸不吸‘毒’”。
  “不会。”乌蛮很客气地谢绝。他不是不抽烟,只是防心太重,他早就听人讲过,在境外,不能乱抽别人递的烟,那里面说不准就有海洛因。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乌蛮再一细听黑风的讲话,一点也没有改,地道的乡音。乌蛮断定他就是索罗。只不过到了人家的地盘,他愿认就认,不愿也就算了。
  车不知不觉来到了彭主席家了。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有一条小路直通山梁,山梁上住着他的军队,有四个观察哨。基本控制了整个老街,翻过山川就有缅军驻守,特区也就到此为止。东部第一特区群山连绵,仅有两个平坝,一个是黑猛龙坝,由一个旅驻守,虽属同盟军,并不是彭的嫡系,另一个就是老街,这个平坝,方圆百里,土地肥沃,与中国的勐龙县接壤。主席家的住房没有高楼,最高就是三层,有20间两层的小楼组成,中间都种着油棕和凤尾竹,地上是人工草坪,正房前有两棵缅桂花树,后院有一排鸡蛋果树,都随时飘着清香。整个住宅区用竹篱笆墙围绕,竹篱笆墙上爬满了金银花,四周有巡逻的战士。特区政府虽有办公地点,可他从来不去办公,只有缅政府派来的官员和他的联络员在那里办公,有什么事,他们直接到他家汇报。他虽是缅政府委任的特区长官,可他从来不参加政府召开的会议,都是派代表或黑风去参加。他也不到任何国家去,尽管有的新闻说他挥金如土,到处游玩。他说他这一生到过的首都就是北京,那是境外共产主义蓬勃发展的时期,他因受伤,经党中央批准到北京301医院住院。
  他的家里还挂着在天安门前留的影。他不到缅纵深地区和其它国家,原因有二,一是他还担心缅政府翻旧帐,那时他是缅共首领,是政府通缉的战犯;二是近年为巩固地盘,扩充军队,他暗中采取了“以军护毒,以毒养军”的政策,尽管他百般掩盖其贩毒行为,但国际禁毒署还是把他列为了世界通缉的十大毒枭之一。按他的说法他是不受国际欢迎的人,所以,他把特区致富,人民安康为己任。只要特区人民喜欢他就行了。
  乌蛮他们走下车。迎面走来了一个小老头,穿着一套草绿色军服,脚穿着一双拖鞋。
  “这是我们的彭主席。”
  “欢迎你们尊贵的客人。”
  他跟大家一一握手。
  陈市长说:“彭主席,身体好哇。”
  “唉,人老,老,托你们的福,还能吃能睡。”彭主席把他们请进正堂。
  正堂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有两个长得精干的勤务兵,给他们递烟倒茶。两个穿着缅族服装的少女,跪在地上给他们点烟,削好果皮,脸上笑弯着两个月亮。  彭主席把陈市长拉坐在身边,客气道:“局长、市长、站长,你们吃点水果,这个地方穷,也没有什么好招待。”
  乌蛮看着这个曾经风云一时的彭司令,现在是特区主席的彭声。看着他那张满是无耐而又面挂微笑的梯田脸,无不感慨人世的沧桑。
  门外来了一辆三菱车,由于公路差,这里官员大部用的是越野车。进来了一个瘦高个子的人,“大哥,会马上开始了,请中国贵宾入席吧。”
  来人正是彭声的弟弟彭富,彭声当主席后,他任了同盟军总司令。
  彭声把客人给弟弟一一介绍后,大家一齐赴会。
  会场设在老街经济开发区的一家酒店。整个酒店站满卫兵,满地都是鞭炮皮,来一个客人,放一串一万响的鞭炮。庆贺的镜框都快装满两大卡车。
  他们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中走进了酒店。
  庆祝会,其实是一个招待会,各大圆桌都坐满了当地的大小官员和商人。来的客人中有美国、英国人,也有澳大利亚、日本、韩国、泰国人,有的坐直升机来,有的坐车来,据说,香港、澳门、台湾来的几个客人,为来这里参加这个会,已在一个星期前就出发了。
  主桌有三桌。中间一桌上坐着缅甸政府代表、驻军最高司令苗随少将和随行两位旅长,中方陈市长一行6人和彭家兄弟。左边一桌坐着两位同盟军副司令和参谋长,还有以特区杨副主席为首的4位要员,右边一桌坐着王乐武县长和各国请来的巨商,实际上是一伙毒枭。
  庆祝大会由彭富总司令主持。
  他首先向大家介绍的是苗随少将。这满脸杀气的黑皮肤少将,曾经跟缅共交战多年,对彭家兄弟十分了解,不打不相识,多年的相持,他们暗中有了来往,生意上关系较深。他虽是地道缅族,但在大学时就对中国历史感兴趣,毕业后参加剿共,从排长到师长,没有一仗打赢过缅共。缅共内部因国际大气候,东欧剧变的影响,开始分裂,各自为政,自占山头,最后除掸族、佤族部队主力外,华裔部分的小头目联合起来,成立了民族同盟军,投降政府。苗随少将授命驻守特区,实际上他的部队都驻在山上,把守特区与缅内地的关卡中缅边境一线,仍有特区部队管理。他经常下山到彭家喝酒,叙起当年战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无不感慨,不醉不归。  其次向众人介绍的就是几位副手。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介绍的那两位副司令和参谋长,这个曾经让缅政府头痛的“匪首”。
  第一位是白副司令,其人长得牛高马大,最大爱好就是收藏武器,带兵打仗,只要听说哪国出了轻便武器,他就要想方设法搞到。他不好女色,非常重“义气”,很多商人都愿跟他做生意。他在缅共时期,曾经数次立功,数次从死亡线上逃回来。有一次,部队打散了,只有他一人,又受伤,爬进了一个缅族孤老人家,那老人视他如子,精心照料。使他从缅政府的通缉搜查中活了过来,重新找到了部队。官复原职后,他把老人接出深山,视为父母,精心照顾,无不为人称道,特区政府成立后,他就任政法部长,特区杀不杀人就由他和彭主席商量后决定。有的民愤极大的小偷,抓住以后,根据老百姓的意见就游街示众,当场枪决。他深知没有军队就没有政权的道理,不断发展壮大自己的军队,民族同盟军中,他的军队的人数已接近彭家兄弟的部队,据说他还招收了不少到境外打工的曾在中国军队当过兵的人,素质比彭家军还过硬。在特区,他咳嗽一声,地也得动一动。特区两个开发区,他占了一个,势力不亚于彭家。
  第二位是张副司令,是位儒将,他善于在缅政府和特区官员间穿梭,特区成立后,任外交部长,主管着清水河开发区,他注重招收那些有文化的兵员,按当地人说法,他的部队是“狡猾狡猾的”。他自己做的生意最大,还在昆明、广州、香港投资了分公司。
  第三位是魏参谋长,这个脸上略有几颗麻子的短个子,那支大耳朵一动,计策就一个接一个。他善交朋友,平时也派兵守家门,他说我要是需要派人保护我,那证明我已没有朋友了,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所以,他的军队官兵,一年大部分都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有情况,再打传呼集中应付。他的儿子结婚,来参加的人近万人,就连酒席都摆了15天,那几天,街上的肉都被他家买光了。有人说,他儿子的婚宴可以写入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这三位官后,那自然是杨副主席,他是一个后起之秀,也是一个商人。至于他的部队,就是乌蛮来边境巡逻时,看见境外那边一个草场上跑着的那三十几个人。
  这几位就是特区要员,至于王县长和副县长,说实话,也就是一群“狗腿子”,三年一换;有钱就可买当。
  接着,彭司令介绍那一群商人。有几个人的名字,乌蛮他们都熟悉,边防武警和公安机关破的案中,他们都是幕后的大老板,早就列入了国际缉毒的名单,都是缉拿的对象。在特区,他们是客人,是政府的坐上客,与乌蛮他们身份是一样的。
  庆祝会上,苗随几里哇拉用缅甸语言代表政府读了贺词,翻译过来,十分简明:彭主席及各位贵宾朋友们:
  我代表缅政府对特区政府成立5周年表示最深情的祝贺,希望大家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今天来之不易的和平和繁荣,为缅甸的团结统一和发展干杯!
  紧接着,是彭主席的讲话,那就长了,从国际形势谈到国内形势,再谈到特区形势,大问题下面有小问题,桌上的菜都凉了还没有讲完。好在彭司令拉了他的衣角一下,他才长话短说,有的只念了标题,迅速喊出了:干杯。
  陈市长代表中国政府也讲了话。
  宴会后,特区举行了焰火晚会。由于无人出钱,放了5分钟就结束了。
  彭主席的警卫团长黑风奉命陪同乌蛮他们在大街参观。
  这里过去是不毛之地。同盟军总部搬到这里后,特别是成立了特区,才发展起来。5年的时间,就高楼林立。特区除了不准杀人、纵火、偷盗外,只要有钱赚,给特区投资干什么都行。这样,这里妓院、堵场到处可见,也吸引一些旅游者。他们还巧用特区户口政策,无论哪国人,只要出1000元人民币就可以买得特区居住证和身份证。中国边民过去打工的比较多,据彭主席办公室公布,已达三万人之多。也为繁荣此地作出了贡献。
  乌蛮他们先在街上看了看,由于在搞建筑,显得乱七八糟,各种豪华轿车在凹凸不平的大道上艰难的行走,同盟军派出的维持秩序的士兵,背着步枪在大街乱喊乱骂。同时在这里贩毒的人较多,都是大老板,士兵也就空喊而已,乡民也不听他们的。
  有的堵车会持续两天,直到同盟军不得不到鸣枪警告时,有的驾驶员才会主动退让。对此,老百姓怨声载道。彭主席只好发布公告,请老百姓谅解。
  夜晚,彭主席安排中国代表团住在劲牌大酒店,目前,可算是最豪华的。客厅中央还挂着缅国防部长克妞中将送的贺匾,还有大毒枭罗汉兴送的贺匾。听说,金三角大毒枭坤沙还派人参加了落成典礼。
  第二天,就联合禁毒问题进行了会谈。
  陈市长代表中国政府对特区禁毒提出了严正的要求,希望通过会议彻底根除毒品。
  彭主席笑笑,有点无奈地说:“这个问题,我们连续抓了几年,有了一定成效,可是经费投入太大,联合国给的钱也太少,我们也搞了一些替代种植。”
  “替代种植,我们跟中国勐龙烟厂搞得最好,你们来路上可能看见了那一片甘蔗地。”黑风说。
  “那些地方本来就只能种甘蔗。”
  “请你们不要生气,我们这不是在谈吗?”彭主席从口袋掏出了一本白皮书说:“这就是我们最近搞的《特区禁毒法》。”彭主席说着递给陈市长,陈市长翻开看了看。
  陈市长看完后说:“约法不错,就看你们的实际行动了。”
  “那是一定的,我们有能力,有决心执行好这部新法。”彭主席道。
  常在边境工作的人就知道,这是第几部禁毒法了,他们每年都要颁布修改一回。其实都是纸上谈兵,掩人耳目。
  “我们相信彭主席这次是真的。”陈市长开门见山道。
  “过去,特区这里乱一些,大事太多,今年是下定了决心了。”
  “那就好。”
  “那就好。”
  赵小勇、乌蛮、张雄、罗世伟都拍手叫好。
  他们谈完后,午餐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双方都喝了半醉。
  陈明中一行握别彭主席,在黑风的陪同下返回中国。到了界桥边下车,黑风突然握住乌蛮的手,喊一声:“乌蛮,你还记得我吗?”
  “我早就看出了,你是索罗。”
  “对、对、对。”黑风有些激动。
  “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当然,故里乡亲,理该庆贺,我们也该敬你们一杯才是。”陈市长风趣地说道。
  “以后吧,长长的日子,大大的天。”乌蛮说。
  “各位领导,禁毒这方面,我是一定要带个头。”黑风趁机讨好。
  黑风走到车上拿出6个柚木雕的像,送给他们,“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意思。”
  “不,我们不能要你的东西,彭主席已代表特区交换过礼物了。”乌蛮道。
  “你们是不是看不起我,认为我官小了。”黑风不解道。
  “好吧,礼物我们先收下,过几天,请边检站里给您带几条红塔山香烟。”陈市长说。
  “你们太认真了。”
  说完,陈市长一行6人与缅方告别,走上勐龙桥返回。马珊珊副站长他们早已迎候在桥边了。


  “谷子黄,傣家欢。”每到丰收的季节,勐龙的群众就要敲着消脚鼓,跳着戛秧舞,一个寨子接一个寨子庆祝丰收。
  这一年,由于境外毒枭连遭打击和那次陈市长一行的严正警告,大都缩了头。勐龙边防检查战查到的毒品数也明显下降,大案案件少,零星毒贩多。
  这天,乌蛮正在岸口带班,接到烟草公司何伍经理的电话,说有一批级下烟要出口给境外的卷烟厂,并告之海关已办好了手续。刚放下电话,检查员交来了一封信,是黑风托人带过来的,内容也是要他网开一面,将那些烤烟原料尽快放过来给他们。
  乌蛮正在纳闷,只见一辆接着一辆拉着烤烟的车在检查员的指意下停在了界桥边,成了一条长龙,共有50辆,按每车10吨算,足有500吨。这几年,省委、省政府大抓烤烟生产,农村大都种了烟,有的地方为了完成任务,连老百姓田地长势良好的玉麦和秧苗都强行拔掉种上烤烟。有的地方靠烤烟致了富,有的地方气候地理条件和烤的技术差,上不了等级的废烟叶太多,亏了本,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废烟叶在国内只能是垃圾,而境外商人却看中了这些烟叶,以彭主席为首,成立了三个卷烟厂,以次充好,真假相办,创造出各种牌子的香烟,在边境的山区和偏远地区销售,颇受贫困山区群众的欢迎。勐龙市烟草公司也就做起了这份生意,当地政府也觉得这是个生财之道,没有加以制止。按国家规定这些废烟叶是不准出口的。何经理坐着轿车来了,又是传烟,又是客气话,围攻乌蛮:“站长,您老人家就行个方便,警民一家嘛。”
  “这不是我放不放的问题,是国家政策。”
  “改革开放,一起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嘛。”
  “开放也不能乱开吧!”
  “过去我们也是这样办。”
  “过去这样办,是因为国家烟草专卖法还没有出台,你们打点擦边球还可以,现在就不行了,请您谅解我的难处。”
  “我这里有陈市长的批条。”何经理甩起态度。
  “谁的批条都不行,法大还是人大。”乌蛮寸步不让。
  何经理看硬的不行,又来软的,笑哈哈地说:“站长,您老人家可能不知道,这些烟叶都是农民辛辛苦苦,脸朝红土背朝天种出来,我们看浪费了可惜,为了给他们一条生路,才来求您。”
  “我也是农村入伍的,您不用总是把人民作挡箭牌。”乌蛮还是不答应。
  何经理也不罢休道:“乌站长,我们就最后一次,下次决不干了。”
  “法规面前没有下次。”
  “这样吧,这些烟叶卖出了,我们三七分成,给站里三成,我们要七成。怎么样?”
  “这不是钱的问题。”乌蛮发出最后通牒:“请您把这些废烟叶拉回去,不要阻碍正常工作。”何经理一看没戏,骂了一句:“走着瞧。”带着他的队伍,打道回府了。
  当天晚上,在省烟草公司任办公室副主任的妻子周丽珠,来电话劈头盖脸训了乌蛮一顿,乌蛮本想回她几句,但思前想后,忍了。
  这一年,年年抬着肥猪,敲着象脚鼓的慰问团也不来了,市委、市政府只是在市招待所举行的团拜会上请了他们一下。乌蛮出席了市团拜会,吃饭时,除陈市长给他敬了一个酒外,其它人都没有给他敬。
  在工作上,由于缉毒数量下降,他们没有评上先进单位。有的领导还怪他无能,他与境外毒源地相接却缉不到毒。很多战士也因立不上功,埋怨他不创造条件和机会给他们。
  在乌蛮感到失落的时候,他才想到了母亲、妻子和孩子。他请了20天的休假,回到省城,想与周丽珠亲热亲热,没想到,周丽珠临接到公司通知,她跟新调来的副经理去香港,参加国际烟草研讨会。使他大吃一惊的是,那个新上任的副经理正是与他过不去的勐龙市烟草公司的经理何伍。母亲在他到勐龙边检站不久因父亲腊八的病情加重,也回了老家。岳父虽说从市长位置退下,当了政协主席,工作还是那样忙。岳母还是那样盛气凌人。儿子上了所谓的“贵族幼儿园”,一个月才能见一面。乌蛮在家里,看着电视、翻杂志,真正感受到“空虚”两个字的含义。回老家一趟吧,来回就得一个星期,时间不够了。正巧迎来了一个周末的到来,他满怀欣喜去接儿子,到了学校,说被岳母接走了。他火速搭出租车到岳母家,岳母见到他,就埋怨:“回来几天,难得,怎么不早早地接,您看,小孙孙太可怜,什么事都得我去做,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妈妈,让您老人家受累,边境上事情多,确实太忙。”
  “忙个屁,就是忙着去得罪人。”岳母有些气愤:“你知不知道,何伍爸爸是省委组织部长,省委常委,您得罪的起吗?”
  乌蛮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不敢在多言,走过去抱儿子:“儿子,爸爸好好带你去玩玩。”
  儿子见一个陌生人来抱他,哭着跑到奶奶那边去了。
  “你瞧瞧,刚两年才回来一次,儿子都认不得你了。”
  乌蛮鼻尖一酸,泪水止不住流了出来。
  “不要哭了,叫您爸爸给总队长说说,早点调回来算了。”岳母说着把一张纸巾递给他。
  “儿子,来让爸爸抱抱。”乌蛮又走向儿子。
  不到四岁的儿子,看一个人向他走来,“哇”地一声哭了。
  “慢慢来吧,得有个过程。”岳母安慰道。
  就这样,慢慢地儿子认了他,就在他心情好转时,边检站马珊珊副站长来了电话,说他们接到报告境外毒枭最近将有一次行动。乌蛮接到报告后火速赶回了站里。


  宁静的夜,一时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省边防总队接到报告后,及时向公安厅厅长作了报告,厅长迅速召开了侦破会,决定由勐龙公安局和边防检查站共同组成围捕小组,组长由公安局长边防检查站乌蛮担任。
  厅长和总队长安排乌蛮任组长,这是情有独钟的。在机关很多人误认为乌蛮进步快,靠的岳父,其实乌蛮曾化名马龙打入过毒枭内部,为中国最大的一次扫毒行动——平远街大扫毒胜利作出过重大贡献,但很少人知道(那段时间人们都认为乌蛮是公安借调去了)。


十一

    “砰!砰!砰!……”“啪!啪!……”。
  夏末的骄阳下,阵阵枪声从一片小树林中的空地上响起。
  “真神了!”
  “彪哥好枪法!”
  硝烟蔽处,地下散落着一堆金黄色的弹壳。
  一个手持苏制冲锋枪的年轻汉子把冒着硝烟的枪往地上一扔,拍拍手,像抖掉灰尘,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冷笑。鞭竹旁是一连串被打成蜂窝状的空罐头盒,乒乒乓乓的声音即由这些罐头盒被击中后发出,罐头盒旁还有两颗圆球形的血肉模糊的东西,上面布满弹孔,“哧哧”的声音即其被击中时发出来,仔细辨认这两颗圆球——赫然是:
  人头!
  只见这个开枪的年轻人头戴巴拿马草帽,波黑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闪着阴险的光,鹰钩鼻下是一撮黑黑的小胡子,长方形的脸盘略显冷峻,看上去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很不相称。他上身着一件迷彩作战服,下身是灰黑色的牛仔裤,脚穿一双“踏击”牌登山鞋。扔掉枪后,接着坐下来,从衣服中取出一盒肯特牌香烟,一抖一弹,一支烟跳到他的嘴中用牙齿咬着过滤咀,随后又掏出一盒肯特牌火柴,在裤子的某个部位擦了一下,火苗随着窜起、香烟已点燃了,他把香烟和火柴扔向了旁观的那群年轻人。
  这是虚构的武功枪战片中的镜头吗?
  还是美国西部牛仔的翻版?
  都不是,这是80年代末期平远街常见的一幕。这个枪法特准、动作协调熟练的年轻人,就是威震滇南一带的——“平远街第一杀手”——马彪。
  马彪出生于平远街一个回民家庭,自幼生性好动,在七、八岁时,用弹弓打鸟就已经十打九中,以致那一带的人一看到他那瘦小的孩子一跳一跳地跑过来,就尖叫着远远地走开了。有一次出于好奇,他站在他四叔家门外,拉开八字脚,用弹弓瞄准吊在大门上的灯泡只一下,就“叭”的一声,正巧他四叔从门里走出来,掉下来的玻璃碎片砸在光光的脑袋上。“小狗儿——!”他四叔破口大骂,小马彪知道这下闯祸了,撒腿就向山上跑去,躲到舅舅家里,三天不敢回家。第四天,他的父母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舅舅领着他回来了。
  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后,十几岁的马彪正在平远中学读初中。由于前线的需要,平远地区的民兵都配发了步枪和机枪,经常进行训练。马彪常常跑去缠着要试,很快他就能装卸枪支了。他们擦枪可换取打一两枪的机会,渐渐地,他不再去上学了,整天东游西荡。80年代中后期,边境的战事逐步缓和下来,一年中只是偶而有几次炮击。几年前的事,部队枪支弹药流入民间,对于大多数生活在这块红土地上的老百姓,也只是偶而到山上打猎用用。平远地区则不同了,涌现出了十几个“神枪手”,而出类拔萃者当然要数当年的“神弹弓手”马彪了。虽没有神到“百步穿杨”的地步,却也能在他们那些罐头靶的训练中做到弹无虚发,打人就更不含糊了,深得“稳、准、狠”的要领,说打脚趾头就不会打到小腿上,说打耳朵也不会偏到脸上。从他那时而流露出来的毫不犹豫的凶光上,有人推测他一定在前边送过一些人去见真主安拉。因此,他得到了“平远街第一杀手”的称号。他们经常身带苏制的折叠式冲锋枪,在街上晃来荡去,行人一看到这些新生的怪胎,就远远地躲开了。
  由于“生意上的需要”,这群持枪的年轻人不断得到“训练”,而且逐步发展成十多个团伙,每个团伙的人数都在百余人以上,全都分布在边民村寨里。他们还时不时在山坡上模拟“军事演习”,联络各团伙“协同作战”,俨然一个没有番号的准军事组织。
  他们有什么样的生意需要武装保护?
  为什么这些团伙都分布在回民村寨?
  这天下午,马彪在他的靶场上正进行机枪的扫射和点射训练。
  林中的鸟儿早已消声匿迹,松鼠也逃得无踪无影。
  春未夏初,暖洋洋的阳光下,嫩绿的芽草梢在爆豆般的枪声中微微振颤。马彪身后,是他的数百名弟兄,多半穿着迷彩服和黄马夹,有的在抽烟观望,有的在打扑克。
  还有一群女孩子,他们坐在另一边出神地观望。他们有的穿着牛仔裤,有的穿着健美裤,有长发披肩,也有把头发烫成鸡窝般的“爆炸式”或钢丝般的“放射式”,上身穿着香港产的“温馨系列”紧身裳,红黄粉蓝绿,色彩鲜艳,将她们青春的气息映衬得分外妖娆。其中有一个女孩子特别引人注目,一头浓密的秀发自然地垂在雪白的紧身裳上,黑色的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健美玲珑的曲线,微卷刘海垂到眉际,清秀的眉毛下扑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惊奇而兴奋。挺秀的鼻梁下是微翘的红嘴唇。柔乳秀丽的瓜子脸白里透红,面颊上甜甜的两个酒窝平添几分笑意。她是平远街中学高二年级文科的学生——纳彩芸。她与几个伙伴一起来看她的表哥马彪的射击训练。
  这时,从场外走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几个年轻人慌忙恭身为他让路。他身着一套笔挺的西装,一头直而硬的短发,脑门上有隐隐约约的三条长皱纹。浓黑的剑眉,大而有神的眼睛闪现出狡猾的亮光,直而大的鼻子,紧抿着阔大的嘴唇。长长的马脸显得严肃沉稳,脚穿黑色马靴。只见他迈着坚定的步子径直走到马彪身后,看着那些在子弹轰击中跳来跳去的罐头盒,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马彪卧在机枪后,全部神情都集中在那些罐头盒上。枪声停了,往后一瞅,马上站起来。
  “哦,文叔,怎么样?”
  “收拾收拾,跟我来。”这个被称作“文叔”的人点点头。
  这个“文叔”是何许人也?连“平远街的第一杀手”也对他如此恭敬?
  马文才,原籍平远街,一个老三届知青。在某师院附中读书期间,连续被评为“三好学生”。十六岁即高中毕业,他随十几个同学到了西双版纳农场。单调的生活使好动而又多幻想的他无法忍受。终于有一天,他邀了几个处得好的同学,到境外参加了外籍军队。在作战中,由于他英勇善战,很快被提升为排长,连长、副营长。最后在他当团长时,一次袭击计划被叛徒出卖,他们陷入重围。经过一番激战,只有几个人突围出来,失望之余,他重新跑回农场。1977年恢复高考制度后,他考入某大学历史系,在校期间学习成绩优异,非常活跃,是校学生会副主席兼组织部长。在三年级时,由于他父亲病故,他只好退学回家做生意服侍老母和照料弟妹生活。传奇般的经历造就了他强健的体魄,旺盛的精力和精细的头脑。很快,他的生意就做得非常红火,他家的铺面也翻修一新,在铺子旁,原有的老住宅被推掉了,盖起三层楼房,马赛克镶满了墙面,屋顶卫星接收天线高耸。高大的玻璃窗里挂着厚厚的窗帘,三米多高的围墙上插大块大块的碎玻璃,两道可以开进大卡车的铁门经常紧闭着,1987年,他与亲密的朋友一起在边境小城瑞丽合开了“飞鸿”商号,于是他便长跑滇西线。尽管在漫长蜿蜒的公路上,过往的旅客并不知道这个谈吐斯文而又话语不多的旅伴是干哪一行的,但在平远街,他像那个喊他“文叔”的“平远街第一杀手”一样家喻户晓——“平远智多星”马文才,多数十多岁到二十岁的人都尊稼他为“文叔”。
  马文才和马彪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伏尔加轿车。跟在后面的马彪敞开的迷彩服内,双肩下边是折叠式冲锋枪和一把五四式手枪。其它枪支已由他那些弟兄们去收了。他们走到车旁,马文才坐到后座上,马彪已知道文叔要把他领到哪里,他跳到驾驶位上,一踩油门,车子向林子外奔驰而去。
  车子停到一个场子边上的简易车篷里,两人下了车,向场子边上的围墙大门走去,并向人打着招呼:
  “林叔!”
  “金哥!”
  “木哥!”
  “亮叔!”
  “……”
  然后,两个人坐下来,有人端来了茶水,两人端起就喝。
  这是一伙什么人呢?
  “林叔”名叫林恩,坐在上首居中的位置,他身穿一套毛呢中山服。高高的脑门上,一头略显稀疏的花白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脑门上散布着一丝丝皱纹,岁月沧桑的痕迹逗留在他那略显苍老的脸上,但整个神态非常自信而撇着。微往下沉的嘴角显示出固执的特征,发胖的身体略显臃肿,坐在一个宽大的单沙发上,似乎仍有些拥挤。他那半睁半闭的眼神,安如山岳的坐姿、显示出他是这里的主宰。的确,他就是这所房子的主人,这座双层围墙的院落就是他的住宅。如果说在平远街有一个跺一跺脚且地也要抖的人,那么这个人就是他林恩——平原镇副镇长,主管政法,人大代表。这些头衔不足以有这么大的威力,而是在这些头衔的后面。像“平远街第一杀手”马彪和“平远智多星”马文才这样的人对他毕恭毕敬,而是像马彪的弟兄们那样在平远地区耀武扬威的数十个武装团伙,林恩说一,他们绝不说二;林恩指到东,他们绝不打到西。他们可以不听老父老母的好言规劝,却不能不听“林叔”的恶语训斥,因为他们能够带着多种枪支去耍八面威风,揣上大把大把的钞票去花天酒地,全在于这位“林叔”的庇护。
  “恩叔”名王恩,是平远镇办事处党支部书记,林恩的死党,一个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对林恩言听计从,可谓“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他从来搞不清共产党的党性原则,只知道林副镇长的“指示”,作为人大代表,他的最主要任务就是在选举省人大代表时串通一帮人投林恩的支持票。
  “金哥”名马金,平远地区一带有名的“毒品大王”,当很多人还弄不清鸦片和海洛因的区别时,他已经在倒腾这些一本万利的毒品生意了。在他和另一个有“贩毒世家”之称的女人王英一家的带领下,平远地区出现了一批贩卖海洛因达几万克至十几万克的毒案,前面提到的“木哥”(名马木)、“亮叔”(名马亮)即在此列。
  此刻,坐在林恩家堂屋里的还有茂克村清真寺的大管事保洲,别小看这个干巴老头,他和田心村清真寺大管事马秋都有一番“诠释”和曲解《古兰经》的“天才”。他们都是政协委员。
  保洲和马秋又是如何行使他们作为清真寺大管事的神圣职责呢?
  “他们包庇、窝藏罪犯,在堂堂清真寺里,主持那些武装贩毒,拦路抢劫,欺行霸市,吸毒卖淫的“善男信女”向“真主安拉”发誓——宁死不出卖他们的“兄弟”,他们哄骗那些不明真象的回族群众,不准他们去告发,更不准他们反抗。
  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事”呢?
  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对于这般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好事”——又一次“发大财”的机会来了。
  果然,堂屋里的那几个人叫来“杀手”马彪和“智多星”这“文武双煞”的用意正是要他们深入“金三角”去办一批“货”,在坐的几人和院子里的那些三三两两的人都是来报自己的份额和交款的。通常,这些人都有各自的进“货”渠道,但所进的“货”数量有限,当需要大批量进货时,“林叔”就会召集众人策划商议,然后,平远街的“文武双煞”去“辛苦”一趟。
  众人正商议间,突然从门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青年人,光膀子下的黄刀夹旁吊着两个空空的枪套,显然,枪已被守在门外的人“保管”起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好了!不好了!……”他由于走了较多的路,气喘吁吁说不清楚,马上有人给他端茶水,他一把接过,咕咚咕咚直往口灌。然后擦擦满头的汗水说:“不好了,黄嫂和霸王打起来了,你老人家快去一下。”
  林恩一听站起来。
  “保哥,这里的事你照料一下,王恩、阿彪、阿文,你们跟我走。”说罢,几个人连同那个报信的走向大门外的车篷,上了一辆越野吉普车,仍由马彪开。一行五人一溜烟向山上的公路飞奔。
  在平远小坝子边缘的低山上,有一个个小村,有的村与村之间联系较紧密,有的则隔着几座小山。每个小山村有40至60户人家不等,这些小山村划分若干个行政村,每个行政村由五六个自然村组成,这些行政村都是回民村寨,实际上已延伸坝子中。  今年二月底的一个傍晚,三个提着编织袋和旅行包的外地人来到了一个小山村。  这个小山村规模很小,有五六户人家,只是户与户之间空隙较大,少数人家的房屋是砖木结构或土木结构,屋顶上是水瓦,墙面是白得耀眼的石灰。有的墙上还画着花木虫鸟,房子中间有杏树、李树、梨树等果树,还有一丛丛竹林,将很多人家隐在其中,桃树和杏树正开着花。高大的杏树上,黑色的枝条满缀着粉红色的花朵,与暗红色的土形成鲜明的对比。单看那些房屋,这样的山村可以算是非常的富裕了;而在这个山村中,还有数十栋三层楼的洋房。洋房外是高大的围墙,围墙上布满了玻璃碎片,它们大多隐在竹林里,只有走到面前才看得出来,其格局与林恩家的大致相似,只是规模显然没有那么大,在墙上还有一些铁板封着的小孔。这些房都较相似,零零星星夹杂在其它房子中,在房子之间有地或田相隔。
  这些人来到一栋洋房前,看了看围墙和地形,摇摇头,又走向另一栋,又摇摇头,这样找了几栋之后,他们走到靠近村子边的一栋洋房前停下来,走到紧闭的大门前边敲门边叫:“五哥在家吗?”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跑到大门旁边打开铁门上的小窗往外瞧了瞧,关上小窗又跑进去了。
  一会儿只听得一个男人咳嗽了一声,唏哩哗啦一阵响动,大门才打开了。
  “哦,马二哥,老三、老六,辛苦了,辛苦了,快请进,里面坐。”
  “五哥,东西带来了。”来人中被叫做马二哥的人在向来开门的人说。
  “歇下再说,歇下再说。”
  五哥说着,将三人领到门里,转身将门关上。
  四个人走到堂屋里的沙发上坐下,一个年轻的女人端了一盘茶来送给他们,随后退出去了。
  这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嗓门——
  “哎哟,马二哥、三兄弟、六兄弟,你们辛苦了,快洗把脸罢,好好歇歇。”
  话还没说完,人已到了堂屋里,双手端着个冒着热气的脸盆,放到了马二哥的前面,马二哥忙站起来:“五嫂,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自己来。”老三老六也忙站起来向这女人问候。
  这个女人便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哇哇不停地说起来。
  只见这女人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从她的动作及话语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不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而是精明能干又能说会道。她的名字叫王英,别看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在这一带村子,她的名字比她的丈夫——五哥马伟还要响,在平远一带人称“贩毒世家”。
  这三个被叫做“马二哥、三兄弟、五兄弟”的,当然不是她家的远房亲戚,而是滇西某县回民村的村民,马二哥名叫马实秋,老三、老六是他的两个远房堂侄。
  马实秋与马伟认识多年了,有一次马伟到澜城去做一笔生意,因他第一次到澜城,在旅馆里住下来后,想找一家清真饭馆去吃饭,就向同住的旅客问道:“大哥,附近有没有回民饭店?”
  那位一听,立刻来了兴致,“哦,大哥你也是回族,我也正是,走,走,我们一起去吃,这里我比较熟悉的。”于是两个人就认识了,而且过从甚密,后来他们两个人联手做了几次生意,马伟办完事后,还到过马实秋家,不过因办生意是在滇西一带做的,马实秋没有到过平原。这一次远道而来,自然非同寻常。
  九个人渲染了一番,马伟说:“马二哥来得正好,今天杀羊吃,老二老三正忙着杀,等会就好了。”说着将几个人领出堂屋,这才发现院子另一头已拴着一只大黑羊,两脚和两手分别被捆在一起,还在乱蹬,一根粗大的棕绳在两只角根绑了几道后拉在两根树叉中间的木棍上,两个手拿刀子的青年站在旁边,不远处还有两个中年人。
  “老二、老三,过来见过。”
  那两个年轻人放下刀子过来问候。
  “哦,老二、老三都这么大了,好,好,你们就忙吧,我看看。”马实秋说着。一个年轻女人搬来了椅子给几个人坐下。
  拴着的羊又踢又叫,老二一边拿着刀子,一边在叫:“拿盆来接血。”一个女孩从厨房中跑出,拿着盆走到老二老三旁。老三将羊脚抓起提到一边,倚挂着的羊斜起来,女孩把盆举到羊脖颈旁,老二对准羊的咽喉一刀捅进去,往外一抽,顿时,羊血喷如泉涌,直往盆里注。“咩——咩——……”羊一边挣扎,一边凄惨叫着,老三想抓住羊脚,羊脚却还在翻腾,被老二用左手抓住了。渐渐地,羊的叫声微弱,挣扎也微弱,最后,双腿猛蹬了一下,不动了。老二老三开始剥起来,他顺着脖颈划了一圈,按着迫胸骨腹部的中间往下划,边拉边划,一会将羊皮褪了下来。
  “喝!好大一张羊皮。”有人感叹。
  接着,他们划开腹部,将内脏卸下放在一只大盆里。
  “阿三,去把两条腿卸下来做菜”,老二吩咐着,又转向那两个蹲着的中年人,“李叔,赵叔,请帮帮我的忙。”说完,端起盛内脏的大盆,与那两个中年人走出去了。
  夜来了,王英出来叫道:“马二哥,到火塘边去烤火。”
  马伟也在一旁附和,将几人领到厨房的火塘边坐下。
  火塘的三角架上已架着一火锭锅、老三正在剁羊腿。柴火在熊熊燃烧,老三将剁好的羊肉放到锅里,马伟把烤在火炭旁的佐料用筷子夹起往锅里的羊肉上放,边放边说:“这是丘北辣子,这是红河八角……”
  三十分钟后,老三领着“李叔”、“赵叔”回来了,盆里是整理好的肠肚。
  “来,马二哥、三兄弟、六兄弟,坐下来吃饭”,女主人过来喊。
  众人落坐——当然是众男人。每个人的饭碗旁是一杯浓浓的茶。女主人还在一边忙,另外两个女孩跟着帮忙。
  桌上已摆着许多菜,有牛干巴及其它青菜,桌子中央就是刚才那锅羊肉,众人还没动筷,羊肝和羊心已经炒上来了——女主人的动作真是麻利。
  揭开锅盖,一伙人开始吃起来。
  “啊,味道真好!”一口咬下去,马实秋说道,被他咬下剩余的一半夹在筷子上肉的里边还是血红血红的。
  “哦,特辣,不过味道真香!”一个北方口音,马实秋一看,是“李叔”,赵叔在一边用指头捅了李叔一下,似叫他少说话。
  吃完饭,一伙人在火塘旁边喝起茶来。马实秋将旅行包和编织袋打开,取出一些糕点糖果之类的礼物送给马伟,马伟客气一番收下了。马实秋看看“李叔”和“赵叔”,欲言又止。“马二哥、老李和老赵不是外人,”马伟说道。
  “好,小三、小六,过来,”马实秋说着。三个人脱下两层严实的外衣,里边是微微鼓鼓囊囊的黑马夹,他们将黑马夹脱下来摆在桌子上,小六用跳刀把用针缝的很密的马夹划开,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众人眼前一亮,是用塑料袋封着的一袋袋白粉,塑料袋上印着红红的狮子图像——“双狮踏地球”牌四号海洛因!
  “五哥、五嫂,这件是捎带的,已全部在这里了,”马实秋指着已用刀划开的两件马夹,又指着另一件未划的有封口痕迹的马夹说:“这件是芳嫂捎带的,20天前她亲自派人封好的。”又指着编织袋,“这两块石膏也是她捎带的,她说她住在茂克村,我们明早送给她去罢。”
  王英在一旁脸色微微有些不快,但她马上转成笑脸:“马二哥,不着急,你们走了一天累了,早点睡觉罢,东西交给老二老三去保管起来,放心好了。”
  翌日清晨,马实秋起床来已是九点钟了,几个人洗了脸,吃了早点。马实秋说:“五、五嫂,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去找芳嫂家罢。”
  “哦,一早起来没有忙着给你说,芳嫂知道你们会来,怕找不到她家,已将辛苦费放在这里,东西由我们转交给她了,是她拿给你们的辛苦费。”王英抢着说话,并递过一个纸包来。
  “噢,芳嫂来过了,那我们今天要赶回去了,家里忙得很,很难走出来,”马实秋说。
  “说哪里话,大老远好不容易来一趟,多住几天,一定要多玩几天。”马伟马上嚷起来。
  在夫妻俩的挽留下,马实秋三人又住了两天。虽然是在朋友家里,而且马实秋吃这条道上的饭,可以说胆子不算小的,可心里总不踏实,因此到第四天,他说什么也不愿留了,最后,马伟递还他们脱下的黑马夹,拍拍肩膀说:“辛苦费在这里了,马二哥有空常来玩,三兄弟六兄弟,你们来玩。”
  马实秋微微客气了一下,收下了。三人匆匆离开了这个令他们有些惶恐的村子。  就在马实秋三人离开马伟家里的同时,在平远地区另一个山村,与马伟家的房子类似的一所住宅里,一个女人正一手叉腰,另一手指着一个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马启武,你好大的狗胆,居然骗到老娘的头上,这么多天了,你介绍的人怎么还不把东西送来?嗯?”
  “芳嫂,别发火,他们都是乡下人,赶起路来不会这么快的,你再耐心等等嘛……”
  那男人诚惶诚恐地解释着什么。
  女人听得不耐烦,向那男人摆摆手,转向站在门口的年轻人。
  “小七,去找三叔打听一下那个臭婆娘这两天在搞什么鬼。”
  那青年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那女人气犹未平,鼓着嘴坐到凳子上,这时从里间走出一个老人劝说着什么。
  突然,她指着那老者,刺耳地叫道:
  “老东西,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你给我滚!”
  老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走开了。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如此之恶劣?
  此刻只见她扫帚眉倒竖,铜铃般的眼珠放射着凶光,一头鸡窝般的毛发似乎也竖起来了,要是戴着头巾肯定被冲掉。一张大嘴还在抖索着喘气,眼中的凶光怕是凶神也被吓跑了,粗粗的脖子——怪不得她有那么大的嗓门,敞开的牛仔衣里,高高的胸脯起伏不停,显然胸腔肯定很大——从她的胸围可推测,也可以从她那声震耳鼓的声调来判断出。两手插在粗壮的腰间,牛皮带上插着两把特大号手枪。
  她的眼光和两把手枪已道出了她的身份,平远地区赫赫有名的——“双枪女霸王”马芳。她对这个浑号倒不怎么在意,甚至还暗暗有些得意,不过人们当面是不敢叫的,年轻人多根据辈份叫她芳婶或芳嫂,背地里都喊她“霸王”。
  由于她的眼光太凶,即便在她心情好的时候看一眼小孩也会把小孩吓哭。这时她再喝一声,那小孩就躲到大人的怀里不敢哭了,久而久之,小孩一闹或一哭,只要说声“霸王来了”,就不哭不闹了。
  到了下午,“双枪女霸王”脾气还没有平下来,派去打探的小七回来了,向她说道:
  “三波说,前两天,英婶家里来过三个人,今天一大早已经走了。”接着他把三人的特征向“女霸王”述说了一番,女霸王边听边皱紧了眉头,忽然她双手一拍大腿,呼的一声,人已从沙发上弹起来,手上多了两把大手枪,叫了几个人急匆匆冲了出去。功夫不大,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女霸王”开口直嚷:
  “好小子,竟敢跟老娘耍花招,马奇武,你赶快带两个人去找那人来问清楚!”  马奇武带了两个年轻人匆匆跑出去。
  五天后,滇西某县的一个回民村寨,回来了三个疲惫不堪的人,他们就是马实秋和他的两个远房堂侄。三个人回到家里,洗了脸,家里人给他们端来了茶,喝了一阵后,他们才脱下外衣里的黑马夹,用剪刀剪开来,往里一瞅,长长的嘘了口气。
  “阿小,去看着点。”马实秋吩咐着他的三女儿阿小,阿小应了声,跑到门外去了。
  几个人在屋里将马夹里的东西掏出来,一叠叠崭新的人民币,多是一百元、五十元一张的,他们开始数起来,显然,这一趟“辛苦费”不少,从马实秋那贪婪的笑脸上就可看出来。
  “嗯、马二哥,财发得不小嘛。”一个熟悉的阴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马实秋一惊,抬起头来,三支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他们,忙叫道:“哎、哎、启武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马启武和他带的两个同伙正端着枪,“好!好!好!是好说!你说清楚,芳嫂托你带的东西带到哪里去了?”
  马实秋一听,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来。“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坐下来,坐下来,慢慢说给你听,”转向旁边的一个女人,“他妈,赶快倒茶来给这几位大哥。”
  那女人颤抖着出去倒茶。
  马启武狐疑地看了一眼马实秋,摆摆手,示意两伙同时收枪,自己也收了枪坐下。
  女人已经端茶来了,战战兢兢的端不稳托盘,马实秋一把接了过来挥挥手,叫女人出去。
  几个人端起茶喝起来。
  马实秋这才说道:
  “芳嫂托带的东西已经放在五哥家里,他说由他转交给芳嫂。”
  “你们将东西全带去了吗?”
  “全带去了,连那两块莫名其妙的石膏,要我们无论如何要带上的,也真奇怪,你们那位大哥看他力气蛮大的,怎么不亲自带那两块烂石头?”马实秋还反过来问,似乎他真的不知道那两块石膏是干什么的。
  “哎呀!”马启武大叫声,“坏就坏在那两块石膏上,芳嫂带人去取东西,只取到了白药,五嫂说,根本就没有石膏,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五嫂说没有石膏?那天晚上,我们亲自点给他们的,怎么会没有?”马实秋叫起来。
  “那只好对不住了,麻烦你们哪一位跟我走一趟。”
  “嗯——,也只好这么办,小六,你就跟这几位大哥走一趟,把情况说清楚。”  “那好,现在就走吧!”
  “不忙,不忙,你们吃过饭,歇息一晚,明早再走嘛。”
  “不行不行,去迟了恐怕芳嫂就要出岔了,兴哥上次的事发了,正蹲狱子,她这段时间气不顺。随便整点吃吃,还是赶快上路。”
  饭后,倒霉的小六只好又跟马启武三人上路,当然,马启武三人也不比他轻松,他们只比马实秋三人早到两小时。
  原来,那天“双枪女霸王”马芳带人到马伟、王英家问情况。王英一看到怒气冲冲的脸和倒竖的扫帚眉、强压心中的不快,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哟,是芳嫂呀,哪一阵风把你吹来的,来来来,来坐,哟,还有这么多兄弟,都进来罢。”显然,这“贩毒世家”的女主人并不把那双枪女霸王腰上的两把大手枪放在眼里。
  “小英妹,不要绕来绕去的,马实秋把东西背到哪边天了?”女霸王气势汹汹的问。
  “哦,这么回事呀,芳嫂,不要发火嘛,发火气伤着脾胃的,东西带来了放在家里,这两天家里忙,来不及去告诉你的。”一边说着,一边跑到屋里,过了一会,拿了个黑色马夹,递到女霸王跟前:
  “芳嫂,看看,仔细看看,是不是你派人封的印迹?”
  马芳接过来,看了一阵,丢给身后的人,哼了一声:
  “石头呢?”
  “哟!芳嫂,什么石头呀?”王英一脸不解地问,脸上的神情仿佛她真的不懂。  “什么石头?就是那两块石膏,谅马实秋那小子也不敢跟老娘耍滑!”马芳嚷嚷着。
  “没有哇,没有什么石膏,他们带来的就是这件马夹,药都在里边,你提提看,芳嫂,可不兴诬陷好人呀。”王英说着,隐隐地还埋怨马芳赖她呢。
  “哼,走,咱们走着瞧!”马芳一挥手,带着一伙人走了。
  “哼!王英也哼了一声,往屋后一挥手,一群隐在屋后的带枪的人散开了。
  接着,又向屋里喊道:“小三,出来。”
  小三忙跑出来,正是那天跟老二杀羊的年轻人。
  “把石头放好点,不要漏风声。”王英向他低声嘱咐。
  “嗯,妈。”小三应了一声,跑进去了。
  这是两块什么大不了的石头,令这个女霸王如此耿耿于怀,要命她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马启武去“千里追踪”呢?
  这当然不是普通点豆腐用的石膏,那种石膏在滇南一带也有。这是两块产于缅甸北部的玉石,品位极高,一块价值500多万,另一块值400多万,累计近千万元,一般的人是看不出来的,甚至连一般懂点行的人都很难估价。但对于“双枪女霸王”来说并不难,她家里有一个搞珠宝生意的行家,对玉石的加工很在行,这个小老头,貌不起眼,很少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普通的玉石原矿,他只用手掂掂,用一个小锤头敲敲,放在耳边听,再东瞧西瞧,就能将价估得八九不离十,不过对那些手头有矿石的人来说,他当然不会报实价——否则赚什么大钱?他根据对方石头的把握有几成,来杀价,如果对方根本不懂行,那他可以把价值400万的玉石说成只值4万甚至4000,然后由“双枪霸王”马芳派其他人把石头买下来,再通过层层转手送到她家里,伺机出卖。
  为什么要通过层层转手呢?因为这些为了钱不惜一切手段的毒袅深知,无论什么货如果总有一个人带必然会引起公安机关的注意,况且各团伙之间的冒诈行为也时有发生,他们毕竟是将头夹在腋下吃这碗饭的,自然不敢大意。因此,每次进货,他们都要派出不少人,一环一环的谈,分期分批转移。
  马实秋外表看起来虽不怎么狡诈,但实际上却是个奸滑无比的生意人,他已经替这群毒枭转过不少东西,没出纰漏,这才赢得了些贩毒分子的“信任”。这一次如果不是货太多,加之马伟又邀请过他,他是绝不会来到这滇南露脸的。
  那么,马伟、王英又哪里来的豹子胆,敢将“双枪女霸王”口中的美食夺下来呢?
  他们知道,马芳的这两块石膏是冒诈来的,她不好公开把事情闹得太大,况且这些尔虞我诈的事在各毒袅之间是常发生的,被作的也只能暗吃哑巴亏,再伺机报复。而报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双枪霸王”固然凶恶无比,可他们这“贩毒世家”也不是牛皮吹成的,在这一带,他们可以纠集数量比女霸王为首的几个武装贩毒团伙人数更多的“武装力量,——如毒袅马木等等。他们的家族,宗教等势力勾结在一起,坑、蒙、拐、骗、抢劫斗殴,无恶不作,还窝藏了内地逃来的死刑犯,亡命徒,气焰十分嚣张。王英家里有一些对玉石生意颇为懂行的人,不过比马芳家那个小干老头逊色得多。那晚马实秋一睡去之后,他们面对这两块“石头”估摸起来,最后他们敲定,这两块“石膏”价值在八九十万。王英平时就看不惯马芳的气焰,骨子里她们是一类人,只是表现出的性格截然不同而已。虽然有成语说:“人比人,活不成,骤子比马驮不成。”可是这两个山村的泼妇,却暗暗地较着劲,总想把对方比下去。
  当晚,马伟王英等人一合计,觉得这块肉可以留下,八九十万,诈也就诈下了,大不了还她三、四十万来个“共同发财”——女霸王凶,也闹不到哪一步田地,这种相互算计的事以前也有过,互有输赢,不分高低,这次正好给这女霸王来个哑巴吃黄莲。
  可是这次,王英真是大大的错了。
  “双枪女霸王”本来脾气就极坏,加上前段时间他丈夫贩卖大量海洛因被公安机关当场抓获,押在监狱里严加看管,正没好气。况且双方认定的价格相差了十倍多,她怎么能够对这种虎口拔牙的行径善罢干休呢?
  派出马启武的第八天下午,正在马芳像一只母老虎一样焦躁不安之际,马启武一行四人终于回来了,马启武一进门就说:
  “芳嫂,马实秋说石头已经带来了,交给马伟和王英转给你,这是马实秋的堂侄小六,把他带回来作证。”说着把小六拉到前面来。“小六,来见芳婶。”
  小六走上前叫:“芳婶。”
  马芳哼了一声,摆摆手:“你们几人先吃了饭再说。”
  吃过晚饭,小六被带到村子里的清真寺里。马芳已坐在那里,身上插着那两把大手枪,旁边还有很多带枪的人。小六有点哆索,可是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叫了一声:“芳婶。”
  马芳指着他的鼻子。
  “小六,你要向真主起誓,你们把石膏放到哪里了?”
  这时走上来一位老阿匍,他额巍巍的样子小六真怕他倒下,他用抖瑟瑟的声音说道:
  “孩子,向真主起誓罢,要诚实,真主会保佑你的,祝福你。”
  说完还摸了摸了小六的头。
  小六说:“真主保佑我小六说的句句是实话,如有不实,罪该万死!我们已经将芳婶托带的两块石膏放在五叔五婶家里,他们说由他们转给芳婶。真主保佑,真主保佑。”说完连连磕头。
  马芳说:“小六,记住你的起誓。”
  马芳一伙商量对策,第二天上午,派人与马伟、王英交涉,可马伟、王英根本不认账。又过了几天,马芳传出话说已掌握了充分的证据,是马伟、王英侵吞了她的财富,劝他们趁早识相点。
  王英赶忙派人去探听马芳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可是没有什么消息,她猜想,马芳可能是冒诈。
  正当王英以为万事大吉之际,一天上午,突然一个年轻人慌慌张张跑来报信:“不好了,女霸王带了一群人正往这里赶。”
  几声口哨响起。
  王英带着一群人往村外跑去。
  在一个小山头的树林旁,两边人相遇了,他们分别都飞快的分散开来,有隐在树后石下的,也有隐在草丛中岩坎下的,还真的“有点训练有素”的味道。
  很快,马芳那破锣般的嗓音从一块石头后震起来。
  “臭婆娘,你们出来,竟敢算计到老娘头上来了,小六,站出来,跟这臭婆娘说清楚你把石膏放到哪里了。
  小六抖抖索索的身子被人从一棵树后推出,他用哭腔喊道:
  “五婶,救救我吧,请你把芳婶的石膏还给她,你不还,我就没命……”
  小六,这“命”才说了一半,就听“怦”的一声,接着他就直挺挺的倒下来,哼都没来得及哼,头上已有一个冒血的窟窿。
  紧接着是王英的声音:
  “混蛋!谁打的?”
  而这边马芳的声音早已被压下去。
  “臭婆娘,你好大贼胆,想杀人灭口,”“啪!啪!”话未说完,跟上一阵枪声。
  双方打了一阵,王英带人撤退了。马芳没有追击,因为她带的人也不多。
  这一场遭遇战,双方互有伤亡,伤亡虽然不大,可这冤仇一旦结下,很难解开。尤其马芳这边,损失了一个重要的证人——小六,他虽然没有说谎,可是贩卖毒品安拉又怎能容忍呢?于是他只好被真主招去审判了,——这下,马芳可犯了难,她知道王英这个“臭婆娘”这次是把她赖上了,即使再去把马实秋抓来作证也无济于事。
  双方开始不断发生摩擦和冲突,不是这个村的人被打得流血,就是那个村的人挨了黑枪。
  开始,两个村清真寺的管事和另几名毒袅去规劝,但没有什么效果。
  “双枪女霸王”想趁此机会狠狠教训一下那个气焰嚣张的“臭婆娘。”
  “贩毒世家”的女主人也想给那个“母老虎”点颜色看看。
  于是,冲突开始升级。
  几个毒袅卷进去了。
  阿匐也卷进去了。
  最后,窝藏在此的一个名叫“死亡”的人也卷进去了,这不“两军”对垒中,只听得几个北方和内地口音的也夹杂其中,也在对骂!
  “汪一操!上官龟儿,你还不赶快到李爷这来,你小子他妈的不够男人,帮助母老虎发什么雌威。”声音响处,正是那住在王英家的“李叔”。
  “娘希匹,李老狗,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又在谁的翅膀下是什么熊色,还是快乖乖过来到上官大爷这里吧,让大爷好好调教调教你。”
  叫嚷的是窝藏在“双枪女霸王”家的上官亚,一个浙江人,因多次拐卖人口罪大恶极,被判死刑,他居然逃到了这里。
  “司马蛟!你小子来时对大爷保证同甘苦,共患难,你他娘的今天倒跟俺对起阵来了,你的心被牛吃了!”
  吆喝的是王英家的“赵叔”,他为什么说“你的心被牛吃了”而不说“你的心被狗吃了”呢?——原来,回民忌讳猪和狗,因此他将“狗”说成了“牛”,可见这赵叔不简单,在这样的时候,他仍然不忘“民族政策”。
  “呀呵,老爷子,你穷嚷什么,反正你也早该上西天了,大爷今天就送你去极乐世界!”一个河北口音骂道,听声音显然年纪不大。
  这是一伙重大刑事犯罪分子,一伙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来到平远街之后,他们分别投奔了不同的毒袅,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在万不得已的时刻,这些人是不会让他们轻易出现的,他们比那些向安拉宣誓过的年轻人还要更加死心踏地“孝忠”——因为这些被下了全国通缉令的在逃犯,没有其他“出路”,一出平远地区,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有的人是逃往边境的过程中误打误撞进来的,有的则是熟门熟路摸来的,如王英家的那个“李叔”和“赵叔”。
  “李叔”真名李飞虎,吉林人。“赵叔”名叫赵海帆,对南方来说,他们都是北方人,可在北方,他们却又是一南一北,这一南一北的人是怎样凑到一起的呢?  三年以前,赵海帆是个经常在烟台到上海的客轮上作案的高级扒手。
  一次突然心血来潮,要看看大上海的花花世界,打破了往日只隐伏在码头附近的习惯,到火车站逛了空调候车室,因吸烟和吐痰,被罚了三十元钱,他有些愤愤然——这些带红袖套的凭什么白白拿走他的钱,不过看看那些在旁虎视耽耽的警察,他还是只有乖乖交了钱,带红袖套的把发票给他,他正在气头上,一把抓过来就扔掉,又一张发票送到他跟前,“交钱!”一个威严的声音。
  他一看,又是一个带红袖套的。
  “什么?还要交?”他满脸不解,带红袖套的没说什么话,用手指了指墙上的红色标语:“随便乱扔纸屑罚款10~20元!”
  他不情愿地从笔挺的西服中掏出20元递过去:“够了吧?”问完也不等回答,抓过发票塞在衣袋里,匆匆离开了候车室,走到广场上各处看看。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便想到南京路去看看,去找公共车,又不知道在哪里,正犹豫不决时,两个戴红帽子穿着灰黄色风衣的人上前来:
  “先生,要我们帮忙吗?”
  哦,有这样的好事?他有些不解地望着那两个人。
  “先生,是这样,你说你要到哪里,我们可以用车送你。”
  “到南京路要多少钱?”
  两人看看他的行头,“嗯,先生,看你像第一次来,阿拉上海人很好客的,这样吧,让你一半,一百二十元啦,怎么样?上车吧。”
  “这么贵?”
  “不贵不贵,看你这位先生是做生意的,是经理吧,经理嘛,要做高级轿车啦,你看,这是最毫华的奥迪出租车,比什么皇冠啦、桑塔纳什么的还高级呢,南京路好远的,快上车吧,阿拉不会骗你的。”
  “好吧,走。”赵海帆下定了决心,在船里,他可是如鱼得水,可是大上海这样街道像羊肠一样曲里拐弯的大城市,他的确搞不清楚。
  车子开动后,向城西中山北路,中山西路、长寿路、江苏路等街道来回绕了几转,——仅仅是巧合,如在城东码头附近则赵海帆多少还有些熟悉,而这一带他却不辨东西南北,况且上海的街道不仅有急弯的,还有环形的,环形的街道是人民路和中华路,各占半个圆。11路奔跑在这条街道上,每一站都是起点站和终点站,因这条街道,在赵海帆熟悉的码头附近,他去过一次,坐在公共车上转了两圈也搞不清从哪里出来,因此他的印象极深。此刻出租车来回转他并不奇怪,认为上海的街道就是这样——为什么不买张地图看看呢?找地图对于赵海帆来说,简直比天书还要难,他以初中文化程度成为一个高级扒手很大程度上得力于运气。几十年的行窃营生,居然没有进过局子,浩大的中国,也难找出第二个主。他那些行头是从一些小报和画报中看中的,他那滴溜乱转的眼睛加上那副行头,乍一看令人以为是做生意的老板,可再看他那容易茫然的眼神,又似乎他是个经验不足的老实人。
  车终于停在人群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上。这里商楼林立,人头攒动、豪华的商店前面,天还没黑就亮起了一串串满天繁星般的小灯,把金碧辉煌的铺面照耀得更加绚丽多彩。
  赵海帆边走边看,心里暗自赞叹,真他妈漂亮!在船上,这个偷窃成性的扒手自然是贼性难收的,可他这个人怪就怪在一到陆地上,似乎“贼性”全消了。在这拥挤的人群中,没有发挥他的“特技”。不过,他的“职业的敏感”,总隐隐感到有一双眼睛在跟踪他,往后一看,都是陌生的脸,更没有人注视他,因此他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后来,他走得累了,就在路旁随便找了一家中档旅馆住了下来。
  他寄存好手提包,准备出去吃饭。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袭长裙的女人走了过来,向他嫣然一笑,鹅蛋形的脸盘上美目流盼。他有些惊奇,咕哝道:“不认识嘛,怎么对我笑?”就听那女的用软软的南方普通话说道:
  “不认识啦,先生,你怎么把我忘啦?”
  “嗯——,姑娘,啊,不不,小姐,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哦,先生,你真的把我忘啦,你准备到哪里去嘛,啊,是吃饭,好,好,我带你去,”说着往前面走去。
  赵海帆不由自主的跟了去。
  直到吃完饭,赵海帆也想不起在哪里认识过这个女人,不过他隐隐约约意识到点什么。
  两个走出饭店。
  “不许动!”突然,赵海帆耳边响起了一声低喝。
  一个男人手持手枪站在旁边。
  “我是公安局的,这个人由我带走,没你事了,”持枪的男人向女人说着,转向赵海帆,“走,跟我到公安局。”
  赵海帆揣揣不安地跟着那人过了几条街,他想这次他怎么也要“进官”了。突然,那人将手枪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哈哈大笑起来:“假的”,他说。
  “什么假的?”赵海帆更加莫名其妙。
  “我是假的!枪也是假的!……。哈哈……。你老兄怎么落进这种圈套?”
  “什么你是假的?”
  “来来来,跟我走,慢慢跟你说。”
  原来,这个持枪的男人名叫李飞虎,是火车上的惯盗,专门在南来北往的火车中行窃,偶而也逗留途中几个大城市,继续他的营生。对上海是很熟的,这天下午,正好在候车室里看到赵海帆连连被罚的情形,以为是一个做生意的土老板,想趁机下手大捞一把,便也租了辆车尾随在后,后来看赵海帆跟那女的走了,就断定土老板要栽了,马上去买了一支玩具手枪,跟踪在后,而且凭他的直觉隐隐感觉到了赵海帆那副不同寻常的“贼气”,判断出赵海帆与他是“同道”,水平不相上下,只是暗暗奇怪这个显然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差点在阴沟里翻船。
  两个可谓臭味相投,甚至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在上海闲逛了几天,两人便商议到南方买两把真家伙过过瘾。于是在上海码头买了到武汉的二等船舱票,到达武汉。在黄鹤楼,东湖等名胜景点逛了一番,改乘武汉到重庆的二等船舱。在坐船的十多天里,赵海帆证实了李飞虎的“直觉”——谁能料到这两个衣冠楚楚的人竟会是扒手呢?
  在重庆,他们终于探听到在云南南部有一个叫平远街的地方,可以买到各种枪支,而且价格不贵。于是乘火车到昆明,当然在火车上,李飞虎也进行了一番“出色”的表演。
  由于路途不熟,加之他们所干的事情又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因此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他们才俱到平远街,而且恰巧摸到了“贩毒世家”王英家里。
  三个月后,在风景宜人的泰山上。几个很斯文的中年游客为了看日出,摸黑向山上爬去,刚过了孔子登临处,其中的一个戴眼镜的可能想方便一下,就向路边转去,才感觉好像碰到一个人,耳边已响起一声暴喝:
  “没长眼吗?”
  “啊,对不起,对不起”,戴眼镜的游客慌不迭声道歉。
  “他妈的,对不起就行啦?你撞坏了大爷的衣服,该怎么着?”
  “哎哎哎……你这同志怎么出口就骂人呢,阿拉不过是轻轻碰你一下嘛……,”他话还没讲完,那被碰的就骂道:
  “不骂你骂谁呢?爷儿们,你他妈的走路也不多长双眼睛看着。”
  这时,那中年游客的同伴们听到争吵已转了过来,有人问道:
  “魏老师,什么事?”
  这魏老师胆气壮了起来,没来得及回答同伴的问话,而是对着那被撞的骂道:
  “你这位同志真是蛮不讲理,你以为阿拉不会骂人啦,你他母亲的!”
  他刚骂完,那被碰的已大笑起来:“哈哈哈……赵哥,你听这爷们说嘛话?哈……”
  旁边一人跟着道:“李哥,赶快走吧,放他一马,别跟这小子磨菇了。”
  那两人消失在路边树林中。
  摩天岭。这里已远离了游览区,门票上的“游客须知”里说这些地方是悬崖峭壁,野兽出没,禁止游客行走,因此,基本上看不到人影。可是,却在山顶的丛林中出现了三男二女五个人影,他们是北方汽车工业公司职工大学的青年教师,利用假期来泰山游览。五个年轻人刚从大学毕业不久都很有探险精神,根本没有理会那门票上的游客须知,对于那些旅游景点,他们还没来就已背得滚瓜烂熟了。在课文上看到过,在旅游指南上看到过,已没有多少吸引力。使他们感兴趣的是那些游客极少涉足的地方。在华北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极难见到这样雄峻的高山,况且又是五岳之首,昔人不是有“五岳归来不看山”之说吗,因此,他们决心要探胜寻幽,去发现和感受一些别的游客没有发现和感受到的东西,一大早,他们在日观峰上观看了那令千百万人激动不已的东海日出,两位女孩还沉醉在那海之融的茫茫天际上一轮红彤彤的旭日和满天彩霞壮丽景色里,三个大男孩已在催促了:
  “嘿,女士们,别再醉了,醒了吧,摩天岭神奇的风光正召唤着我们哪。”
  一伙人出了南天门就向东边的崇山峻岭中摸去。
  过了一片绿树林区,只见荒草丛生,怪石嶙峋,暗灰的岩石上苍苔点点,斑驳的树干上藤萝轻绕,还有些古老岁月的幽远痕迹。山顶并不太尖,疏疏落落地耸立着高大的苍松。山风吹来,松涛阵阵,几个年轻人在林中忘情的欢呼……
  下了山顶,是几个断崖层,几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山石中间还长着几棵胡桃,地上散落着陈年的果实,显然,这里并没有什么野兽出没,否则,这些果实早已荡然无存了。
  “哎呀!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一个女孩忽然一声惊呼。
  原来是石块垒成的半截墙垣,墙垣后面是一个隐隐约约的石洞,洞口杂草丛生。  “这大概是很久以前的土匪窝吧?”一个男孩推测。
  “肯定是,你们看,这里还有个石堡!”另一个男孩指着一片杂草下面的石堆说。
  “哎呀,我们会不会遇到土匪?”一个女孩半开玩笑的问道:
  “难说,你们看,这个地方荒无人烟,说不定有绿林大盗出没,哈哈,两位小姐可得当心,不要被强盗头子抢去做压寨夫人啊!”一个男孩也开着玩笑吓唬。
  “哈哈哈……。小免崽子们,把东西统统放下,那两个妞也留下!”一阵刺耳的笑声和阴沉沉的话语从洞口传出,笑得众人毛骨悚然,洞口已出现两个恶汉,满脸凶相。
  “快跑!”一个男孩大喊一声,伸出双手将两个女孩一带。两声枪响。
  “卟通!卟通!”两个男孩倒下,一个在地下大声呻吟,另一个闷声不吭。
  “哎哟!你小子好大胆!”飞来的石头打中了一个恶汉的脸,他一手捂脸,一手又打出一枪,他的同伙拉了他一把:“李哥,算啦,快跑吧。”两个恶汉往林中跑去。
  两个女孩已吓得花容变色,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个男孩右手还拿着一把石头,大声呼喝着去查看倒地的两个同伴,那闷声不吭的男伴背部中弹,贯胸而出,已咽气了,呻吟的男伴腿部中弹,血流如注,抓石头的男孩又急又慌,一边呼喊着那两个呆若木鸡的女孩,一边扯下衣服为同伴包扎。正是他在跑开的同时向那两个恶汉打了一把石头,击中了其中一个的脸。
  这就是当时轰动泰安地区的泰山持枪抢劫杀人案。
  这两个恶汉是什么来路呢?
  正是李飞虎和赵海帆。他们从“贩毒世家”王英家里购得三把大口径手枪,600发子弹,潜回北方,准备伺机作案。那晚在孔子登临处旁,准备抢劫单身旅客,后来被那魏老师一闹,两个人怕被公安机关觉察,忙向山顶跑去,本来他们到摩天岭是想藏一把枪和一批子弹,不曾想撞上了北方汽车工业公司的那几个青年教师,想趁机打劫,赵海帆一看打死了人,知道事情闹大了,拉了李飞虎就跑。后来泰安地区公安处根据那几个年轻人的报案,在洞里查找到了一把手枪和200发子弹,又急电山东省公安厅,上报公安部,发出了全国通缉令。
  赵、李二犯知道呆不下去了,躲躲藏藏,一年以后,到达贵阳。在贵阳车站,两人抓住了一个小偷,这还了得?偷到贼爷的身上了!一阵拷打,才知道这小子名叫司马蛟,在石家庄抢劫银行事发,便寻思往南跑出国境,在路上他的钱又被人偷去,到了贵阳已是身无分文,便也寻思行窃。谁知一下手,就偷到了火车惯盗李飞虎身上。司马蛟一通指天发誓后,赵李二犯把他也带上,三个亡命徒潜入云南,投奔平远街。  赵、李二犯来过一次,对平远地区的情形已有所了解,便指点司马蛟去投奔另一人家,以免三人在一起目标太大而容易被发现。他们两人仍就投奔到“贩毒世家”,事又凑巧,司马蛟投奔到了“双枪女霸王”马芳家里。在两个女人关系不紧张时,这群亡命徒还是时有来往的,可这次双方冲突升级,他们各为其主,也准备刀枪相向了。
  随着冲突的升级以至白热化,卷入的人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
  就在“平远第一杀手”马彪练机枪的这天上午,“贩毒世家”和“双枪女霸王”各率将近七、八百人分别占了两个小山头,这两个山头相距约三十多米,山头上只有稀疏的灌木,但乱石丛生,野草丰茂,位置恰好在两个村子之间。
  经过前几次的冲突,山上已挖了一些更便于隐蔽的壕沟,这一次,他们拿了火枪、冲锋枪、手枪等武器,双方还出动了轻重机枪各两挺,也有的人手上拿着铁铲等家伙。这些人有的躲在树丛下,有的则在山头后和壕沟里,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式。  本来,“贩毒世家”的男主人马伟无意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怎奈随着冲突的升级,两个女人较上劲了,非拼个你死我活。那些在冲突中被打死了人的家属也不同意轻易了结,这样,双方都是骑虎难下。马伟不得已一边备战一边暗暗派人向“林叔”去报告。
  越野车风驰电掣般赶到对垒的山头附近,几人下了车悄悄向现场摸近。
  两个山头上两个女人各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一手持枪,一手持电喇叭在叫骂,双方都将对方骂得狗血喷头,一些不堪入耳的字眼在电喇叭经放大之后在山头飘荡,随着双方火药味越来越浓。只等这两女人一声令下,这一千五、六百人就要准备厮杀起来。
  这时就听得一个盖过双方电喇叭的声音暴喝起来:
  “林叔来了!都放下武器!”
  随着声音同时响起:
  “砰!砰!”两枪。
  王英和马芳同时惊叫了一声,两人持在手上的枪已被子弹击中后撞飞了出去。
  双方对垒的山头之间已站了四个人,正是那林恩、王思、马文才和马彪。而马文才和马彪手中的枪还在冒着烟,显然,打掉两个泼妇手枪的正是他们两个。
  王思那炸雷般的声音没有停下来:
  “你们还嫌人死得不够多吗?你们想把人都死光呀?王英、马芳,还不叫他们收起枪来听林叔给大家讲话。”
  两个虎视眈眈的雌老虎居然真的叫手下收起枪来,并都各自集中在场中四人的两侧。
  林恩铜钟般的声音在小山洼间嗡嗡响起来:
  “兄弟们!姐妹们!你们好好想想,你们的枪是用来干什么的?你们当中很多人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你们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弟兄姐妹之间,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商量,非要刀枪相向?嗯?你们之间纠纷的缘由,我已有所了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双方死伤的人要好好安抚,不准再胡闹了,我们会想办法使大家发更大的财。你们其余的人都给我回去,王英、马芳,你们两个跟我们走。”说完,迈开脚步就走了起来,随来的几人也跟了上去,王英,马芳向各自的人挥了挥手,也跟在了后面。
  几个人来到了另一个村的清真寺。在密室里,马芳、王英站立着,林恩等几人坐了下来。接着林恩发话道:“王英,你把两块石膏还给马芳,双方死伤的人由你们各自去安抚治疗,这事就这么办!不准你们再胡闹!过两天,我们准备组织一次大规模进货,你们需要多少回去合计一下到我家来商量。现在,你们去向真主安拉发誓,这场纠纷已经结束,哪一方也不能再提起!阿彪、阿文,带他们去!”
  马彪和马文才将两个女人带到老阿匐跟前,两个恨不得吃掉对方的母老虎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有照林恩的说法发了誓。
  几天后,一笔八千五百万的巨款由开远市星岛外贸公司转到瑞丽银行飞鸿商号帐上,用途:进口缅甸贵重木材。
  在开往昆明的米轨火车上,有两个衣冠楚楚的乘客,他们各自的工作证上显示:  马文,38岁,开远市星岛外贸公司副经理。
  马虎,25岁,开远市星岛外贸公司业务科科长。
  火车在蜿蜒曲折的盘山铁路上隆隆爬行。


十二

  公安厅办公楼里。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封普通的电报,电文为:
  “三叔回家”请接。
  云雁
  办公桌后面的老人,脸上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右手伸向桌子上桔红色的电话机……
  与此同时,边防总队情报室收到了发自文山的密电:“近日有一笔八千多万的巨款转往瑞丽,据查由开远某外贸公司转出,此款可疑。南飞。”
  “密切注意一笔由开远转往瑞丽的八千多万款项的动向!”德宏边防支队接到了总队的密令。
  公安厅办公室楼里,那张宽大办公桌后面的老人陷入了沉思。只见他身穿笔挺的警服,风纪扣扣得严严的。一头短而硬的头发已有一半银丝,脸色略显苍老,但浓眉下的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闪烁着睿智深邃的光,高大的鼻梁显示出他坚强和刚毅的性格。
  近年来平远地区集团犯罪的问题日益严重,不法分子走私枪支弹药,武装贩毒,气焰极为嚣张,很多牵涉那一带的案件极难查个水落石出。很多犯罪团伙的头子利用家族、宗教等势力,订立攻守同盟,各团伙之间还形成松散的组织,几乎不能在那里开展工作。由于当地公安干警比较薄弱,已将平原镇派出所扩编为平原公安局,加强了警力,但由于老百姓摄于犯罪分子的压力,尽管当地的公安干警做出了很大的努力,还是很难打开较大的局面。一些犯罪分子作案的证据不够具体,好似有一团浓雾,遮蔽真象,怎么样揭开这团浓雾呢?
  一年以前,当这位老人为这个问题伤脑筋时,一次严打会上,他见到周市长,在宴间,周市长要厅长关照一下女媳乌蛮,厅长是边防总队党委书记兼第一政委,要提拔一下乌蛮,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且边防总队总队长也有这个意思。要提几级,至少还有点政绩,派乌蛮到平远街卧底,这是最好一招棋,干好了上下都好有交待,万一失策,再换人也不迟,反正边防总队也有人打入了罪犯内部。于是,他们就以公安厅借调为名,派乌蛮打入了平远街。
  乌蛮化名马龙打入平远街后,果然不负众望,一年以来,在当地干警和人民群众的帮助支持下,工作取得了明显的进展。代号“云雁”的电报和信件已发回来近百封,严格按照格式来写,没出丝毫差错。
  通过信件和电报,老厅长对平远地区犯罪团伙以及其团伙的形式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概念。显然,这不是一般的刑事犯罪,如果任其发展,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老厅长神思飞驰,想到那些在反黑斗争中牺牲的人们,不禁为乌蛮——这个“云雁”——担心起来,毕竟是年轻人,毕竟是周市长的乘龙快媳呀。一心扑在工作上,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应该有更辉煌的历程,况且这个年轻人年纪虽轻,但却头脑缜密、善于分析问题,有责任心,真才难得,目前,一些线索还不明朗,是否在

十三

  几乎在老厅长神思飞驰的同时,在春南站附近豪华的四星级南国大酒店里,有一个人正在吞云吐雾。他坐在宽大的橙色高级皮沙发里,左手指间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香烟,烟灰缸旁已空了一盒精装的三五牌烟,紧靠的另一盒也只剩下三分之一,长长的马脸略显倦意,微皱的浓眉上,三条长皱纹更明显了,豪华的单人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这个颇有“大亨”风度的人是谁呢?  正是马文才,不过此刻他叫马文,他于两天前与马彪一起来到春城,隔壁住的正是马彪,登记名是“马虎”。
  当他们下榻于南国大酒店之后,马文才就暗暗说道:“柚木行动开始了!”
  他和马彪此行正是去完成“林叔”等人布置的“进货”计划。指标是2000公斤四号海浴因,以及价值2000万元的玉石。整个行动代号为“柚木行动”。已通过“金三角”密电取得了关系。
  此刻,他仍在沉思中。
  他没有去找春城的同学和朋友。
  当年他不得已退学回家时,很多老师和同学都为他惋惜,他也曾经悲观失望过。年届而立依然一事无成,又碰上这样大的起落,尽管他历经坎坷,也不禁黯然神伤。不过,这只是一时的事,他知道只有一往无前的顽强地生活下去,生活之路才会不断向前延伸。因此,当初他回家时,虽然砚山县政府根据他的情况给予安排工作的照顾,但他为了更好的照料家里,谢绝了这个机会,而是深信能以他的勇气、勤劳和智慧把生意做好,并辅导弟妹考上他们理想中的大学。
  当时,他家在临街有两间铺子,凭着他的精明和勤劳,小有收获,但起色不大。虽然他念过书,但没有那种书呆子气。经常与那些做生意的人接触,不免慢慢地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他遇到一帮商人,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赚了些钱,居然对他不屑一顾。还有一些人用拙劣的手段暗地倒腾枪枝弹药,却极少被抓起来,他有些疑惑了。
  后来的一些事加快了他价值观的彻底转变。
  1985年,他因一些业务到春城,顺便去找几个在校时处得比较好的同学。他们大多成了家,有几个还在不同的单位里混上了一些实惠的位置,不过没有几个是满足的。原来他以为自己因做生意,可能远离了“书生”形象,没想到这几位比他还去之甚远,他们注重的只是“实惠”——是他们所理解的那种“实实在在”的物质上的实惠。他不禁有些愕然了——中国的知识分子传统的价值观里,一向注重“书卷气”,这种“书卷气”说得明白些多少带有“书生”的意味,而且,应该是有那么一点“清雅脱俗”的。在春城这样一个本省的经济文化中心,应该说这几位是最能保持这种传统的价值观的,可这位昔日在学校论坛上商谈阔论的老同学,显然把那些东西“虚化”了。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不适应社会了。
  后来,他又来过几次,有几位那里他就没有再去,因为他替男主人那不真心的热情难受,也为女主人那戒备的神情担心——他知道,从健康的角度来讲,身心的不愉快,不轻松是有损于健康的。
  再后来,他就不去拜访什么人了,除了办事,他就到处逛逛街景,然后呆在饭店中休息。
  有一次,他准备创办一个乡镇企业——农副产品加工厂。他写好了论证报告,层层上报,最后是经费问题卡住了,全部要他自筹。他去找在春城某分行当处长的同学,希望他能给他想想办法,这个老同学答应贷给他50万元,但有个要求,要按他划定的规模来生产,并且贷款的10%要返给他。销路怎么办?他提出疑问,因为生产规模已十倍于他原来的预算。这位老同学满口答应为他打开销路。于是,他按照这同学的要求,扩大了生产规模,并在所贷款项中给他返回了五万。可是,还没有等他生产出产品,这位老同学已定居海外,事先并没给他任何招呼。到他来找他打开销路时,人影无踪,这下他可赔得够呛,因市场滞销,产品积压,他一下负债累累。后来,他从其他同学中了解到,这个同学其实早有出国打算,只是经费不足,因此推迟。
  另一个同学,在政府某厅任副处长,一副自大自负、目中无人的派头。不过据说他深得某领导赏识,因为他在他的领导面前一向都是谦虚谨慎的小学生,而对下属则他是什么都懂的百科全书。对上,他是有令必行,唯命是从,而对下属则只能是他说了算,他从来都不佩服那些知识比他多的人,但他深敬那些职务哪怕只是高他半截的人。尽管他那些下属对他只是嗤之以鼻,但据说他很快就将升任处长了。
  还有几个整天在机关里喝茶看报,时而批阅个把文件,却大叫其苦,经常对他抱怨“分配不公”,似乎国家的钱都被他这类“个体户”赚来了。他想,这几位一年到头除了喝了十五公斤茶外没干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来,却领着近三千元的工资,不知道他们所抱怨的“分配不公”是说他们得的多了还是少了,根据这几位仁兄的看法,自然是认为他们得的太少了。——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呀!他不禁有些愤然。
  另有几位当教书匠的同学则沉缅于研究老子、庄子,或去研究西方哲学,倒是没有过多的牢骚,大概他们也有“牢骚太多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的胸襟吧。其中几个还童心不泯,常有一帮得意门生到家中阔论高谈,滔滔不绝地谈论那些他们似懂非懂的问题。这些年轻人喜欢危言耸听,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什么“上帝死了!”“存在即合理”等概念;还有那些小聪明的男生向那些喜欢自作聪敏的女孩提出的怪问题:“如果上帝是万能的,请问他能不能造一块他抬不动的石头?”“一个人能不能同时踏进一条河流?”“飞矢是动还是不动?”……诸如此类,无论他们持哪一种观点,他们都会旁征博引地来证实自己的观点是对的——这些年轻人真是自私得可笑,真实得可爱。
  想到教书匠家中那些象牙塔里的年轻人,他的心不免有些隐隐作痛。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在年轻一点的一代人中,有谁能像他们这一代人那样体会到“解放”这个词的真正涵义呢?恢复高考制度后,他们这些“老三届”真是欣喜若狂,很多人幸运地走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尽管他们中不少人已成家,或经历坎坷,但深藏其中的热血并没有冷却,而且还不时会沸腾起来。当时的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热情讴歌“科学的春天”到来了,很多的同学能把这篇文章倒背如流。在他组织的某大学首届诗朗诵大赛中,一个身材娇小美丽的女生将莱蒙托夫的长诗《恶魔》朗诵得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在由他发起策划、与其他高校学生会联合举办的“春城大学生首届联欢晚会”上,更是人才辈出,很多同学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演唱自己作曲的歌,演出自己编导的舞蹈或小品……精选节目中,几乎都是学生自己创作的,大多赶上或超过专业水平,这些人中已大多都成了小有名气的作家、诗人或歌唱家,这与他们的生活经历和人生经验的底蕴是分不开的。
  在那次联欢晚会上,他认识了某艺术学院音乐系的高材生高翔。高翔那时才二十出头,他那高亢激起、深沉宏亮的高音振人心魄、荡气回肠,深深地打动了参加晚会的每一个人。
  晚会结束时,由他这个总导演用匹克吉他给大家弹唱了美国乡村歌曲《故乡之路》。他那模仿地道的美国英语,深情、舒缓的男中音,加上潇洒豪迈的风度,一曲终了,雷呜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也许是惺惺相惜,晚会一结束,他和高翔一握手,就彼此喜欢上对方了。他的豪迈刚烈深沉大度,和高翔的热忱奔放、才华横溢,使双方都觉得很投缘,他们成了至交。
  在他退学回家时,高翔专门在一个清真饭店里为他饯行。分别时他祝福高翔好友高原的云雀高高飞翔,毕业后他听到高翔留学意大利罗马专攻美声唱法,回来后在澜城音乐学院任教。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面了。
  想到高翔,他不禁想起另一个人来,这人年纪虽轻,但热忱质朴方面很像高翔。所不同的是这个小伙子似乎有一种异乎异常的意志力,这使他突然奇怪地感到有点可怕。在他传奇般的生涯中,他还没有怕过什么。可是这小伙子很奇怪,他虽然没有与他有多深的交往,但他觉得这个小伙子身上似乎深藏着一点什么,使他竟然觉得可怕。为什么他从遥远的北方来这么远的小地方工作呢?这种事虽不多,但近几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现在的大学生分配越来越难,北方来南方是不足为怪的。那么,是碰巧他也是回族吗?也不是,给回族地区分配个回族学生去工作,可以说是合情合理的——对!文章就出在这“合情合理”上,人们往往容易忽略了“合情合理”的现象,而事情又总是容易坏在那些被忽略的环节上。
  马文才感慨万千,人生的机遇真是荒唐无稽啊,他们这一代人,曾经多么忠诚狂热,而如今红黄黑各条道上都有作为他们这一代人的“行路人”。在他的同龄人中,他也碰到过一些“愚顽不化”的人,他们仍然坚持着少年时的信仰,默默地顽强地实践着他们不渝的价值观,令他都有些肃然起敬,但同时他也有点可怜他们——他们也许不知道,那些身处高位的“公仆”几次宴会就可将他们这些不要命工作的奉献挥霍殆尽。还有一些人,权欲熏心利欲熏心,俨然把国家的企业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扶植亲信打击异己,不是盛行“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么?有时他也实在搞不清楚:玩弄权术的政客与卖弄色相的妓女到底有什么不同?因此,当他与林恩一伙同流合污时,他并不觉得惶然,反而看作这是他们的一种生存方式、一种“事业”。尤其就他这个人本身说来,从事此并非为那些暴利所吸引,而是彻底虚无失望之后产生的一种报复感,报复谁呢——他不知道。也许是精力过剩吧,他觉得这种行当很适合于他。他组织进的海洛因已达数千公斤。虽然他未曾到过“金三角”,但“金三角”方面也都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了。他从来不亲自带毒品,而只是去完成环节:组织进货、调动运输网络。他组织了一个有效的运输网,那些亲自带货的人从来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他是这个运输网络核心的核心,即使带货的人偶而失手,离他这个策划组织者至少还有三层的外围组织。
  他知道一些人的冒险侥幸心理:他们认为偷偷干一次就洗手不干,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坐享其成。但怎么可能呢?有的蠢货一次就被淘汰了,等待他们的是死刑或无期徒刑;有的一次成功了,你不用去找他,他自己也会找上门来,金钱的吸引力并不亚于海洛因的毒。因此,他这个网络基本上都能有效地运转。
  在他这种冒险生涯中,他还没有感到过恐惧,因为他彻底的虚无主义使他对自己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说只当是游戏的一个环节。盈利几百万,可以把一些爱财如命的蠢货逼疯或逗狂,可他却只是一笑置之。他出色导演着并以残酷的心情玩赏人间丑恶的表演,并在人们的绝望或狂喜中去挑选他的“优秀演员”。导演魔鬼的人是什么?——恶魔?他忽然觉得有些憎恨,那个娇小美丽的影子在他心中引起了些轻微振颤,怎么会想到“恶魔”呢?他认为他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形象,他毕竟还追求那些不可多汲的真挚友情;他虽然为许多人赚取了上千万元钱,但他认为自己从不贪财,还可以说是“超然钱外”的。
  他很赞赏“金三角”的那些“同道”,他像他们中许多人一样,虽然经营此道,但没有染上丝毫的毒瘾。他从心里看不起那些沉缅于毒瘾中的行尸走肉,虽然他靠这样一些人来赚取巨额利润,但他认为这些意志薄弱,道德沦丧的家伙只配加速灭亡。他从不打算尝试这些白粉,但他并不难理解这些人会着魔般去吸食这玩意——魔鬼总附身于那些意志薄弱,精神空虚的人。马彪有轻微的毒瘾,因此,他对他的看法不像其他人那么肯定,他肯定他的勇气、枪法和忠心,但他认为他办不了大事。当年他在缅甸惨败的教训之一就是有几个同伙意志力太差,猛狮带绵羊,不败只能靠幸运!那么,今天活动在平远街的这伙由他指导的武装呢?他认为不过是一伙亡命之徒、一群乌合之众。他知道这些人除了为钱卖命之外,没有更多的内容,因此不免有些意兴萧索之感。
  可是,一个影子又袭上他的心头——这个马龙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十四

  平远镇党委办公室分来一个年轻的大学生,名叫马龙,回族,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历史系。据说他主动要求来云南工作,并希望研究民族习俗、历史等,被分配在砚山县民委,根据有关政策及他本人的要求,他将在基层——平远镇工作三年。
  马龙报到后,立即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当中,而且经常下乡调研。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已跑遍了平远镇十个行政村,并根据他调研的结果,对几个山区村的经济发展呈交了书面计划,深得县委有关领导的肯定。有的计划已在实施当中,如山区的兴修水利及作物布局等,并在壮族、苗族村寨中扶植了几个药材种植示范户。
  由于他工作热情主动,加之他为人热忱忠恳,很快消除了人地生疏引起的隔阂。尽管一些地方势力不断作祟,但他基本上还是打开了工作局面。年轻的同事发现他宿舍的灯光总是很晚才熄,他说在研究一些民族习俗和历史,进展很慢,而一大早,他就起来锻炼身体。以豪爽耿直的性格,他很快在当地交了一帮朋友,有平远中学的老师、学生,平远街上的摊贩、山里的村民等,到周未或赶集时,这些人喜欢到他那里去坐坐,喝上一杯茶聊聊。
  他有时也到平远中学去和老师、学生们打打球。一些学生也常到他那里去请教一些问题。其中有一个叫纳彩芸的女生去得比较勤,马龙很欣赏这个勤学好问的女同学,回想到与她的认识,就不禁有一种哑然的温馨。
  一年前,马龙到砚山县去报到,根据有关人员的安排,他由玉溪——通海——建水——开远一线到达砚山。
  在通海,他游览了秀山。秀山位于通海县城南隅。南宋开禧元年大理国主段氏在此初建启祥宫,之后,元代高僧东岩又主持建立了辉宏壮丽的涌金寺,成为滇南著名古刹,后又建了清凉寺,明清时期又相继建起了万寿台、普光寺、紫光阁等寺宇,寺庙楼宇掩映于山上万绿丛中。山上白石莒宫、清潭小溪,林木葱茏,曲径通幽。在盛夏季节,城中炎热沉闷,而山上则微风习习,泉水清纯甘冽。登临涌金寺绝顶处,俯视通海县成廓、眺望杞麓湖,山色湖光,相映如画,令人心旷神怡。山中各种花草、蕨类苔藓、红黄蓝绿、交相辉映,宛如点彩派大师笔不浓重艳丽的名画,而高大的乔木,枝叶繁茂,华盖亭,果然不愧“秀甲滇南、冠冕南州”之美称。
  通海县城规模不大,使马龙印象最深的是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卖匕首的人。晚上,他走在街上散步,突然,一个人迎面走来,在他面前停下,哗的一下从衣服内抽出一把两尺多的短剑,“格要剑?”说着已将剑尖指了过来。“不!不要!”马龙边说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走。那人还在后边吆喝着:“是宝剑呢!削铁如泥!”“留着自个儿用吧!”他回了一句。
  越往南走,气候越炎热,到了建水,这里的炎热程度已超过北京了,远不像春城那样凉快。
  但建水这小城很有它自己的特色。
  建水是滇南的历史文化名城,在元朝泰定二年即在城西北隅建起了文庙。明清两代又仿山东曲阜孔庙进行扩建,形成占有地114亩的规模。明朝时叫做建水移设临安府。城西5公里处的双龙桥,建于清朝,由乾隆时期的三孔和道光年间建成的4孔连起来合称17桥,该桥是1956年定的全省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建水坝子属于间断热的低海拔坝区,这里物产丰富。盛夏时节,满街都是石榴,绿皮的甜石榴、红皮的酸石榴,个大饱满,扒开的果里,白中带红的籽粒晶莹剔透,像一颗颗耀眼的琥珀、珍珠,看着是那样的可爱,使人不忍吃,甜的甘甜如饴,酸的酸甜可口,马龙还从来没有吃到过这样色香味绝佳的上乘水果。还有红红绿绿的辣椒、火红的西红柿、白色的莲花白、嫩绿的各色香菜,以及叶形椭圆、色泽葱郁的东洋菜,看得马龙目不暇接,有些东西他根本叫不出名来。
  在城的一边,还保存有建水人称“小天安门”的城楼。高大的城墙上,楼宇飞翘,静中寓动。楼的正面有“雄镇东南”四个苍劲古朴、板正雄浑的大字。另一侧有“飞露流云”四个行草书就的大字、亮丽遒劲、恣肆飞动。
  马龙在建水停留了1天,其间,他去参观了燕子洞。
  燕子洞位于建水东20公里,处于群山环抱的峡谷间,洞内外有成千上万只燕子飞来飞去。洞旁林木繁多,下得洞底,清凉了许多。
  洞底有河流经,可以行船。游船上多是年轻人,船行河中,缓缓前进,讲解员介绍着沿岸景点。河流两边的钟乳石形态万化千变,光怪陆离,洞顶不时传来燕子的呢喃,几个游客在兴奋地谈论着:
  “哇,好壮观!”
  “啊,那是什么?”
  “咦!怎么看不见燕窝呢?”一个游客打着手电筒在寻找。
  “听说燕窝是琼浆筑成呢!”
  “呀!我尝到了燕窝!”一个女孩惊喜地叫,紧接着又说:“怎么是苦的呀?”  拿着手电的游客将光打到她的舌头上,“哈哈哈,你们看,她的‘燕窝’是什么,是‘燕屎’吧?”旁边几个人一看也跟着笑起来。
  “呸!”那女孩忙往外吐,要了水漱口。
  ……
  船行到尽头时,河水轰然鸣响,游客们上了岸,发现是一个小坝,通过小坝发电来供洞内照明,河流通过小坝后流进更深的洞里去了。
  小坝的岸上,是一个空间的洞内厅,布置着一间舞厅,舞厅旁有灯光喷泉,舞厅里放着轻漫的舞曲。经过舞厅走入上层的洞壁,随角度的不同又是另一番景象,钟乳石经过千万年的变迁,形成了一件件精巧的雕塑,但一切又是那样浑然天成,没有丝毫雕琢的痕迹,大自然的造化真是神工鬼斧,超妙绝然。
  第二天早晨,马龙上了建水开向开远的班车。
  天气晴朗,空气清新。
  车出建水,只见朝阳中的群山,山头披着金色的霞光,平缓的山坡与坝区交接处,轻雾流岗,将坝区周围的小村庄掩映在一片淡淡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确有一番飞露流云的意味。
  客车隆隆东行。
  突然,车门口传来一阵吵骂声。
  原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胡子在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胡子在争吵,两个人面红耳赤地在叫骂着什么,旁边站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惶恐地挤在一边。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马龙冲上前去劝架。
  只见小胡子嗖的一声拔出一把匕首,马龙忙搂住他的肩说:“兄弟,使不得!算啦!快收起来!”并对大胡子说:
  “不要吵了,出门在外,相互让着点算啦!”
  小胡子居然听话地将刀子收了起来。
  这时,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将车停了下来。大胡子又大骂。起来,小胡子也站了起来叫骂。那大胡子突然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东西就打将过来,小胡子将头一偏,正巧打在了站在后面的马龙的太阳帽上,随着旁边女孩子一声:“啊!”的尖叫,东西已滑落地上。
  “咦?怎么不疼?”马龙暗自问道,一看之下,不禁哑然失笑,是一块大西瓜皮!而那尖叫的女孩则在用手扣着眼睛,脸色苍白,瑟瑟发抖。马龙轻轻对她说:  “别怕!没事了,你看。”
  女孩一看,不禁羞红了脸,苍白的脸一下红到耳根,秀丽的脸庞顿时娇艳如花。  马龙不由得怦然心跳,这时,车已开动了,他马上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到开远,他渐感到气氛不太正常,居然有人半公开的贩卖海洛因——当地人叫“药”,曾有好几个人拉着他问:
  “小兄弟,要不要‘药’?”
  “大哥,想买点‘药’吗?我这里的价格最便宜的啦!”
  砚山县。
  民委的同志热情地接待了他。
  在他下乡之前,砚山县委的领导还专门找他谈了话:“小马呀,你主动要求到基层去工作,我们是很支持的,也很赞赏。年轻人嘛,下去锻炼锻炼好。不过你看,平远地区形势复杂,工作难以开展,是不是到别的地方去呢?”
  “不能呀,我已听说那一带的大致情况,民族众多,分布广泛、很有典型性,这符合我的研究项目。况且我也是回族,争取能够开展一些工作,主要还得靠领导和同志们支持帮助。”
  县委领导赞许地点点头:
  “你去也好,不过工作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主要是要搞好团结,有什么困难,有什么要求,多与民委的同志联系,也可以给我们反映。你年纪轻轻,个人的安全要多加注意!”
  马龙没有在民委呆多长时间,很快就到平远镇党委办公室去报到。
  条件是艰苦的,只有一间狭小的宿舍,方便的是机关里有专门的回族食堂。他领了一张木床、一套桌椅和一个简易书架,将宿舍安置起来,终于能勉强安下身,他也就满意了。
  基层的工作千头万绪,难度很大,还有存在于这一带的特殊的原因,气氛总是显得沉闷。他到了之后,不巧又是连绵的阴雨,机关里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他不禁有些沉重和阴郁,怎么打开工作局面呢?
  这天是赶集的日子。集市快散了,他在街上漫无目标地转悠。很多的人,很多的景象,都是他所不熟悉和难以接受的。好些粗野的叫喊,放肆的大哭,使他这个还带着学生气的毕业生难以认同。知识意识到肩负的担子,才多少有些释然。
  小镇虽然繁华,但更多的是叫骂和哀叹,已失去了往日曾有过的开怀大笑和友好的招呼。机关里的同事对他摇摇头:“乡下的小镇就是这样嘛,没办法。”
  集上,行人已渐渐散去。
  阴郁的心情,沉重的步履,马龙低头在集上踱步。
  “嗨——!”突然,耳边响起一声亲切的呼唤,他抬起头,眼睛不由得一亮。
  眼前的一个亭亭玉立女孩,一袭纯白耀眼的连衣裙,红扑扑的脸上两只大眼睛含着笑意,小巧的微翘的嘴角旁两个小酒窝也甜甜地在笑,两手捧着一本书,抱在胸前,在这样的环境中,仿佛是一种美丽的梦幻。马龙还没有回过神来——
  “不认识我啦?”女孩又笑问道。
  “啊——你是车上那个被西瓜吓晕的女孩!”马龙想起来了。
  “谁吓晕呀?你才吓晕呢!你在这干嘛?”女孩声音既温柔又悦耳,仿佛燕子的呢喃。
  “你猜猜看,对了,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马龙对她在这里的出现同样感到疑惑。
  “我本来就在这里嘛。我猜猜看,嗯——你是暑假来这里玩的吧?”女孩显然把他当作在校的学生了。
  “哦,你猜得不对,我是分配到这里来的。”遇到这个女孩,马龙心情顿时好起来。有意跟他开开玩笑。
  “真的?那么你是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可是怎么会来这里呢?你是北京人吧?”  “不是,我是来这里工作的,就在镇党委办公室。你有空来玩吧。”
  “好的,再见!”女孩说完,缓缓离去。
  马龙回到宿舍,心情很兴奋,给家里写了封信,由于工作上的需要,信是通过省里有关人员转的。然后,又按规定的格式,给省里写了一个报告,大致述说了一下报到以来的情况,并草拟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写完,思路也清晰了,拿起来看了两遍,觉得满意了,点起火柴将计划烧到撮箕里。看表,已是深夜十二点了,洗了脚,靠到床上,拿起彝族史诗《洪水泛滥》翻阅起来。
  可是,翻过几页之后,他却什么也没有记住,一个影子跳到他的脑海里。
  嗯,真想不到在这里会遇上她,她是谁呢?看来是个中学生。
  他觉得滇南人讲话比春城人讲的难听憧,尤其,女的讲话更难听懂,声调极像唱歌,他得请他们讲慢一些才能听清楚。没想到,在这里碰上的这个女孩,普通话发音标准,而有点特别的南方味,非但没有减少她语音的动听,反而更增添了一种别致的情趣。
  马龙又想起厅长的嘱托,边防总队总队长及其他有关领导的安排。从近一段时间来看,问题是很严重的。平远公安局同志压力很大,而自己的身份又无法公开,也不好直接与他们联系。这不,连名字和履历都用新的,得适应新的身份。这对他这个警官大学的毕业生来说不是问题,况且他兴趣广泛,勤奋好学。做到符合新的履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根本的问题是从理论走向实践,完全没有纸上谈兵的功夫,而是需要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和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并且需要的是一种使命感与责任感以及与此相应的献身精神。
  怎么去调查犯罪分子的罪证呢?
  下乡!这是个好办法。在基层工作的同志经常都下乡。人在基层,接触和碰到的多半都是实事,本来基层就是解决实际问题的地放。
  这一带的犯罪分子似乎有恃无恐,他们都不完全隐藏他们的劣迹恶行。难就难在掌握他们具体的罪证,尤其是幕后操纵者首恶分子的罪证;这些家伙隐蔽得很深。至于那些贪婪的暴发户,则充分印证了“最贪婪的人是最愚蠢的人”这个道理,他们居然明目张胆地背着枪在街上晃来荡去,看来,人性的自我膨胀欲在这些人身上特别突出。他们通过去摧毁别人的尊严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呢?其实不过是他们内心自私狭小,自卑的一种极端表现——盲目狂妄、骄横自贪。这种膨胀最终只有一个结果——爆炸了他们自己,污染了文明世界。
  在人类的生存史上,正义与邪恶始终是一对主要矛盾。正义的力量承认和肯定绝大多数人生存的价值观,肯定人生是一个积极的过程,犹如自然界的万物,只要有生长的合适条件,能完成自然赋予万物的美丽的生命历程。清澈的河流,峻逸的山川,茁壮的幼苗,怒放的鲜花……自然、健康的总是积极的、美好的。而邪恶势力总是否认多数人的生存权利,自身狭小的利欲在他们心目中比宇宙还大,他们从来没有顾及更多人的生死;文明,对这些人来说,不是修养,而是一个幌子,一个浮饰虚荣的招牌;自大的盲目使他们在毁灭人类的同时,自行堕落到了魔鬼的怀抱里;他们有时以神灵蒙人,可是在他们的心目中,从来没有过神明,有的只是欲望——各种邪恶的,疯狂的欲望,埋葬他们的也正是这种欲望。
  马龙浮想连翩。显然,他对有些问题的看法还不成熟。但他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
  第二天一早,他向书记谈了自己希望下乡看看的想法,书记连声说:
  “好!好!你有这个想法很好!前段时间考虑到你刚来,先让你休息休息,熟悉熟悉情况。
  这样吧,过两天,你和老李就到一苗族村寨去看看。”
  马龙和老李走在山间小路上。
  盛夏酷暑,山下,连穿着衣衫都觉得热。山上则凉快多了,甚至还微微有些凉意,得加上外衣。
  老李是一个40多岁的村干部,朴实热情。他知道马龙走不惯这样的山路,因此很耐心地关照他慢慢走。他们要去的苗族村寨离镇政府有40多公里,不通公路。他们走了3个多小时还在半山腰上。
  两人边走边谈,很快就熟悉起来了。
  老李很喜欢这个能吃苦的年轻人。现在许多年轻人总是尽量逃避下乡,而他却主动要求下乡。况且,这个年轻人不像那些刚毕业出来的大学生那样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而是虚心诚恳很尊重他们这班泥腿子干部。
  翻过几个山头,树林渐渐浓密,地上的红土已被厚厚的腐软覆盖。高大的恩茅松是这些山林的主人,低矮的灌木下是各种小草。山林里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  山高林密,山野空旷,但时时有鸟雀的欢叫在林间响彻,给这渺无人烟的旷野传递着生命的信息。
  山与水总是以人的心境而变化。如果你内心喜悦,即使是灰蒙蒙的雨天,也会变得别致可爱。如果你心情忧郁,那么,风和日丽,阳光灿烂也会觉得惨白刺眼。
  此刻老李似乎有些沉重,默默地走着。忽然,一阵凄凉哀婉的芦笙声音传过来,在这苍茫茫的山野间,好似发自遥远苍穹的深处。乐音如泣如诉,时断时续,萧瑟苍凉,回转往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幽远古老的传说,又仿佛向上苍倾诉人间的孤独与苦难。
  走在前面的老李不由得叹了一声。
  “老李,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么?”马龙不解地问道。
  “你到那里一看就知道了唉!”
  转过一个山坳口,看到了对面山顶下零零落落住着的七八户人家。
  “小马,你看,我们今天就到那个村子。”
  离村子还有半里多,老李从林中捡起两根棍子,递给马龙一根,“接着!”马龙把棍子接到手上,还没问用来干什么,就听见一阵狗叫声传来,转眼间,三四条狗已窜到了眼前。
  两人边用棍子挡着边往前走,老李已放开喉咙喊道:
  “陶老倌,还不出来招呼你这些宝贝!”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一间破屋子传了出来。跟着走出一个老人。大声吆喝着:“原来是你这个老宝贝来了。要招呼,要招呼!大黑,阿黄,还不走开,你们的老宝贝也不认识了!”
  那些狗听到主人的吆喝,让到一边去了。
  老李已来到主人跟前,看他的岁数有五十多岁,脸上爬满了皱纹,纵横交错,头发多半白了,两鬓霜雪,身板结实,神情开朗,打满补钉的衣服上沾满了油污,袖子和裤筒上还漏了两个洞。他看着马龙:
  “哈,老李,你是带儿子来相亲吧,来得好!来得好!我们这苗寨虽然穷,可漂亮的大姑娘还是有的,这次你们多住几天吧,慢慢相哈哈哈……”
  老李忙对他说道:“陶老倌不要乱耍贫嘴,这是县民委的小马同志,在我们那蹲点。这次跟我来你们这里看看。”又转身对小马:“小马,山里人爱开玩笑,你别在意,这位大叔叫陶万里,今晚我们就住到他家。”
  马龙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三个人走过一片包谷地,来到房屋前。房子由三间组成,没有围墙。院场连着旁边的菜地,中间的房子半截土墙外有一些茅草,显然已有些岁月,房顶上长着厚厚的茅草,有几处旧的地方长着一层厚厚的碧绿的苔藓。也许是防备夏天多雨,好几处是刚用新茅草补过的,木椽子新旧相间,有些旧椽已朽了,房间只是用木板粗略隔成三部分,中间部分即是堂屋,旁边两侧的房子是用木头搭起来的,上层放上些干草杂物。牛圈,猪圈和羊圈。房子后面即是山林。
  陶万里将两人一直领到堂屋里,一个大灶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一,有层东西“呼”地一下飞起来,原来是成百上千只苍蝇,满屋子乱飞。
  灶前是一个大大的火塘,火塘两头垒了两块砖、砖上架着两条钢筋、上面放着一只黑黑的烧水壶,火塘中的木柴还在燃着。
  三人一走进屋,陶万里就从地下挪过两只草墩让两人坐下,并随手将火凑上,坐在了半截木头上。从火塘边摸出一个塑料袋,抓出一把草烟丝,递给老李,又从衣袋里摸出一根瘪了半边的金沙江香烟递给马龙,马龙忙摆摆手:“不会不会,谢谢大叔。”
  马龙从书包中拿出毛巾,对老人说:“陶大叔,请借脸盆用用。”
  “哦,想洗脸等一下水开了再洗,洗热水吧,你们走了一天走累了,担心会着凉的。”陶老人说道。
  这时走进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看到两个人,叫了声:
  “李叔来啦!”说完躲到一边去了。
  老人吩咐道:“桃花、杏花,给李叔和这位大哥倒个洗脸水。”
  两个女孩应了一声,不一会就在两人面前放了一个盛满温水的黑乎乎的盆。
  老李说:“小马你先洗吧。”
  马龙还想让一下,老李拉着他的手说:“快趁热洗吧。”
  天气将晚,桃花和杏花已做好了饭菜。这时从外面走回一个男孩,赶着一群牛、羊和猪。老李走出去叫道:
  “阿四有没有把羊留在山上?”
  “没有。李叔来啦。”男孩回道。
  饭桌是一张篾桌,就摆在火塘旁,老人的老伴也回来了,老李问道:“老大、老二、老三呢?”
  “去守那帮狗崽。哼!那群狗崽前两天把下村老七家的两头牛和十头羊抢走了,还扬言,谁去要打死谁,天不长眼了!”老人愤愤然说道。
  “老头子,快请这两位同志吃饭,提那些事干什么!”老大娘说道。“啊,对,不提这些,老李、小马同志,来来来,坐下吃饭。”
  说罢将两人让到桌旁,给碗里添了米饭,而其他人碗里则是包谷饭,饭桌上摆着一小盘牛干巴,两个大土碗里盛着炒土豆,酸咸菜,一个盆里放着青菜汤,几个小孩低着头吃饭,老人给老李倒了半碗酒,又将大部分牛干巴扒到马龙碗里,对两人说:“将就点吃吧,山里没有什么东西,小马同志,你不要客气。”
  吃过晚饭,没等老李开口,老人已说道:“说正经的,你们两个这次下来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们正是为老七家丢牛羊的事来,想去具体了解一下,看看能不能解决,”老李说。“唉一!”老人长叹一声,“你们也不用去了,我知道你们管不了的,我们的开山炮(一种大力火药枪)也唬不住他们,你们两根棍子怎么对付他们的机枪、冲锋枪?我知道你们的难处。这几天,附近几个村寨已组织起来了,轮流在山寨周围路口把守,在这大山上,那帮混蛋也不敢怎么样。等会我把情况向你们讲一下算了。”
  老李苦笑道:“也只好这样。”
  原来,前两天老七家的小孩到山下去放羊牛,结果被几个年轻人将两头牛和10只羊强行赶了去,这些人是双枪女霸王马芳的手下,一旦被他们抢走的东西,通常都是有去无回。这样的事在这一带是习以为常了,镇党委和政府呢,反映不上来自然就无法管,反映上来了也只能下去了解一下情况,要想解决是不可能的。附近的老百姓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将火药枪、弩箭集中起来,成立了上千人的联防队,昼夜放哨换着在山寨周围巡逻。因老李常下乡,也深得老百姓的信任,否则他们早就被堵在山腰下了。
  老人忽然向马龙问道:
  “小马同志,你是大地方来的,你说说看国家怎么会让这帮人发着昧心财,还到处坑害人?国家到底管不管?”
  马龙说道:“大叔,我也不是什么大地方来的,只是在京城读了几年书。您说的这些事情;上级主管部门可能还不太清楚,或许是一时管不过来吧。但我想,国家是不允许这些人胡作非为的。不是有句老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么,国家肯定会管的。”
  “对,我也想国家是不会不管的,这些人迟早要得到报应,”老人说道。接着又问:
  “小马同志,你说你老家也是山区,你们那里生活过得好吧?”
  “也谈不上多好,比以前是好了些,不饿不冻,算是过得去吧。”
  “那也比我们这里过得好啊,对了,老李,陶老五家的救济款有没有批呀?他家去年收成不好,正等着钱买粮吃啊。他老八都上不起学了,下个学期就不去念书了,唉一!”老人又是一声长叹。
  “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帮他解决吧,这个时候正是青黄不接,一定帮他解决一点。六天后正是赶集,你叫他来一趟吧。”老李说。
  第二天,他们到附近几个村寨转了转。很多人家的境况比陶万里家还清贫,尤其是一些烈士家属。主要劳动力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牺牲了,留下老弱病残,真是不忍目睹,在山上这个季节包谷还没有开花。顿顿青菜面糊将人变得黄皮寡瘦,这些穷苦的人都在忍饥挨饿。小马虽然是经过专门训练的人,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四天,他们告别陶万里老人。几天相处,使马龙对这个开朗乐观的老人很有好感,看到马龙调查回来心情沉重,老人还宽慰他说:“山里人,苦惯了,大家相互帮着点,还是活得下去的,小伙子,不用担心。”而老人对马龙同样的有好感,他觉得马龙这个年轻人很实在,山里人就喜欢实在人。
  “大叔,多保重,赶集时到我那里来玩。”
  “陶老倌,有空下来玩。”
  “两位慢慢走,老宝贝。你可要走慢一点啊,小马同志走不惯呢!”
  回到镇里,马龙已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写好了调查报告,才休息。
  第二天上午,开会研究老李和马龙关于山区特困户救济问题的调查结果。因主要的几个负责人意见分歧定不下来,最后在老李的坚持下,同意给十几户烈属救济款但一时还没有落实。马龙首次参加会议,也不好说什么,会后,他问老李:“老李,陶老五家的救济款怎么办?”
  傍晚,马龙漫步在镇政府外面的田间小道上。
  虽然,在山上那几天他的调查取得一定的进展,可调查的结果也使他感到问题更加严重。
  田野的空气格外清新,使他沉重的心情稍有缓解。
  转过一个小丘,青青草地上掠起一朵红云。“嗨!你怎么擅闯禁区,到我的领土上来啦?你怎么骗人?前两天我去找你怎么找不到?”原来正是被西瓜皮吓晕的女孩,一身火红的连衣裙外披一件白夹克裳,正在草地上复习功课,旁边不远处是平远中学。
  “啊,对不起,你究竟需要我回答哪个问题呢?”
  那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抬起头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真的是到这里工作吗?”
  “我叫马龙,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你去找谁呢?蒙我的吧?”
  “骗人是小狗!明明去找过你,你到哪里去啦?”
  “我前两天跟老李下乡去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猜猜看?”。
  “噢,名字也可以猜?你总不叫什么阿花啊,小草之类吧?”
  “纳彩芸!”
  “对,归纳的纳,彩色的彩,芸啊是草头下面一个云彩的云,记住了吧?”
  “哦,纳彩芸,好名字!好名字!你是这儿的学生吧?”马龙指着平远中学的方向问道。
  “是啦,你来我们学校玩吧,听说今年还分来几个大学生呢!”
  “还不开学你们就上课啦?”马龙指着草地上的一堆书问。
  “哪儿的话!离开学还有十多天呢。我家就在旁边,你看那就是我家!纳彩芸指着学校与政府之间的一栋房子。
  “哦,你家离我们不远。”
  “就是哎!可以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吗?”说着已拿出一本书来。是海淀区出的高考复习指导丛书语文。
  “《红与黑》的作者是谁?”
  “你这是考我呀?”
  “不——是!我真的记不得,快告诉我。”
  “法国作家司汤达。”
  “……《人间词话》的作者是谁?”
  “清朝王国维。”
  “他好像提到一个人生三种境界,是哪三个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澜珊处。你现在是在哪个境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大概就是这第二种境界吧。”
  “哎,你倒真的有点憔悴呢,你好像很多愁善感?”她从他眼帘深处发现了隐藏的忧郁,在他平醉的眼神衬托下更显一种淡淡的凄惋,可是不细看还很难发现。
  “可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多愁善感!”
  “谁是小孩子?你不要倚少卖老!譬如说你明明是年轻人,偏要充老,这就不叫倚老卖老,而叫倚少卖老。明白了吧”?她狡猾地一笑,把头歪向一边,可亲的脸庞更加动人。
  “你怎么就走了?还有好多问题呢。”
  “改天吧,再见!”
  马龙一笑,转身走了。
  田野里留下纳彩芸一个人。她叹了口气,坐下来,拿起一本书翻翻。放下,又拿一本书回翻,放下。
  最后她恼火地“哼”了一声,双手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天边不断变幻的云彩……
  平远街的集市尽管偷盗的现象很着普遍,可是人群依然拥挤不堪。
  马龙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协助老李发救济款。
  十点钟左右,摸进来一个中年人,背着一个背篓,衣服破旧不堪,在门口望望,问道:“同志,老李在吗?”
  “老李有人找您!”马龙向隔壁叫道。“哦,陶老五,你来啦,来来来来,先坐一下。”老李的声音已响起来。
  马龙跑出来一看,老李已出来招呼陶老五了。马龙泡了杯茶给陶老五,陶老五马上站起来双手接过,老李说道:“这位是民委的小马同志,小马,这就是陶老五。”
  “老李,我家的救济款落实了吧?”
  “啊,落实了,落实了,批给你八十块钱,你先拿去缓过这一段时间再说吧。”老李说着递给陶老五一个牛皮纸信封,陶老五颤抖着双手接过,嘴里不住道谢,将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到内衣口袋里。
  陶老五走后,马龙疑惑地问道:“老李,陶老五的救济款真的落实了?”
  “唉!落实什么,可是他家已揭不开锅了,我先给他接济点吧!”
  马龙的喉咙有些发热,他知道老李的家境并不宽裕,老李的家在山区,也只是勉强能维持温饱而已,基层的工作真不容易啊。
  下午集市快散时,马龙出去到集市上走走,远远看见一个人蹲在墙边,旁边放着一个空空的背篓。走近一看,正是陶老五,他正愁眉苦脸的哀声叹气。
  “咦?陶大叔,你怎么没有去买粮食呀?”马龙上前问道。
  “唉——!我真是命苦啊,今天一到集上,买粮的地方人多,我想挤进去买,结果等挤到前面的时候,一摸钱,没啦,唉,叫我怎么办?”
  “哦——?怎么会这么糟糕呢?”马龙也感到难办,这鬼地方怎么乱到这种程度,这些小偷别人的救济款都偷,简直可恨!
  可是,不能再去麻烦老李了。
  马龙摸一摸,还好带着钱,他掏了出来一共有三十元,用双手递给陶老五,说:“大叔你先拿去买粮食吃吧,先度过这两天再想办法。”
  “不行不行!怎么能拿你的钱呢?小马同志,快收起来吧。”陶老五连忙摆手。  “嗯,这样吧,你先拿去买粮,算我借给你,等过一些时间,你有了钱,再还我,好吧?”“这怎么行呢?这怎么行呢?”陶老五还犹豫不决。“别客气了,大叔,算我借给你!”
  “好吧,那可太谢谢你了,小马同志。”陶老五迟疑地接过钱,迈着蹒跚的步伐向粮店走去。
  马龙沉思着,走向田野。
  水稻才刚刚扬花,玉米已开始长出带红胡须的小苞,地上田野中那些漂亮的小洋楼,他想到那些山里人。
  真是天壤之别啊,隔了这么一段距离,生活水平的差异是如此之大。
  是什么原因呢?一些领导一开口就是“历史的,具体的原因”等等,仿佛有这个充足的理由,那些不公正的现象也就合理了。在当今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很多农村的面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如天津的大邱庄,近一点的玉溪市郊,大理市郊等地农村,老百姓真正靠勤劳致富,不说达到小康水平,但也远远超过了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艰难生活。而在相当一部分山区,交通、自然条件等因素限制的确很难发展,但最主要的是很多朴实的老百姓养成了依靠国家,依靠政府的习惯。在我们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国家和政府人民有依靠感和信赖感,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可喜的事情,而且,在国家需要人民做出牺牲的时候,人民是毫无保留的,像那些山区里的烈士家属,为保卫祖国,他们献出了宝贵的儿子,年轻的丈夫,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可是个别地方领导干部,没有为他们朴实的人民设想解决温饱问题的方法,而是将心思用在权与利之间的角逐,而人民依然老老实实地相信他们,等待着他们的照顾,这简直是一种悲剧啊。
  他又想到老李,这个在基层默默无闻,踏踏实实工作着的泥腿子干部。大部分时间都忙在调查和解决问题中,真的是一头老黄牛的形象,在这里,这样的干部未免太少了!从这次下乡的情况切身体会到,他身上的很多东西是值得学习的。
  晚上八点多钟,马龙正在收听新闻节目。
  “咚!咚!咚!”门口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请进!”
  “咚!咚!咚!”仍是轻轻的敲门声,马龙站起来去开门。
  “哦,是你纳彩芸,请进!”马龙说着靠到门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纳彩芸边进去边指着旁边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说道:“这位是我同学,李丽,十八李,美丽大方的丽,这位是马龙,马虎的马,龙腾虎跃的龙。”说着冲马龙一笑。
  “欢迎!欢迎!请坐吧。”马龙指着床说。狭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书桌旁一个简易的书架上摆了十多本有关西南少数民族的专著,还有《约翰?克利斯朵夫》《飘》《悲惨世界》《红楼梦》等几套中外名著以及一些民族政策法规学习资料,书桌上摆着一个不大的收录机,还有台灯,一本打开的英语书,几本信笺。  “没有打扰你吧?”纳彩芸打量着屋子,向马龙问道。
  “没有,没有。”马龙边给两人倒水,边说着话:“你们功课很紧吧?你们两个都是学文科吗?”
  “是啊,你呢?”她的一头短发罩着微红的圆脸,一双真诚的大眼睛认真得可爱,说话时两手捧着茶杯。
  “我们是同行啊,我也是学文科的,历史专业”,马龙说道。
  “你说我们考什么学校好?”纳彩芸问。
  “很难说什么学校最好,关键看你们的兴趣啦,说说看你们打算考什么学校?”  “我想考北京外国语学院。”纳彩芸说。
  “我想考南京大学,想学中文。”李丽说。
  “好嘛,只要你们努力去争取,选择自己喜爱的专业去学,总会成功的。”
  “可是分配会不会难呢?听说中文系的毕业生不好分配呀”,李丽说道。
  “我认为专业与分配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在大学里,还可以进一步拓宽自己的视野,多学一些知识,你们现在还是不必考虑那么远的。”


十五

  秋天,又是一个金色的季节。
  经过几个月来的下乡调查,马龙基本上掌握了一些线索,他感觉到镇里个别领导在庇护着这些犯罪团伙,这个分析与分局和支队向上报的情况是相符的,但是,具体是个什么人呢?
  在下乡调查中,他发现在一些边民村寨中很难调查到什么情况,有一部分老乡对那些犯罪分子不满,可是也不敢向他透露什么,工作更艰巨了。
  治安状况仍然是乱糟糟的,在一次集市上,分局两位同志去劝架,反而被打伤了,在那乱哄哄的情况上,连被哪些人打都不知道。
  有一个情况引起了马龙的注意,一些欺行霸市,横行无忌的家伙似乎对一个集市边上开铺子的老板特别客气,有些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当这个老板在街上走过时;这些人都不敢怎么造次,简直比警察走过还管事。
  此人名叫马文才,他的两间铺面雇了两个人卖货,他自己有时在里边转,有时到外面去进货。他家里很富有,拥有轿车、卡车,但他身上似乎并没有暴发户的那种霸气和俗气。相反,他待人热情,斯文随和。据说,他好像在云大历史系读到三年级,这使马龙暗暗心惊,幸好他在校时曾专门选修过历史,否则便要露馅了。
  然而,事实上,马文才对那些所谓专业的东西早已兴味索然了,况且他内心深处似乎对现在出来的这些学生并不以为然。马龙与马文才接触过几次,只是简单地打打招呼,看得出马文才城府极深,很难与他进行更深的交往。
  使马龙稍感轻松的是,山区的情况渐渐好转,这些朴实的山民终于度过令人心酸的青黄不接的时期,他们自发组织的联防队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没有发生更大的纠纷。在他最近一次下乡时,看到那些苍老的脸上,经常愁云密布的皱纹有些舒展了。在苗族村寨,他多半往在陶万里老人家里,老人一家很热情,很多情况都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了解到的。这些质朴善良的人们无私的心地和顽强生活的精神深深感染了他。  他根据多次下乡调查的情况,又请教了老李,给民委的领导提出了如下的建议:  ——利用冬闲时节兴修水利。在一些缺水严重的地区,兴建拦河坝,开挖沟渠水塘,以供夏季种粮需水。
  ——在几个冷凉山村引种高产优质土豆良种,组织直接换粮或卖到外地,也可供备荒之用。
  ——在一些温凉山区,如一些壮族、彝族村寨,培训烤烟技术人员,尽快发展烤烟生产,改善山区经济条件。
  ——以政府支持经费、农民出部分义务工的办法修建几条山区的公路,以改善这些地方的交通状况。
  他还详细列出了具体实施办法。这些建议部分被采纳了,准备在冬季付诸实施。  纳彩芸经常到他这里来玩,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带了同学来。当然,她多半都是带着问题来的。马龙觉得,有时那些问题她好像已经明白,只是寻找一种真诚的验证;而有时,根本只是她的一种借口。
  马龙很喜欢这个聪颖好学的女孩,作为已婚男人,他只把她当作一个有趣可爱的妹妹来看待,并没有想得更多。只是,有时她真挚的明眸里隐含的一种幽幽的感伤,以及莫名其妙的叹气,在她活泼可爱的外表下,显得有些特别,这使马龙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心里会突然隐隐作痛。这种感觉使他在下乡艰苦的奔走中难以忘怀这个美丽的影子。
  在夕阳余辉下,金色的田野上走动着一个白色的倩影。
  虽是秋天,地上依然草色青青。田埂上长满了绒草、三叶草等一些小草,在一片金黄的色块中纵横交错,在田间较大的空地上交汇成一片片成茵的绿洲。
  纳彩芸停在了一块草地上。她放下书包,从中拿出一本书看起来。
  不一会,她放下书本,默默的注视着田野中的稻浪在轻风中荡漾,一群麻雀在轻逐浪波,天际的云彩在太阳光和风中幻化成各种绚丽的形象,原野中的群山静默着,风中偶然送来的单调而遥远的吆喝像幽居深谷的孤独的山鬼低吟。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捧在面颊上想起心事来。
  最寂寞的是女儿心,有谁知道这个女孩此刻的心情呢?
  纳彩芸所在的文科班原来有40个同学,可现在只剩下20多个了。
  有些同学不想上学,去做生意,有十多个同学,因吸食白粉,被送进了戒毒所,还有的毒痛发作没钱买自粉去抢劫,被抓送进了公安分局看守所。
  有一个与纳比较要好的同学陈薇,开始成绩还是很好的。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她上课总是没精打采,还会突然把眼睛瞪得发直。不久,陈薇就退学做生意去了。她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长睫毛下的眼帘涂抹得青青绿绿,嘴唇涂得腥红腥红。后来纳彩芸就不与陈薇来往了。
  前两天听说陈薇死了,是静脉注射海洛因引起的中毒死亡。这件事在同学当中罩上了一层恐怖的阴云,她们隐隐约约听说了一些情况。
  原来,陈薇在退学之前与几个伙伴打扑克。打了一阵,一个伙伴突然哈欠连天,嘴角淌出口水来。大家以为她病了,要给她找药。她摆摆手,走到一边,掏出一个小瓶子,从里边将一些白色的粉末倒在锡纸上擦了一根火柴往上一点,一股浓烟冒起来。她马上凑上嘴去吸了起来。吸完她精神抖擞地坐起来。
  伙伴们奇怪了:
  什么药?这么灵验?“哎呀我困啦,给我吸点试试”,陈薇伸个懒腰说道。
  “好吧,大家都吸点吧”,那个伙伴对大家说道。
  接着,他们几个凑在一起,像那个伙伴一样吸一会。
  “嘿!太舒服了!这药效果真好,是提神的吧?来来来继续打牌。”
  此后,她们常聚在一起吸这种白色粉末,由那个伙伴从家里偷出来。很快她们几个不吸就感到浑身无力,手脚瘫软。有一次那个伙伴偷不到白粉,使她们痛苦不堪,又不敢声张。悄悄地打听,终于打听到这种东西叫海洛因。镇上很多人都在卖,就是价格太贵,家里又不给钱,怎么办?她们就想出了个主意——合伙做服装生意。她们的生意做得还算红火。虽然她们只是几个小的女孩,但她们心灵手巧,漂亮大方、能说会道、每个月能赚到不少钱,其中大部分都用来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手中购买白粉吸食。
  渐渐地,她们几乎每天都要吸一次,不吸就没有一点力气,有时钱不够买海洛因,就买一些鸦片或非那西丁来过瘾。有一次实在没钱买,陈薇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里去赊,那男人不肯,陈薇就下跪求他,那男人要陈薇与她睡觉才赊给她。就这样,陈薇几个伙伴干脆生意也不做了。靠出卖身体来买白粉吸,最后,吸着仍过不了瘾,她们就到医院里去捡来一次性注射器,将白粉兑开水注射。
  不久前的一天,陈薇注射完突然昏倒,被人送进了医院,几经抢救仍然无效,终于,离开了这个曾经给过她多少幻想的世界,年仅十八岁。医生解剖她的遗体时,发现她的肺已变成黑色的蜂窝状的结构,其中多处有蚀损的空洞。还没有成熟的骨头已变得疏〖LM〗〖LM〗松,骨髓大部被腐蚀为黑色,基本上失去了造血机能。  啊,多可怕的海洛因。该死的白色恶魔,为何如此歹毒。
  纳彩芸伤感地叹了口气,拾起背包,向镇政府走去,咚!咚!咚!她轻扣门扉。  “请进!”里边传来马龙的声音。
  “马龙哥!前两天你到哪里去了?”
  “出差啊,回民寨跑了一圈。怎么,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就不能来吗?”纳彩芸幽幽问道。
  “这么凶哇!咦?你好像脸色不好啊。生病了吗?”
  “没有哇,嗯——你说,为什么这一带会有那么多海洛因?为什么不禁止那些人贩卖?”“哦,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马龙一惊。
  “我们的一个同学注射海洛因中毒死去了”。
  “哦,你说说看看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马龙哥,你到过的地方多,你说中国到处都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这里也不会永远是这样!彩芸,你可千万不能吸这种东西啊!”马龙一脸的坚毅和关切。
  “我才不呢!文叔早就告诉我这种东西是剧毒的。况且,我功课很紧,我将来想当个作家,或者,嗯——当个警察,做侦探!”
  “嗯,你刚才说到文叔,是哪个文叔?”
  “我叔叔,他曾经上过大学,很有学问的,他懂的很多,后来二爷爷去世,他只好退学回来了。”
  “他叫什么名字?”
  “马文才。”
  “哦是街上卖货的那个吧?”
  “嗯,认识,不过不太熟悉,你常到他家去玩吗?”
  “很少去,不过他时不时到我们家里,有时间问我的学习情况,带几本书给我,我觉得大人们的事好像瞒着我们。文叔有时候挺神秘的。”
  “哦?怎么个神秘?”
  “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他有些特别。嗯——马龙哥,你知道海洛因为什么会那么毒吗?”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它主要是毒害神经系统,自然可以侵蚀骨髓,引起造血机能下降,严重时就会使人中毒致死,你们同学中吸食毒品的人多吗?”
  “不多,他们都是偷偷吸食的,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多少。”
  “你们的同学对那个同学的死有什么反应?”
  “大家感到非常害怕,很多住校的同学晚上都不敢上自习了。我们住家里的同学一下课就回家里。天黑后不敢往外走。我呢。感到非常难过,初中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幻想过将来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漂泊、像三毛那样,到世界各地去。可是谁知道她会变成那个样子?我曾劝过她,但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不肯听我的话了……”纳彩芸轻声诉说着她所知道的陈薇的情况。讲到后来,她的眼睛湿润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夜色已深,她满脸忧伤,抽搐着肩膀显得楚楚可怜。
  马龙关切地倾听着,不时长叹,末了,对她轻声说道:“彩芸,不要太难过,有的事是很难说清楚的,你还是要好好学习,有什么事多来找我让我给你出些主意吧。”
  纳彩芸一看表,“噢,九点多了,马龙哥我要走了,回去复习功课。”
  “好吧,我去送送你。”
  如水的月光给田野洒上了一层银灰色的光亮,秋虫已渐渐的安眠,天上偶有淡云飘过,给大地带来片阴影,南国的秋夜,浸含着诗意。
  马龙将外衣给纳彩芸轻轻披上,两人走在田间小路上,默默的缓缓而行。
  朦胧的月色中,纳彩芸注视着马龙告别的背影,直到在转弯的地方消逝。不见了,她才轻轻叹一口气,转身回到屋里,向父母打了个招呼,走进卧室里。
  纳彩芸开了台灯。柔和的光线弥漫了房间,是一间雅致的书房。整洁的书桌、床铺、一个小的衣柜,三个大书柜成了房间的主角,里边装满了中外文学名著。彩芸的父母对买书是从来不加限制的,文叔到外面去时彩芸常要她代买一些难买的名著,因此,彩芸的藏书在这小镇一带都相当有名。若论质量,可以说超过了学校的图书室,在卧室一角的花架上,摆着一个蛇褐色的陶制花盘,花盘里一个芒果的形状,花盘里用白马牙石栽了一丛葱郁的秋水仙,洁白的小花在浓绿的叶丛中像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花架下三盆热带兰一字排开,其中一盆秋兰正开着金黄色的小花,暗香盈盈。
  彩芸很喜欢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静静看书。她本来就聪慧灵秀,加之这些书籍的熏陶,造就了她一种独特的素养,常常洋溢着一种清雅的气息。在这偏远的南国小镇,她像一株与世隔绝的空谷幽兰。
  她执着于梦幻般的理想和追求,但她从不狂热。只是用心灵去感受那仿佛来自天国般的某种启示。
  现实的世界带给她太多的迷茫和困惑。她只到过滇南的几个小县城,是假期与同学一起去的。此外,她们理解的世界便只有那书海,那是一个辽阔无垠的世界,无始无终,浩瀚无涯。
  也许是心灵的敏感,那次在车上与马龙的邂逅,带给她一种心灵的振颤,虽然当时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那个形象深植于她的心灵里,在街上第-次看到马龙时,她惊喜若狂,可是她表现得有些轻松,也许是内心深处有一种矜持使然吧。
  她听到过一些人议论过马龙,包括她的老师们,说他是少有的傻瓜,老实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并不能动摇她对马龙的看法。
  在与马龙的接触中,彩芸觉得他很实在,不像有些人那样油腔滑调,夸夸其谈,吃点苦就叫苦连天,用苛刻的言词去贬低别人的劳动,而是脚踏实地,坚毅顽强,热情随和,使人觉得可信可亲。若论学问,彩芸只佩服文叔,可她觉得文叔神秘兮兮的,不可捉摸,但由于内心的矜持,她并不愿对马龙哥暴露心中的秘密。
  彩芸取出课本复习了一会儿,忽然又轻轻叹息一声,从书架中抽出泰戈尔的诗集默默地念起来:
  我想对好书说我要说的最深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哂笑。
  因此我嘲笑自己,把我的秘密在玩笑中打呼。
  我想要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真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有信,
  因此我弄成假,说出和我的真心相反的话
  我把我的痛苦说得可笑,因为我怕你会这样做,
  …………我渴望静静地坐在你身旁,我不敢,怕我的心跳到我的唇上。
  因此,我轻松地说东道西,把我的心声表露。
  有迹象表明:马文才是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而且主要的外出活动多,由他和一个另称平远第一杀手的马彪完成,但目前还缺乏确凿证据。
  省公安厅根据边防总队转来的南飞同志的情报证实了马龙的推测,要他秘密注意马文才的活动,目标代号“三叔”。
  可马文才是个外表随和,善于与人相熟但你想更深地接近他则极其困难。开始马龙甚至连他的行踪都探不到,后来才慢慢摸出一些规律来。尽管如此,一旦马文才进入一些村寨,马龙也就没有办法了,他根本接近不了他。
  由于马文才外出多从开远转车,因此,马龙请求,开远市公安局及文山边防支队的南飞同志帮助了解三叔在开远的动向,才基本的掌握了马文才外出的行踪。不过工作的性质使他不可能远离地区,因此边防总队安排由边防武警监督包括马文才在内的毒袅在外的活动。
  初夏的一个夜晚。
  澜城音乐学院一栋住宅楼的308室客厅里,一个派头潇洒的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微闭着双眼坐在沙发里,高级组合音响播放着法国钢琴诗人理查得?史表格德曼舒缓优美的钢琴曲。乐曲放到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振撼人心的命运之门的击声在克莱德曼抒情的手下非但不显得沉重,反而是那么轻松自如,洋溢着一种现代人的幽默、轻巧、潇洒和自信。
  “咚!咚!咚!”
  这声音怎么不对劲?坐着的人睁开了眼,看看放音键,关了。
  “咚!咚!咚!”
  是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他打开了门,门口站着两人,站在前面的人已叫出他的名字:
  “高翔,怎么,记不得我啦?”
  “你是——啊,文兄,快请进,你怎么跑到澜城来了?刚到的吗?”将两人领入客厅里坐下。
  “你这地方好难找啊,我们上午就到了,晚上打听了许久,看来很多人倒是久闻你的大名,但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住址,怪哉怪哉!”
  “我,是这样,我爱人那里还有一处住房,多半住在爱人那里。”
  “看来你果然名不虚传,混得蛮好嘛。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阿彪,我的助手。”
  “高老师,您好!”马彪向高翔问候。
  “欢迎欢迎,文兄,看来你也混得不错,连助手都这么精干,生意一定兴隆吧。”
  “文兄,现在到处都在搞商品经济,看来你的路走对了,当年一些老同学都纷纷改行去经商了呢!你是捷足先登,可谓有远见卓识啊,高翔的眼中有些微迷茫的神色,这只昔日的云雀好像消失了些曾经飞扬的神彩。
  “经商也不容易啊,有人说,商场如战场,我感到这种说法并不为过。怎么,老弟有兴致于此道吗?”马文才有些不解地问。
  “啊,有一点兴趣,可我对此道是地道的外行,还望文兄能加以点拨。”高翔诚恳地说道。
  “我?其实我觉得老弟还是好好地发挥你的音乐天才更合适,如果实在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我很乐意帮忙。”
  “文兄的盛情我心领,可是,文兄,你看当今这形势,没有钱是寸步难行啊!人们的欲望不断增长,有了住房想别墅,有了别墅想高级轿车,人心无足啊,这世界到底向何处去?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高翔很是感叹。
  “看来老弟思想够沉重的,可要注意身体啊,忧郁令你伤神呢!”马文才半开玩笑半是关切地说道。
  “算了,不谈这些吧。文兄天南地北到处跑,可知道一些老同学的情况?”
  两个人谈起老同学的情况,滔滔不绝。夜深了,先安排马彪睡去,他们一直谈到凌晨三点钟,意忧未尽,因高翔第二天早上还有两节课,这才睡去。
  第二天早晨,马文才和马彪直睡到十点钟才起床,高翔已经去上课了。
  马彪在屋里翻看画报。
  马文才则走到客厅外宽大的阳台上欣赏起各色花墁来。
  阳台上用支架了几层花草,像个小型的花园,大多是兰花。马文才知道:澜城产兰花。看这阳台上摆着的还大多都是名兰。永福素正开着金黄色的小花,花色极纯,芬芳宜人,墨兰碧绿的叶丛中,红色的花枝上蓓蕾点点,含苞待放,春申梅豆瓣航黄中带绿的花瓣正张开,几盆金边春兰的花枝已枯萎,只剩茂盛的叶丛,叶上有金色的绒信,显见是绒艺春兰;还有几盆黑绒艺矮兰,敦实的叶子在古色古香的花盆中更显朴拙,另有几盆是——普通的火山兰,用苔蓟在根上,颇有一些自然朴实的气息,整个花台的布置颇具匠心,总体格局以清素淡雅为基调,微风从阳台上轻轻吹拂过来,花丛微颤,幽香阵阵。
  仅看这些兰花,价值也在十数万元左右,看来高翔的家境是足够宽裕的,怪事,他怎么还想做生意呢?
  马文才感到难以理解。
  正想着,高翔下课回来了。
  “文兄,这些花如何?”
  “老弟,没想到你这里藏有不少名花啊,看不出你对栽花居然很在行呢!”
  “哪里哪里,我对养花可是一窍不通。这些花都是一个表叔一手栽培的,他在做一些兰花生意,自己也喜欢栽种一些,据他说能赚不少。”
  “老弟如想做生意,就与你表叔做兰花生意也不错嘛,风险也相对小些。”
  “再考虑考虑吧,走,先去吃饭再说吧。”
  在澜城几天,马文才去会了几个人,将有关运货事宜安排妥当。


十六

  澜城是滇西运输毒品的一个重要环节。澜城西邻怒江,东接澜沧江,在地理位置上显得非常重要。这里有古老的商业历史,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于各种场合中。在暗地里赌博和吸毒相当严重,有人称澜城是吸赌城。这些毒害已将一个以芬芳的兰花著名的城市搅得污七八糟,浊水横涤。
  在这里,很早就有“炒兰花”的现象,商品的价值是由人们付出的劳动决定的,而商品的价格则以人们的需要而定。一株普通的兰花,不管它有多少特点,在普通人的眼里,它就是一株兰花,可是一旦它的某些特点为人们所称道,为人们所迷醉,它就不是普通的兰花了,它的价格可根据需要由几千元一跃而成为上万元。人们的这种痴迷之心本无可指责,可一旦这种痴迷变城疯狂的欲望,而个人的正当劳动无法满足这种欲望时,就会发生危险,就会使人疯狂。这有点像炒股票一样,有所不同的是股票本身表现不了什么价值,就像金钱,本身不过是一张纸。兰花之于赏花人则不同,它本身即具备某种审美价值,而对于炒兰花的人,兰花也无益于一张会增值的股票。说到底,对于相当一部分人来说,是金钱的占有欲望使他们疯狂了。
  可是,金钱能使人满足吗?当然不能。即使金钱物化为具体物质条件,也不能使人满足。人如果不从自然界中,或从内心得到某种超然,就永远不会满足,因此,也就不会有内心的平静和光明。
  才能需要一种天赋,而纯正的心灵则需要一种动机。
  在这个世界上,不难看到天才,他们非凡的成就令人羡幕;也不难看到正直的灵魂,他们严格的自律和行为令人敬佩。可是,天然纯正的心灵则太难见了,他们是一种理想,可以给苦难的心灵以安慰,令人向往,但难以达到。
  高翔在个人事业成就上,在同龄人中可谓出类拔萃,但他内心总是隐隐的躁动不安,尤其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随着周围人们的价值观发生变化,给他带来了更多的迷茫。作为一个年轻的艺术家,他不乏非凡的天赋,加之他执着的工作热情,使他的才能不断得到发挥和增强,现在他已是澜城音乐学院的副教授了。但他缺乏内在的光明,这倒不是什么先天的缺陷,而是他本身的毅力不够坚强,意志力则更为贫乏。这使得他像某些色彩艳丽的花朵一样,有表面的璀璨光华,但缺乏内在的深沉的力度。
  高翔以他的直觉,猜测到这位文兄可能从事一种比较危险的生意,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相反他间接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这使马文才这个有丰富人生经历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热情洋溢的小老弟曾给他以难得的好感,他是怀着告别的心情来拜访他的。
  前几次过澜城,没有去拜访是出于为他的前程着想。这一次马文才打算最后走一次这条道,他这个打算连林恩和马彪都不知道。他根本想不到这个年轻有为的副教授会对这个危险的行当表现出兴趣。当然他知道走下去是什么结果,因此他当机立断地断绝了高翔老弟的念头。
  但马彪则不同了,他深知文叔与高翔的交情,知道文叔不同意高翔参与的。可高翔这里是一个极好的隐身地点,况且他们很少亲自带大量毒品。马彪因为有毒瘾,所以随身带一点备用,而马文才除鉴定成色时吸一下外几乎是从不沾手的。因此,在马文才外出时,马彪向高翔暗示了可参与投资。马彪和高翔对海洛因的毒性只有些粗浅的认识,高翔在马彪怂恿下还试吸了一点,感觉特别好,在幻觉的作用下,他试弹了一首钢琴曲,达到了异乎寻常的效果。他兴奋极了,悄悄向马彪要了一些备用。
  几天后,在瑞丽豪华的飞鸿商店里,走进了两个衣冠楚楚的人。
  “文兄,阿彪,辛苦了,辛苦了。”里边的人已招呼起来。
  来人正是马文才和马彪。
  他们在瑞丽呆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飞鸿商店从缅甸进口了500吨柚木和红椿,源源不断地运向昆明。
  边防检查站的有关人员有些疑惑——难道马文才此来真是进口木料?
  紧接着,马文才和马彪从瑞丽消失了。显然,他们没有返回平远街——来自云雁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
  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十七

  在缅甸曼德勒省的一个村庄里,赖拉老汉正在用竹子编一个箩筐,他的身边摆了一堆划好的篾子,旁边还有两个小孩在玩耍。房屋比较破旧,可一间破房旁还用树枝搭了个简易的车棚、里边停着一辆三菱轿车,看样子是自家的。
  赖拉老汉一边编着,一边在嘟哝着什么,他的眼睛微闭着,从神态和动作来看,他的编筐技巧非常娴熟,你不用怀疑他不用眼看都能将筐编好。
  就在赖拉老汉幽然自得之际,一个粗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赖多年不见,你的身体很结实啊。”
  赖拉一惊,放下手中的活计,打量起突然之间站到他前面的两个人,尤其是那个说话的中年人似乎使他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想起了什么。
  “马——团长?你是马团长?你还活着?”老汉——一脸的疑问和惊喜。
  “正是,老赖,生活过得还好吗?阿彪,这是赖大叔。”
  “老赖,这是我的儿阿彪。”两人正是在瑞丽消失的马文才和马彪。
  赖拉是当年马文才在外籍军中当团长时的一名排长。那次惨败后,马文才部剩余三个人,这三个人中就有赖拉,赖拉把老家的地址留给马文才,便与另外两个人跑回老家去了,而马文才还要经过对方控制的一些地区才能返回驻区。
  马文才当年不仅打仗有一套,带兵也很有一手,得到部下的拥戴。况且他具有某些使人艰以忘怀的特征,使赖拉老汉不太费劲就认出了他。
  十多年不见,自有一番畅叙。赖拉全家热情地接待了马文才和马彪。
  马文才此行当然不是来访友叙旧,他在瑞丽进红柚木仅仅是个掩护,暗地里则通过这个渠道将大批毒资转到了缅甸,即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现在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缅甸。这次购毒量巨大,因此他决定亲自到金三角走一趟,直接洽谈,但他从来没有到过金三角,如果没有熟人引见,陌生人乱闯进去几乎十有九死。找什么人引见呢?马文才知道赖拉与“金三角”有来往,这才找到赖拉家里。
  马文才怕赖拉不愿引见,因此先试探地询问了赖拉,没想到赖拉欣然答应。
  三天后,马文才、马彪和赖拉三人贺驶赖拉家的三菱车向金三角进发。
  由于路况特差,五天后他们才到达“金三角”的边缘地区。他们将车暂存在一个村政府后,带上干粮,长刀,从个人手里买到的手枪、冲锋枪等枪支弹药,穿越林海的崇山峻岭,进入了“金三角”。
  马文才此次欲购500多公斤海洛因,这对金三角无疑是个大买主。考虑到国民党军残部中成分复杂,关系生疏。因此他们多绕道与坤沙联系。虽然电报已经发到坤沙的司令部欣德村,中间联系人世王抵达等候,但他出去仍然困难重重,因为双方都只是通过转道的关系有过来往,马文才以前多靠云南省境外一侧组织进货,从来不到金三角腹地。而且坤沙并不认识这个可组织购买“金三角”地区海洛因年产量20%的人,只知道平远地区是著名的毒品集散地并确信有相当的贩毒武装。
  此刻,马文才一行三人正行进在莽莽原始森林中。
  山陡林密,荆棘丛生、若不是带了缅甸产的长刀、根本无法穿越这些浓密的山林。赖拉虽然曾来往于这一带,但近几年没有来过,原先记得的小道已不复存在,他们只好且停且走。
  在赖拉比较熟悉的几个山寨里,他们补充了食品和饮料。
  这天,已进入罗兴汉控制的山区。山中人烟也逐渐多了起来。山上有打柴的,也有打猎的,事实上这些人是设在外围的流动哨。各贩毒集团之间为了各自利益经常发生武装冲突,打得你死我活,因此,马文才等人不敢留宿到村中,而是在远离村寨的山上歇息。当晚,他们歇息到一个山洞里,赖拉说他曾在这里住过很安全。
  他们安排了轮换值夜班,先由马文才,其次是马彪,后半夜则由赖拉老汉守。
  凌晨四点钟左右,马文才在沉睡中就听到赖拉闷哼一声,他马上一跃而起,向洞口冲来,紧跟着他后面的马彪双枪已平端在手中。
  洞口的景象使他们大吃一惊:
  昏暗的月光下,赖拉浑身是血躺倒在地,脑壳已掉了半边,腹腔也开了,显然已气绝身亡。在赖拉旁边有几撮毛,马文才捡起来看看,示意马彪马上退回洞里,紧跟他也弯腰退回到洞里。
  “怎么回事?”马彪有些不安地问。
  “老赖可能遭到了黑熊的袭击,这下有些麻烦了。”马文才有些沉重,但仍然很冷静。
  “我们怎么办?”马彪问道。
  “收拾一下,这可能是一个熊窝,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马文才说道。
  他们收拾起行装,将老赖尸体拖回到洞里,盖了些松土和枝叶盖上,离开了山洞。
  马文才因以往的经历,对缅甸东部一带较熟悉。但十多年没来他也很难辨认出地点,此时他们又不便问更多的人,那样容易引起怀疑。怎么办?
  马文才是办事慎密的人,他在寄存车的地方早已准备了“金三角”地区的军事地图,他们继续按图索骥般向东摸去。
  一天清晨,他们醒来时发现双手双脚已被五花大绑,简易的木屋外有许多持枪的人在看守。马文才因想昨夜的情形,估计是被这些人用药迷倒了,身上的枪支已被他们搜缴。
  这是一伙什么样的人呢?从昨日行走的路看仍然在罗兴汉的领地内。
  中午,几个持枪的人把他们押解到一间比较大的房子里,砖结构的,有三层,可能是一个小头目的驻地。附近还有一些简易房屋,来来往往走动着许多背枪的人,在一处较密集的房屋周围,巡逻着一队队服装整齐的士兵,可能就是一个海洛因加工厂。
  那些人将马文才和马彪押进屋里,客气的请他们坐在沙发里,但没有给他们松绑。
  等了一会儿,一个五短身材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来,他全副武装,军服的肩章上带着少校军衔,六个卫兵端着冲锋枪和卡宾枪跟在他后面。少校在马文才前面的一张桌子后坐了下来,六个卫兵分三个一组在他的两侧,六支枪口黑洞洞地对着马文才、马彪二人,其他人则退守到了门口。
  “你们是什么人?”少校发话了,用的是缅语。
  “打猎,我们是进山打猎的。”马文才沉着地用缅语答道。
  “哈哈哈,朋友,你们不老实,你说,到底是干什么的?”少校狂笑之后,用手指向马彪、要他回答。
  “打猎的”,马彪也用缅语回答,显然在路上他们已准备好应付不测。
  “打猎?打猎用这个干什么?”少校手中掐起马文才的军事地图。显然,引起少校怀疑的倒不是那些枪支弹药,那些枪支很多山民都会使用,的确也可用来打猎。可这种军事地图不是经过培训的指挥官一般是看不懂的。
  马文才尽管老奸巨滑,这个也难以回答了,他的这张地图本来放在贴身口袋中的,没想到被这些人翻了出来,不过他一转脑袋,有了答案:
  “啊,长官,是这样,我原来当过兵,会看这东西,这次追一头老熊,追到深山里,怕迷路、就带了这张纸。”
  “嗯,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少校又问。“啊,知道,这里是罗司令的领地。”
  “那么,你们打熊打到这里来?哈哈哈”,少校又是一阵狂笑。
  马文才真不含糊,说道:“长官,我们知道罗司令是效忠政府的,我们是政府的平民,请你们放行。”
  “哈哈哈,效忠政府?政府的良民?好吧,来人!好好伺候他们。”少校命令道。
  门外几人冲进来,将他们带回到先前关押木屋里。
  夜,漆黑的夜,在这亚热带的原始森林中,蚊子像一组组轰炸机袭击着马文才和马彪,而在外面的人则一遍遍用万金油涂满身上,还时不时过来对被蚊子叮得凹凹凸凸的马文才和马彪挤眉弄眼。
  夜色已深,马文才在思索着,离柚木行动接头时间只有几天了,到时赶不去,后果更加麻烦。这个罗司令手中固然也可以买到货,但与坤沙司令毁约,则是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
  他手下的杀手必然把你追得无法藏身。
  但是,如何从这里脱身呢?
  闹腾半夜的士兵,大概是累了,他们商议两组分开在木屋两侧,每组留下一个士兵来回走动看守好,其他人挤压在一起睡着了,还响起了鼾声。
  有了!马文才心念一动,对马彪耳语了一阵。马彪点点头,两人暗暗地在木桩上磨动手上的绳子,磨的声音不小,但没超过那些打鼾的声音,而且这木屋里有横行,两个士兵没有在意。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绳子磨断了,两人的手上也沾满了鲜血,他们继续悄悄地将脚上的绳子解掉,看着其他人已沉沉睡去,两个看守显然有些疲倦,马彪开始翻来覆去折腾。
  两个看守一听,马上凑过来问:“干什么?”
  “兄弟,他被蛇咬了,要请你们帮帮忙。”马文才焦急地说道。
  “哪个地方被蛇咬了?”两个看守问道,脸已凑到木栏的空隙中,这时四个人相距得很近,马文才轻咳一声,两人同时射出右掌,快如闪电般扼向两个看守的脖子,那两个看守哼都来不及哼,脑袋就耷拉下来。
  马文才与马彪爬上木屋顶端,从空隙中爬了下去,捡了两个被扼死的看守的枪,趁夜色向森林中逃去。
  军用地图被搜走,他们只有凭感觉向东摸去。
  第三天下午,马文才觉得可能进入坤沙的领地了,两个人在树丛中休息,由于连日只有野果充饥,此刻两个人早已精疲力尽,就在这树丛中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应该尽快接上头,马文才想着,叫起马彪向丛林外摸去。  “不许动!”
  “把枪扔出来!”
  丛林外突然响起一片缅语吆喝声,还有几支冲锋枪在嗒嗒地朝天放枪,显然,他们已被团团包围了。
  “把枪扔出去。”马文才对马彪说道。
  两人把枪扔出去,丛林外又响起叫喊两个人抱头出来!
  “出去吧。”马文才对马彪说,两个将手抱在头上,走了出去。
  丛林外已站两大队人马,很多士兵都持冲锋枪,还有两挺机枪也架在那里,显然,对方并没有轻视他们。
  这时,从人丛中走出一个人来。他中等个头,粗短的头发微微弯曲,面色黑红,作战服上挂着中校章。他向马文才马彪喝道:
  “两位‘打熊’的,罗司令想见见你们,为什么不辞而别?”
  “哪个罗司令?”马文才问道。
  “哈哈哈,还有哪个罗司令?”那中校不怀好意地笑着。
  “是罗兴汉?”马文才有些疑惑,怎么还没有逃出这个魔鬼的领地?
  “不是他还是谁?来人,把他们捆起来!”
  几个士兵上来将两人五花大绑起来,推到中校前面。
  中校看着马文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他惊喜地叫起来
  “团长?你是马团长?”
  马文才看着眼前这个中校,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你是——噢!你是拉罕啊。”
  “你果真是马团长,你还记得我”,中校有些兴高彩烈。
  “你怎么混到这里来了?”倒是马文才先发问。
  “唉,那次战役后,我逃回家呆了一段时间,后来投奔了彭司令,前段时间刚刚并入罗司令的。”拉罕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呼叫道:
  “来人,快给马团长松绑,看我一看到老团长,太高兴了,竟忘了给团长松绑,马团长,请你原谅。”
  “拉罕不要叫我团长了,我早就不当什么团长了,你若念旧兄弟情,叫我马大哥就成。同时,请你放我一次,我有要事需要马上向东边赶去。”马文才对中校说。
  “好说好说!马大哥,你既然到了这里,就到小弟那里坐坐再走,你这么急急忙忙往东赶,定是去坤沙司令那里,这里离他们远了。”
  “我负责罗司令东部的防务,离这很近,前天接到总部的命令,要我截住两个逃跑的猎人,没想到会碰到大哥。”
  拉罕一挥手,领着马文才和马彪向他的指挥部走去,这是一个在山谷中的临时兵营。由一个帐篷和木棚组成,看模样驻扎着两个营左右的兵力。
  当晚,拉罕盛情款待了马文才和马彪,他们详述了别后的情况。
  拉罕以前在马文才手下当连长,很得马文才赏识。他们的私交好,最后那次战役中,护送马文才出来的人中他是其中的一个,最后他与赖拉、拉罕三人在马文才的催促下向西逃了。
  之后,拉罕投靠了当时在缅甸东部地区的武装。前几年,这股武装与卷土重来的罗兴汉勾结在一起,控制了金三角地区西部的鸦片、海洛因的生产和销售。
  拉罕在罗兴汉的武装中任团长。在指挥部驻扎了两个营左右的兵力,其余一营多的兵力合散在指挥部前翼,主要是防止坤沙从西部地区的非法购销。
  拉罕听了马文才大致的状况,邀约马文才与他合伙干,马文才婉言谢绝了。
  次日凌晨,拉罕给马文才和马彪派了两个向导,送给他们一些枪支弹药和干粮以及一张军事地图,他们便趁着天不亮,进入了坤沙的领地。
  这一带属于湄公河流域,气候异常炎热,森林茂密,林中还有蟒蛇出入。
  当天中午刚过,马文才和马彪就被坤沙手下的一队掸族士兵拦住了,他们被带到了一小座用帐篷支起的兵营内,他们并没有捆他俩,只是收走了他们手中的枪支,好像他们已得到某种命令在等待马文才这个不同寻常的大买主。
  在指挥部,一个指挥官摸样的人走出来,是个上尉,用缅语与马文才对上了接头暗号,“大象到里去了?”上尉问道。
  “钻到了柚树林中,”马文才也用缅语答道。
  “是上了天还是下了地?”上尉又问。
  “上了天。”
  “来人,安排这两位先生住下,”上尉命令道。
  暗号对上了,三级暗号,他们才进入外围。
  他们在这座小兵营住了三天后,上尉安排一队士兵将他们护送到一个较大的兵营,在这兵营对了二级暗号,住了两天,二辆越野吉普把他们从山区公路送到了一个长的山谷,山谷中住扎着许多兵营,在兵营中间分布着几个海洛因加工厂,加工厂周围防守非常严密,到处有持枪巡逻的士兵。
  马文才和马彪被带到了山谷侧边的小山坡,这些山坡上长满了高大的椰子树和棕榈树,翠绿的树林间散布着一栋栋二层楼的小别墅,有的别墅还建有游泳池,楼前有草坪和花台,花台中有各种生长于热带的异草奇花,其中也有罂粟,不是很大的花朵正在娱艳地开放,正体现了金三角的特色。
  马文才和马彪分别被带到了两栋别墅里,相距不远,但不能相互走动,别墅周围有铁丝网,门口有士兵把守,卫兵的任务不仅是守卫,还有监视的任务。
  马文才被人带进院子后,那人问他道:“先生,是先休息还是先用饭?”
  “先休息。”马文才说。
  那人对别墅里的管事说了些什么,走开了,管事员是一个衣着整洁的老头,他用汉语彬彬有礼地向马文才说道:
  “先生,请你进去好好休息吧。”说罢用手向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马文才简单地道谢,向里走去,房里的地板上铺着地毯,空调机放出凉风很凉快。
  马文才刚一停歇,很快从里面走出两个身穿短裙衬衫的女招待,娇滴滴地用汉语说道:“先生,你好!请好好休息。”
  说着来接他手中的行李实是一件外衣,管事已溜到门外。
  其中一个女招待将马文才领到楼上的卧房里,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在浴池里放好了水,过来对马文才笑着说:
  “先生,你请洗澡,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请你出去!”马文才混声说道。
  女招待仍然满面微笑退出了房门。
  马文才一觉醒来,已到下午。他换了卧室衣橱里备好的干净衣服,向楼下走去,楼房前面的草坪上有一个较大的游泳池,有几个女郎穿着三点式泳装在碧水中游泳嬉戏,还有一两个则卧在草坪中的红伞下,夕阳晒在他们光滑的皮肤上反射出一层光晕,有几个看到马文才走过,还向他叫道:
  “先生,游泳请到这。”
  马文才知道,这些女郎是别墅的招待,也是“金三角”的陪宿女郎。她们都长得很漂亮,很聪明,表面上他们是招待来这里的重要客人,实际上她们同时监视来这里的买主,并为她们的主子刺探情报。
  这些女郎有来自越南的,也有来自泰国、香港等地,甚至还有来自日本和欧洲的。当然,她们多半是被诱骗和拐骗到这里的。从她们的来路,也可看出“金三角”毒品的去向。
  晚餐非常丰盛,来陪餐的一个中校告诉他要他先好好休息几天,“马先生,司令对你的到来很高兴,他将亲自会见您。”中校说。
  从接待的规格来看,坤沙确实没有小看他们。
  马彪那边的情况如何呢?马文才倒不耽心。路上他们就商量好,如果被分散,马彪什么也不说,一切由马文才安排。
  晚餐结束,中校告辞了。
  马文才在花台边散步,观赏着那些正在盛开的罂粟花。硕大的花朵在黄昏中显得更为娇艳,马文才望着这些花朵,有些纳闷,这么美丽的花怎么就能结出那么恶性毒的果实,会使那么多人疯狂呢?有些被毒致死的人甚至不知道使他们飘飘欲仙,寻死觅活的白色粉末是以这样漂亮的花朵结出的果实中提取出来的。
  这种漂亮的花朵结出的果实中含有一种乳汁,将这种乳汁干燥而提炼即得鸦片,是棕褐骨块状,有一种特殊的气味。通过鸦片注射用药,复方樟脑酊,复方桔梗片中即含有此种生物咸一类物质,主要的成份是吗啡,对止咳和止哮有较强的作用,同时具有明显的提神功力,而海洛因实际上就是高纯度的吗啡。
  其实,使人疯狂的不是这些花,也不是由这些花的果实的分泌物中提取的海洛因,使人疯狂的恰恰就是人自己,如果不是人去将这些果实变成害人的毒品,那么罂粟是不会使人谈之色变的神秘植物,而仅仅是自然界中普普通通的植物,就它的花和叶而分,也不过是园艺学上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而已。
  但是,人为什么要让自己变得那么疯狂呢?疯狂源起于人的无知、愚昧和邪恶的心态。
  人类在生存的搏斗中,更多的时候都是将力量投放在与人类本身的搏斗上。在人类的发展史上,几乎找不到没有战争的时光。现代人类的文明在道义上肯定了每个民族的生存权,肯定了自身的价值,但这有一个前提,整个人类必须是协调发展的,任何国家和个人不能无端地否定其他人的生存权利。
  然而,人一旦有了那些邪恶欲念,他便要疯狂了,就不再去顾及其他人的生存,不但自己疯狂,也使他人疯狂,毁灭自身,也毁灭他人。
  而人的愚昧无知或好奇无聊使他无法拒绝疯狂的诱惑。就像那些淹死在祸水中的人,他们在汗毛孔扩张,脑神经昏昏然,飘飘然的时候,居然就忘记了沉在祸水中的后果。
  越是自负的人,越不容易看清自己。
  马文才自认为是理智的,其实,他不过是一种沉静的疯狂,履行着一种使人不易察觉的邪恶。
  此刻,他呼吸着罂粟花释出来的芬芳。
  轻风吹过,似乎香气更浓了,原是花丛后面走来一个女郎,半透明的泳装将她优美的曲线衬得若隐若现。
  “小马先生,在赏花呀!”女郎娇滴滴地问道。
  “我,小姐,有什么事吗?”
  “先生一个人不寂寞呀?”
  “小姐如果没有什么事,请让我安静安静好吗?”
  “哼——”女郎一声轻哼,款款走开了。
  马文才微笑着摇了摇头。
  夜深了,马文才一个人闷在房里抽烟,想起那些女招待,他不由得暗笑——坤沙就靠这群小娘们来获取情报?他摇摇头。当然不是,坤沙手下有一个相当精密的情报网,他们与世界上主要的贩毒集团都有联系,这些陪宿女郎主要对付那些冒名来的坐探的。可是像他们这个行当的人,从来不把重要文件带在身上的,她们能够得到些什么呢?
  他这个人不近女色,由于他本身的能力和这一特点,使得林恩等平远地区贩毒集团的杰心人物对他特别信任和需要。
  当晚,他挡驾了三次陪宿女郎的叨扰。
  临睡觉时,他准备锁门,当然锁是锁不死的,只是意思而已。
  这样过了几天,对方基本证实了他们身份,他们与世界上主要的贩毒集团都有联系。
  他此次前来,主要是验货,组织交款和提货、运输;同时通过亲自洽谈,建立长期的供销关系,大致行动已与林恩等人讨论过,而具体细节只有他知道。
  经过认定身份后,由那个陪餐的中校带领,与坤沙的特使对上了一级暗号。
  在一个密室里,明亮的灯光下,马文才和特使进到了15分钟的手语暗号交谈。
  他们两个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
  特使打了个手势,留在外面的人欢呼起来,之后,他们在中校的暗示下,参观了海洛因加工厂。
  加工厂里有来自美国和香港的工程技术人员在指挥。这里生产的是4号海洛因,纯度在99%以上,由小塑料袋包装,商标是双狮踏地球,所制比较粗糙,可能就是附所制的。
  马文才边参观边提了一些问题。
  参观完毕,马文才随手抓起了在箱的成品,递给马彪,马彪手指一弹,一个小洞露了出来,马文才随手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嘴中动几下,吐了出去,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中校又带他们去检验仓库中大批的成品。
  一行人乘装甲车,行驶一公里左右,到了重兵把守的仓库,仓库是用钢筋水泥结构建成的,戒备森严。在毒品市场上,同等重量的海洛因价格比黄金还要贵几十倍,这里的防护措施也说明了这一点。
  到了门口,中校与守护的卫兵说了一下,卫兵打了个电话,才放他们进去。这样过了几道门,才进入存放海浴因的仓库。
  “看,这是我们这里的精品,全是4号,马先生可以亲自体会。”中校热心地介绍着。
  马文才和马彪重复在加工厂的动作。马文才点点头,对中校说:
  “中校先生,我们可以谈了吧?”
  “好,我们马上安排。”中校说道。
  谈判安排在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里,由马文才,马彪与坤沙的特使三个助手谈。价格已没有多少好谈,双方都有数,很快就确定下来了。接下来主要是交接款的方式,双方谈定了由坤沙方面负责将海洛因运到中缅边境一侧,款项在缅甸境内由马文才的代理人结清,中国境内则由马文才一个负责了。
  谈判很顺利,一个下午就结束了。
  休息了两天,中校先将马彪领了过来,他恭敬地对马文才说:
  “马先生,司令要亲自会见您,请您准备一下就走吧。”
  马文才整整衣袋,三人乘坐一辆小霸王轿车,向山谷中驰去。
  车远远地就在一座比较大的帐篷前停下来,穿过一列岗哨,来到帐篷门口,门口的卫兵向三人行礼,并向里面报:
  “马先生到!”
  “请进!”里边传出一个微微苍老而不很威严的声音。
  三人走了进去,被人安排在沙发坐下来。
  帐篷陈设豪华,地面铺着地毯。在沙发对面,他脸色紫红,眼光阴郁,身穿黑绸布制成的掸族服装,在他旁还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全副武装的大汉,帐篷的正面和一侧,还有两队持枪的士兵。
  中校指着老头,向马文才介绍:
  “马先生,这位就是司令。”
  又转向老头——:
  “司令,这位就是马先生。”
  “坤沙司令,久仰大名。”马文才起身招呼道。
  “啊,马先生,不必客气,请坐!请坐!”
  老头微微欠着身,向马文才说道。
  “司令东征西讨,创下伟大事业,可敬可佩,”马文才恭维道。
  “我,马先生过奖了。马先生也是能征善战,况且年富力强,正是后生可畏呀。”坤沙居然也斯文地谦让。
  “哪里,哪里,司令过奖了。”
  “马先生,不必客气,您已经买走了我们的产品,我们希望马先生与林先生的精心经营下,将来80%的产品由你们转运,愿我们共同的事业和合作成功。”
  “但愿如此,况且我们的合作领域可以扩大,例如军火方面,不知司令有无兴趣?”
  与坤沙会面后,马文才和马彪正式完成在“金三角”的任务,启程回国。
  宽阔的湄公河像热带丛林中的一头驯服的巨蟒,在浓密的树林中缓缓流淌,沿途是各种水族以及遍地的蚂蝗,凡是湿地和积液的水潭上则一层层厚厚的花斑蚊子,只有蟒蛇敢在这里出没。一般的小动物则生活在远离江流的山林里。
  马文才和马彪在沿江不远的丛林中向前行进。他们在坤沙的司令部里得到称心充实的装备,除干粮和枪支弹药、军用地图之外,还有热带丛林中必备的全套胶皮护身衣,防护油,急救药品等,有这些东西,他们的行程顺利多了。
  他们沿湄公河的流域北上,半个月后便进入了中国境内的西双版纳,又从西双版纳悄悄进滇西的澜城。这一次他们没有住到高翔家里,而住到一个在澜城城郊的代理人家里。
  马文才和马彪分别找了几个代理人,向他们传达了“柚木行动”的后部分计划。  这期间马彪曾偷偷到过高翔家里,将一个装有五公斤高纯度四号海洛因的密码箱寄存在商翔家里,并暗示高翔可自行处理,马彪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以后来澜城执行任务时更方便些,因为滇西入境的事务还需要来处理,而高翔在城中的住房又是个理想据点。
  高翔在送走马文才和马彪后,已将马彪留下的海洛因吸光了,并与城中的两个贩毒分子有了联系,开始他只是寻找快感,到后来不吸就头疼脑胀,手脚酸软。现在一下看到了马彪又送来这么多,自是高兴异常,对马彪的要求满口答应。
  马文才和马彪布置好滇西的运输事项,随同瑞丽拉上来的五车柚木,赶回开远。  “三叔及粮食到。南飞。”
  边防总情报室接到了南飞同志的电报。
  仲夏之夜,满天的繁星眨着眼睛。青草池塘,蛙声阵阵。炙热的白天逝去。夜晚渐渐凉了下来,人的呼吸终于舒畅些了。
  马龙和纳彩芸漫步在田间草地上。
  默默地,谁也不说话。
  只有蛙声轰鸣。
  忽然,纳彩芸一声长叹。
  “干吗?彩芸?”马龙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哦,马龙哥,文叔回来了,他给我带来了一些新书。”
  “他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他出去了快两个多月了,黄昏时刚到的。”
  “给你带来了些什么书?”
  “几本傅雷先生译的名著和几本英文原版小说。”
  “哦,不错嘛。”
  “如果你喜欢看,我给你带几本来。”
  “这样吧,你借给我两本英文原版小说,明天给我带来,好吗?”
  “不——好!你干吗不到我的书房里去看?有人想去,我还不理呢!”
  “哦,我深感荣幸!不过,男女授受不亲嘛,我怎么好意思呢!”马龙开玩笑说。
  “嗬,你还来这套老封建,真乃朽木不可雕也——”彩芸也拖腔拉调地学着他说。
  第二天,马龙到街上转了转,果然是马文才到家了。看到马龙还很客气地打了招呼。
  “三叔出走了,云雁。”公安厅接到了密电。
  马彪回到家里,母亲和爱人都还没有吃饭,好像知道他会回来似的。异常地推迟了吃饭时间。看到他满身风尘,他母亲忧虑地问:“阿彪,又到哪里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个音信。”
  “妈,没有,我与文叔去做一笔生意,已经谈成了。”马彪兴奋地说。
  他爱人林芳已经端来了洗脸水,脸上露出半忧半喜的神色。
  “彪哥,先洗洗吧。”
  “芳妹,这一段时间都好吧?”马彪关切地问了一声。
  晚饭后,在母亲的催促下马彪早早地休息了。
  卧室里爱人林芳先进去了。卧室里也有电视,她正在看卫星电视中文台,手里拿着摇控器,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显然她并没有认真看,而是眯着眼。
  马彪望着她那美丽的脸庞,柔和的灯光照耀下,浓浓的秀发下是一脸的忧戚。他的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他轻轻走上前,双手拥着林芳丰满而柔软的娇躯,柔声说:
  “芳妹,很对不起,没有时间好好陪你。”
  林芳轻微啜泣起来。
  突然,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马彪,喃喃地说道:“彪哥,以后再别去干那种事,我们远走高飞吧,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天天在一起好吗?”
  “没事的,别怕,芳妹,没事。”马彪流露出轻松的口吻,并爱怜地拥抱着林芳。
  马龙正在办公室看一份文件,他前天刚下乡回来。
  “小马,能陪我走一趟吗?”
  马龙一抬头——
  “哦,是林副镇长,有什么事吗?”
  “田心村的马占三老倌家有点事,其它同志抽不出时间,如果你有空,陪我走一趟吧。”
  “好吧!”马龙说着站了起来。林恩带着他钻进了一辆皇冠轿车。
  车子停在田心村一户最穷困的人家——马占三家里,他家破烂的房屋在那些星罗棋布的洋楼中像鸡立鹤群。
  马龙有些纳闷。这些村寨他原来是很难进来的,林副镇长怎么轻易就把他带到了这里?
  两人下车走了进去。
  马占三一家三口正坐在屋子里,他们老两口只有一个憨傻的孩子,三十多岁的人了,什么都不会做,而老两口已经老了,做不了什么重活,怪不得这么贫困了。
  看到两人进去,马占三赶快起来抬凳子。林恩摆摆手,在一张脏凳上坐了下来,马龙也跟着坐在一张落满尘灰的凳子上。
  “马大哥,你家今年的境况如何?”林副镇长开始体察民情。
  马占三诚惶诚恐地说道:“唉,林副镇长,这几天想买点药给稻谷打药,可是家里没有一分钱啊。”
  “哦,政府会帮你们想办法的,这位小马同志,是民委派下来蹲点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向他反映。”林恩说道。
  “哦,小马同志,得靠你们救济啊……”
  马占三将家里的困难详细地向马龙述说了一遍,末了,加一通感谢政府和感激林副镇长关心之类的话语。
  “小马,回去后,你跟老李说一下,给马大哥家拨点救济款。”林恩说道。
  “好吧,我回去向老李反映一下马大叔家的情况。”马龙回答。
  回到镇里,马龙将情况向老李反映了,老李听后,冷哼一声,对马龙说:“这个马占三是屡教不改,他已将分给他的五亩田卖了四亩。”
  “田地不是不可以买卖吗?”
  “小马,这里的情况非常复杂,你要当心啊!”
  “那他家里的救济款批不批?”
  “哼,既然林老头出马,我们只有批给他。”
  “这是怎么回事?”马龙不明地问。
  “唉,一言难尽,对这个林老头,你得提防着他一点。”
  接着,老李给马龙讲了一件事。
  去年三月,林恩与他手下几个人到贵州黄果树瀑布去游山玩水。回来的路上,在鲁甸的一个小镇上,车子被挡住了,只有慢慢往前开,这时,鲁甸的农民张某搬东西慢了点,林恩出去骂人,张某气不过,回骂了一句,跟随林恩去的两个青年就下了车把张某抓上车,一直挟持到平远镇,非法关押了十多天,将张某打得遍体鳞伤。
  “上面知不知道这件事?”马龙问道。
  “怎么不知道,可是谁管得了?你没有看到街上那些摆摊卖枪的吗?谁来管他们?”老李一脸的愤然。
  马龙无言了。
  是啊,就已了解到的情况看,这里发生的一些怪事比这恶劣十倍的多的是。
  1986年1月16日,公安干警到松毛坡村抓捕特大贩毒犯马礼。有人密谋策划清真寺高钟,煽动数百人围攻殴打公安干警,强迫干警交枪。
  1987年6月28日,不法分子煽动数十人,打砸平远公安派出所,打伤八名干警和综合治理工作组人员。
  1987年12月30日,公安干警查处一违章驾驶者,又有人暗中策划,煽动近千人打砸平远公安分局和派出所,投手榴弹,打伤、炸伤干警十名,烧毁警车和档案材料,放走多名在押人犯。
  ……
  这些不法分子,以为人多势众可以胡作非为,在当地贩毒,贩卖枪支弹药的犯罪分子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坐牢一阵子,享受一辈子,杀了我一个,幸福几代人。”这种罪恶的认识使他们的犯罪行为更加疯狂。
  有迹象表明,这主管政法事务的林副镇长是庇护不法分子的核心人物,但如何证实呢?
  马龙陷入了沉思。
  两个月以来,又有大批毒品涌进平远地区,毒品交易更加猖獗了,接连发生了几起吸毒致死事件,还有的因争取顾客,大打出手,贩毒集团中上规模冲突和火拼时有发生。
  在平远外围的堵卡点,截获了近百公斤毒品以及大批枪支弹药。
  县民委给马龙打来电话,要他先撤回一段时间。
  可是,马龙的侦察工作正有新的进展,如何能走开呢,他请示继续坚持岗位。
  他通过潜伏跟踪,发现几个有名的毒枭,如马金、马木等人,近一段时间里频繁出入林恩家里,林恩手下的人偷偷议论:
  “听说霸王今天派人送来三枚金戒指。”
  “不,是五枚,我在里面亲眼看到的。”
  “昨天,马二哥提了块石头给老头子,老头近两天心情特别好呢!”
  在频繁出入林恩家的人中,还有平远镇办事处党书部支记王转、田心村清真寺管理马秋等人。
  经连续两天的潜伏侦察,一天傍晚,他发现马文才和马彪先后进了林恩家里。
  平远地区的文武二将到林恩家里干什么呢?
  第二天,马彪在平远地区消失了。因马龙的主要任务是监视马文才以及林恩等人,不知道马彪的去向,他通过了秘密渠道报告了上述情况。
  由于连续几天的侦察,马龙终于病倒了。
  这时已是八月份,纳彩芸到过马龙住处几次都没有找到他。
  这天下午,她又来敲马龙宿舍的门。
  “咚,咚,咚!”
  “谁呀?”里面传来马龙病蔫蔫的声音。
  “马龙哥,是我呀。”纳彩芸高兴地说道。
  “好,你等一下。”马龙在里边说。
  不一会儿,马龙出来开门,他一手扶着门框。
  纳彩芸一进去,只见被子还零乱地放着,她看看马龙的脸色,急切地问道:
  “马龙哥,你怎么啦!生病啦?”
  “有点不舒服。”
  “你快上床歇着吧,我去去就来。”纳彩芸说着跑了出去。
  没过多长时间,她又跑回来,手里拎着一些水果和饼干。
  “马龙哥,要不要找医生来?”
  “不用了,休息休息就会好的,彩芸,你假期不出去玩呀?”
  “不去了,要留在家里复习。马龙哥,前两天你是不是出差了?我找你几次都找不到。”
  “啊——是的,有一些事情,下乡去了一趟。”
  “马龙哥,吃苹果吧。”纳彩芸说着,将削好的苹果递上。
  马龙接过来边吃边说——
  “彩芸,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有,你才像有心事呢!心事重重!”
  “是不是,还有老气横秋?”马龙接过话。
  两个人都笑起来。
  “哦,马龙哥,你没有吃过饭吧?”
  “没有,不饿嘛。”
  “这样好了,待一会儿我给你煮点稀饭送过来,你不要去打饭了,啊?”彩芸关切地说。
  “啊,不行不行,你找一本书看着,待会儿我去打饭吃算啦。”
  “为什么不行呢?不过我先听你的,你好好睡吧。”彩芸说着,拿起一本书看起来。
  马龙迷迷糊糊,纳彩芸已不在身边,离吃饭时间不远了,马龙起床。
  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来:
  “我来啦!”
  马龙开了门,只见纳彩芸笑盈盈地站在那里,双手端着一个大大的保温壶。
  “彩芸,端着什么?”
  “急什么嘛,进去再说吧。”
  她给他端来了可口的稀饭和菜。
  马彪一出平远,边防队情报室就收到了南飞的密电,沿途作了监视部署,可是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
  马彪此行有两个任务,一是监督滇西代理人执行“柚木行动”的进展。二是伙同两个贩枪犯到滇西贩卖枪枝,他们都是化了装去的。
  几天后,他出现在澜城,自然是住在高翔家里。
  高翔此时的毒瘾比马彪大,连马彪都劝他要减轻剂量。
  高翔点点头,但他自己也觉得不由自主了,开始产生的那种灵感突发的飘飘然的感觉不复出现,爱人觉察到他吸毒之后,与他分居了,艺术家潇洒的派头在他身上渐渐地消失,而多出现在他脸上的是沮丧和颓唐。
  马彪到瑞丽去了一趟,回到澜城已是半个多月以后,他在郊区一个代理人的家里休息了两天,去拜访高翔。
  到宿舍一看,没人。
  到学校里一打听,那人狐疑地望着他:
  “你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我是他的朋友。”
  “哼,他死了!”
  马彪一愣——
  “什么?”
  “他死了!”
  “死——了?”
  马彪从澜城音乐学院打听到了高翔死去的经过。
  原来高翔的毒瘾已经发展到了静脉注射,他走后没有几天,高翔就失踪了,因此,也没引起人的特别注意。
  两个星期后,一伙民工要在学校里施工,打算去清理一间旧工棚,还没走到工棚前,突然从里边飞出许多绿头苍蝇,并传来一阵阵恶臭。几人走上去一看,一个人已死在那里。后来公安机关来验尸,证明死者是高翔,系注射海洛因中毒致死。
  这只昔日的云雀坠落了。
  在澜城音乐学院,引起了极大的震动,一方面,人们对海洛因的毒性有了感性的认识;另一方面,云雀之死也引起了人们的深思。
  他给很多人带来惋惜,他给很多人带来困惑。
  人到底在追求什么?人,到底需要什么?
  与同龄人相比,高翔在事业上可以说是极为成功的,也是一帆风顺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教授,这是许多将到中年的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称号和待遇。
  在爱情上同样也是一帆风顺。
  他的妻子,张静茹是他读大学期间低他两届某医科大学有名的校花。他们相识在第二届春城大学生联欢晚会上。
  张静茹当时还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具备一个漂亮女孩子难得的优点——温柔贤惠,善解人意。这使得当时高翔这只“红土高原的云雀”,多少女大学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对张静茹一见钟情,而且情有独钟。
  张静茹,原籍离春城不远的滇南一个中等城市,但她在毕业时毅然放弃了留在春城的机会而是奔赴滇西的澜城,去和云雀比翼同翔。
  这本是世间少有的美满姻缘。
  可是,结婚之后,高翔面对娇妻爱子,莫名其妙地感觉缺点什么呢?
  也许是太顺利了吧?但这是一种苍白的理由。
  事实上,就高翔生活圈子中某个范围来讲,他取得了令人炫目的成就,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卓有成就的艺术家。他不乏才气,也不乏创造性。
  但是,遗憾的是,他缺乏一点对生活执着的真诚,对人类苦难深深同情的那种博大的心灵。这种弱点在一般人的身上算不了什么,但在他这样一个人物身上出现,就有些危险。因为他面临的是自身死神的诱惑。
  社会环境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的原因。因为外在的充实是赶不走内在的苍白。
  如果一个人缺乏内在的发展动力,他的生命之树就会缺乏维持旺盛生机的洁净的源泉,其结果是自然的枯萎。
  那么毒是不是真的戒不掉呢?
  就在高翔死前不久,澜城戒毒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同样在澜城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刚从某医学院毕业的女学生小王,就分配到戒毒所,从事戒毒工作。小王为人热情,她爱幻想,对工作具有献身精神。
  她看到戒毒所的工作效率极低,而工作效果更小。
  有的少男少女小小年纪就染上了毒瘾,来了几次仍没有戒掉。当他们的毒瘾发作时,不少用头去撞墙,有的用肮脏的指甲撕拉自己的脸,有的则在地上翻滚,有的发出野狼般的嚎叫……
  简直是一幅地狱惨象!
  为什么现在的戒毒方法收不到较好的效果?能不能找到一种更好的方法呢?
  小王冥思苦想。
  有了!何不在自己身上试试?
  她找到了好主意。去找了有关资料,按照有关资料的记录试验起来。
  第一次注射了少量嘛啡,只感觉有些兴奋,她一看资料本符合,可能是剂量太少,没有出现飘然的感觉。
  于是她加大注射的剂量。
  出现了,出现了飘然的感觉,身体如浮云雾中,意识也不受控制了,如神游太虚,飘飘渺渺,恍若仙境……
  这种感觉过后,她觉得脚酸手软,头痛恶心,很不想吃饭。
  她开始给自己治疗。
  很快就恢复了。
  再加大剂量呢?她设想,又试验。
  在第三次试验后,她脑袋中出现的想法变了——
  最后注射一次!她对自己说。
  她将试验方法都详细地记录在笔记本里。
  可是,她的最后一次,却一直持续下去,不能自己,发展到常要注射大量海洛因。
  她由一个戒毒工作者转变成了一个吸毒者。
  那么,毒瘾真是戒不掉了!
  也不尽然!
  纵观古今中外,在长期染上毒瘾后,在短期内一次戒除并不再沾染的人大概只有一个——张学良将军。
  这里,最根本的是一种意志力度的差异,同时是一种大境界的天壤之别。
  澜城人没有考虑那么多,但高翔和小王的沉沦,的确,使他们谈毒色变了,使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也不敢再冒险试毒。
  人啊,为什么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否醒?
  如果人们每一种试验都要拿生命去尝试才能得到,那么,每个人有一百次生命也早已丧失殆尽了!何况,每个人的生命仅仅一次!
  人类文明的发展,文化知识的传播,告诉人们可以从知识中获得许多体验,可以避免生命无价值的浪费,可是,人们认识了多少?


十八

  碧血黄花。
  又是一个金色的秋天。
  虽然,平远地区的犯罪分子极为嚣张,但是还没有能将四季倒过来。
  庄稼成熟了。
  马龙的侦察工作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以林恩,马秋、王恩,马文才,马彪等组成了平远地区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他们披着人民代表、政协委员、党员干部的外衣,利用窃踞的基层党政大权、打着维护本民族利益,振兴教门,为教牺牲的幌子,纠集了马方、赵兴、王英、马木、马亮等大毒袅为首的上千名犯罪分子作为其社会基础,千方百计欺骗压制群众。
  他们不但自己带头贩毒、贩枪,而且庇护引诱一批又一批青年走向犯罪道路。每当政府执法,他们就指使人到清真寺敲钟,煽动人们起来对抗,使政府无法开展工作。
  有一天傍晚,马龙跟踪马文才来到了马亮的住宅。马龙在附近的包谷地里潜伏了一夜,幸好他拿好了外衣备用,但秋夜还是将他冻得发抖。
  马文才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显然是住下来了。
  他们在策划一个什么行动呢?马龙望着屋里的灯光猜测着。
  可在住房周围有许多携冲锋枪的流动哨,他们还不时用警枪棍式的强光电筒向往房周围乱照。
  这些流动哨一直没撤,他们分做了三班换班三次,这可苦了马龙,他一直熬了一夜,眼睛布满血丝,通红通红。
  天还没全亮,马文才走出了马亮的家门,在他后面居然跟着马彪以及几个马彪的神枪手弟兄,再后是马亮,前前后后上百人都带着冲锋枪分成几队向后山摸去。
  这是干吗?马龙有些迷惑不解,不过他还是远远地跟踪了过去。
  突然眼前一黑影一晃,他马上卧倒在草丛里,仔细望去才发现沿着人群的去向,树跟下石头边,布置了许多明暗哨。
  一身虚汗发自全身,他微微喘息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岗哨,来到后山山头,在丛林中潜伏起来。
  这时,太阳已经全出来了,他拿出这一带年轻人当玩具用的望远镜来,向山下瞧去。
  在山下有一片宽阔而空旷的草场。一直连到外面的坝子。
  马文才等人站在草场边停了下来,马彪在比划着什么,他那些小兄弟们向四周散开去。
  “当当当……”附近青真寺的大钟响了起来。
  “哺哺——……”草场那边的小山后忽然传来数千人的叫声。
  紧接着,这些人就分成几队冲到了草场中,总数在3000人左右。很多人手握五四式手枪,肩扛冲锋枪,还有一些扛着轻重机枪,有的则带着自制的火枪。
  马龙紧张地注视着。
  马彪叫了一句什么,从每一队人中走出三个人来,马龙细看了一下,有几个是颇为嚣张的毒枭。
  这时,马文才站到他们面前,给他们布置着什么,那些人不断点头。
  末了,马文才把手一挥,那伙人归了队。
  马文才对马彪比了个手势,马彪顺着他的手势下的弟兄走到其中的一个队列前面,伊里哇啦地叫着什么。
  “啊——啊……”那一队队人马狂乱吼着冲向草场周围的山头。马文才拿着望远镜观看狂乱的人群。
  马龙望着望着,突然发现有一队人马往这里冲来,他连忙潜伏到附近一个比较高的山头,继续观察。
  只见这些人左冲右突,不时卧倒,不时又跳起来横扫一梭子。有几队已冲向周围的山头,几挺机关枪吼了起来。
  红舌从机枪口喷了出来,形成了几道交叉火力网,冲锋枪也跟着乱响。几枚手榴弹向他隐蔽的地方飞了过来,吓了他一跳。子弹击中处,泥土和石子翻飞,并没有什么固定的目标,而在草场边上观察的马文才和马亮等人还不断地点着头。
  这是在干什么?
  马龙继续观察,比较一下队形和火力网构成,方才渐渐明白起来。
  这是在摸拟军事演习!
  怪不得有人说马文才参加过外籍军队,文武双全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情况可是非常严重啊,这些犯罪分子竟然如此嚣张,公然要武装对抗政府!  马龙马上潜伏回镇里,将观察到的情况报告了上去。
  又是一个秋夜,马龙去监视“毒品大王”马金的住宅,他潜伏在包谷地里。
  包谷的叶子早已枯黄,霜结在叶上,风吹来,带霜的叶片轻拂在他的脸上,一阵阵寒意直透心头。
  马龙有些犯迷糊。突然他看到门口有三个黑影向他潜伏处逼来。
  被他们发现了!
  他感到有些不妙,马上向后潜退而去。
  “咔拉拉——”不巧碰倒一棵包谷杆。
  “啪”一颗子弹打空了,另一颗子弹差点打掉了他的左耳,鲜血直流。
  马龙奋力向包谷地中奔去,一串串枪声紧跟着追过来了。
  看到玉米地边有一片小树林,几乎是跳跃着进去的。
  一直跑了五六公里,才将追来的人甩脱。他一摸耳朵,还好,只是擦破了皮,血已凝固了,他拿出创可贴贴上,在树林中潜伏了一天,趁黑沉沉的夜色,潜回镇府。  这晚,他正在看书。
  “马龙哥!”
  纳彩芸一脸忧郁地走进房来。
  “发生了什么事?”马龙不解地问。
  “马龙哥,你有没有得罪林叔?”
  “没有哇,怎么呢?”
  “没有就好。你要答应我从今天起,要么回到县民委去,要么老老实实躲在这里,一处都别去!”
  “唉!你真是小孩子,不出去怎么干工作呢?”
  “你真是不可救药!在这里,谁在工作啦?什么事都干不成的,出去会非常非常的危险!”
  “哦,你有什么消息。”马龙警觉起来。
  “没什么,反正你得听我的!”纳彩芸坚决地说,流露惊恐的神色。
  下午,马文才突然到学校把纳彩芸叫回家里,很温和地向她问道:
  “彩芸,你喜欢马龙吗?”
  “文叔,什么意思嘛?”纳彩芸有些不好意思。
  “彩芸你必须认真告诉我!”马文才一脸严肃,关注的神色。
  “怎么啦,文叔?”纳彩芸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你喜欢他,你告诉他不要乱走乱动,或者赶快回到县民委去!”
  纳彩芸忽然意识到什么——
  “文叔,怎么回事?没有他我可活不成呀,你一定要帮帮他。我求求你了,文叔!”她的声音带着近乎凄楚近乎哭起来。
  因为在平远镇,由于马文才是她的叔叔的缘故,没有人敢欺负她。她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知道如果文叔认为是严重的事,那么必然是严重的。
  她隐约地知道,文叔是比较听林恩的话的,而其他人对文叔毕恭毕敬,因此她猜想是不是马龙得罪了林恩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林恩家的深宅大院里正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争论。
  “这小子肯定早就在注意着我们的行动,他的表现很不正常。”是林宏在说话。  “我手下人说了,那天晚上潜伏在包谷地中的人就是他。”横眉竖目的马亮说。  马亮是一个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家伙,他曾持枪杀他的老父老母,就是因为他老父亲奉劝他少造点孽。
  “不管怎么说,我们把他控制起来就行了,没有必要除去他嘛!”马文才的声音。
  “我同意大家的意见。”马彪说。
  “不行,不行,他知道我们的事情肯定不少,一定得把他除掉!”
  马亮咬牙切齿他说。
  “这个人留着太危险了,他已经开始注意林副镇长的活动。”林宏说。
  “别吵了,一切自有我来安排。”林恩沉声说道。
  从林恩家出来,马文才悄悄地对马彪说道:“阿彪你要注意那小子,别让他出镇去,也别让他接近林叔。”
  接连两天马龙一准备出镇,就被人挡驾,不是镇里这个有事,就是那个人要找他帮忙。
  他隐隐感到气氛的紧张。
  第三天中午,刚吃过中饭,林恩亲自来叫他,要他陪着去乡下。
  马龙犹豫了一下,还是与他去了。
  马彪在半个小时后才得到消息,他马上向马文才报告了情况。
  马文才一听,就感到大事不妙,急忙与马彪一起驱车追去。
  两个小时后,马彪一脸阴沉,把纳彩芸从学校拖去。车子疯一般向山里狂奔。
  在车上纳彩芸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车子在一片树林边停下。
  马文才满脸阴沉地站在林边。
  纳彩芸一看林中的景象惊呆了。
  就在马文才身边,一辆越野吉普翻在一边正在燃烧,司机的脑袋耷拉在车窗外,头破血流,已经咽气了。
  车子不远处,马龙静静地趟在草丛之中,殷红的鲜血染了一地,浸透到青草之中,浸透了周围飘落的黄叶,也洒落到了开满一地的金黄色的菊花中……
  “马龙哥,醒醒,马龙哥,醒醒……”纳彩芸边哭边喊。昏迷中的马龙很快被送到医院抢救。
  真是老天有眼,马龙的伤主要是外伤,皮被擦掉了几块。


十九

  由于非法牟取的暴利给这里带来的畸形发展,使贩毒、贩枪一直具有极大的诱惑力,许多人丧失良知,继续在贩毒贩枪的犯罪道路上下滑。
  平远地区的“瘾患”靠打针已经无法痊愈。犯罪分子猖狂到极点,工作队进村后,犯罪分子依然天天枪声不断。夜里,曳光弹拖着亮线专门从工作队平远公安分局房头上飞过,明目张胆地挑战。
  不知是有什么预感,10月,马文才,这个平远地区赫赫有名的“智多星”永远从这片使人疯狂的土地上消失了。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  平远地区的犯罪活动越演越乱,各贩毒集团的头目继续从邻国大批购进枪支弹药。他们形成了一种极其邪恶的共识,凡政策、法律不准干的,只要敢于顶着干就可以发大财。政府要干预就聚集在一起公开闹。什么东西能赚大钱,他们就干什么。不仅贩毒贩枪日益严重,其它如哄抢盗伐林木,收售被盗车,敲诈勒索财物,贩卖淫秽录相,赌博吸毒等都是很突出。土地随意买卖,不纳税,不办户口,身份证,不办汽车脾。不办结婚登记,不执行计划生育。总之,党的方针政策,国法,政令无法实施,政府行政管理也难以执行。
  1992年3月10日省委工作队和公安干警到车百泥村抓罪犯,遭罪犯分子袭击,致使两名工作人员牺牲,三名公安干警受重伤。
  平远地区卖的枪支弹药已危害全省,影响全国。而他们所贩卖的毒品则危及世界各国,平远街没有任何理由享受法外权,社会主义明净的蓝天下,不能容忍如此丑恶的现象继续存在,云南省把治理平远街列入了重要的工作日程。
  1992年8月10日中共云南省委平远镇社工作队进驻平远,阵容强大。工作组出发前,经过集训,省委书记、省长谆谆嘱托,希望工作队此去有出色的表现。
  工作队本部设在镇上的军供站内,有一个武警中队护卫。工作队分为田心,车白泥两个工作组。
  工作队一面召集基层负责人协商,一面走村串户宣传政策,同时摸清情况,查线索,了解违法犯罪的第一手资料。8月20日,平远公安分局在工作队的直接指挥下,连续采取了三次大行动打击违法犯罪活动。在小石桥交易处一次就收缴了654条枪。这次行动震动了一小部分人,有的主动拿出枪,但更多的毒犯仍潜伏观望,抱着侥幸心理企图蒙混过关。在他们来看,政府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接着,发生了一起悲惨的事件,一名遭通缉的罪犯藏匿在车白泥村中,省委工作队员、文山政法委员会书记金守平和省民委青年干部王明良带警察进村查找。为表示诚意,金王二人未携带武器。
  罪犯藏身的房子位于公路边。金、王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两名警察随后。屋里很暗,突然间有个黑影闪了一下,金守平冲上去拦腰抱住那人,并大叫一声:“不好了。”话音未落,一颗手榴弹爆炸了。金、王二人顿时栽倒,两名警察也受伤了。金守平的头盖骨被当即板掉,王明良受伤昏迷,受伤的警察挣扎着爬出来,警车奔驰去镇上报案。
  援兵赶到时,罪犯纵火烧了房子,浓烟滚滚。罪犯逃不了则从厨房里往外打枪。警察和武警围住厨房登上屋顶揭开瓦片,击毙歹徒。
  天空湛蓝,金守平和王明良的遗体被从瓦砾中抬出来。从扭曲挣扎的姿势看,王明良被炸后没死,他在烈焰中痛苦万状,但因身负重伤而无力逃离火海,终于被活活地烧死。这位刚娶了娇妻的青年化作了一尊漆黑的铜像。
  两位队员的殉难在工作队员的心中激起满腔怒火,引发了全社会对平远罪犯的仇恨。
  治乱世用重典,这是历史的法则。
  1992年8月31日凌晨,随着三发信号弹从平远上空腾空起,3000多名公安武警官兵奉党中央国务院的命令打响中国最大的扫恶势力贩毒贩枪大战。罪犯纷纷落入法网。他们终究没有逃脱法律对他们的制裁。
  在平远严打的表彰会上,人们没有看见到乌蛮。他又奔赴新的缉毒岗位,到最前沿的勐龙市边防检查站,担起更重的担子。他说,他一定要抓住勐龙境外的大毒枭马文才。
  省厅作战室里。正面墙壁上挂着边境地图,公安厅的领导和总队领导同志围坐在一张办公桌周围,研究堵截走私分子的方案。沉着、刚毅的厅长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家的意见。他走到地图旁,指着地图说:“据各方面的情报证实,走私分子进入我境内,准备经平河、象达等地,以荒田寨为第一站。然后,翻松山泅渡潞江,经施甸、下关,直窜甘肃贩卖。这是一伙阴险狡猾的武装走私集团,决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我们必须在他们入境后即将他们堵获……”他把小红旗果断地插在地图的“荒田寨”上。
  漆黑的夜,没有一丝风。集合,点名,加油,架设天线,和上级联络……一切都在紧张迅速的节奏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道道紧急命令,通过各种方式和途径向各个方面迅速下达。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边防到内卫,形成了有重点多层次的防线,交织成捕歼罪犯的天罗地网。
  在美丽的春城——昆明。省公安厅厅长和边防总队长的办公室里,灯光明亮,密切关注着事态的每一个发展变化……
  公路上,马达在夜空低沉地吼叫着,全体参战人员斗志昂扬,像离弦的飞箭冲向龙陵……
  乌蛮组长和副组长市公安局赵小勇局长作了详细的研究。决定把队伍分成四组,在境外通往象达的山间小路上设伏,监视敌人行踪,一旦罪犯进入荒田寨,即全力包围擒拿。
  乌蛮一声令下,大家沿着弯弯山道拨开荆棘,各自进入了潜伏地点,静静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莽莽丛林,阴森森,冷凄凄,像一座巨大的迷宫。远处,鬼哭狼嚎,山风呼啸,林涛阵阵。一股股寒风伴着湿露从树尖上扑来,淋湿了同志们的警装。临走匆忙,同志们都没有来得及加件衣裳,冻得发抖,冷得打颤。但是,大家此刻想的是尽快投入战斗。一个个伏卧在湿漉漉的草丛中,观察着,等待着。
  夜幕悄悄退去,罪犯没有出现。
  卫士们在泥泞的草丛中卧了一夜,头发热,鼻子像塞了一条蚂蝗般的难受,全身发酸,大都感冒了。可是,谁也没吭声,有的用口液送下一粒速效感冒胶丸,有的暗暗服了包头痛粉,又打起精神,警惕地注释着前方……
  又是一个漫长的寒夜过去了,毒蛇仍未出洞。
  莫非是情报不准确,还是敌情有变?同志们有些沉不住气了。


二十

  境外。
  黑风自从那次与乌蛮他们会面后,试探了几次,想从乌蛮这里打开缺口搞走私烟草的交易未成,加上特区口头上也在喊禁毒,所以,想改邪归正,走走别的路子。可事与愿违,其他几个副司令趁机大肆贩毒,扩充兵力,有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宽。彭主席一看势头不对,找黑风商量准备搞一次,把库存的毒品出手一部分。遭到了黑风的拒绝,这下惹怒了老头子,一气之下,把他和妻子赶出了家门。他们只好暂借了王乐武县长建在森林中的一处别墅居住。
  在缅北丛林,黑风最恨的动物是野猪。人家种的玉米、番薯等作物常被野猪破坏,它们又吃、又拱,一块好好的庄稼一夜之间就被搞的一踏糊涂。为了对付野猪,在彝山时养过鹰的黑风,又向山民学习,并在实践中创造许多方法。在庄稼地四周插上夹有烧过的头发或橡胶的竹片,就能把野猪吓住,因为野猪怕闻烧头发、橡胶发出的气味。他常常在地里搭窝棚派人看守,间歇性地敲鼓或燃放鞭炮吓唬野猪。
  但防范是消极的办法,最好是捕杀。捕杀野猪的办法很多,山民常在野猪活动的地方装上火药枪,枪口正对野猪走过的路,在路上拉着一根藤,藤的一端连着扳机,野猪一碰上藤条便拉动扳机,火药枪发射的铁弹便把野猪击毙。为了防止人碰上藤条发生危险,他们总是在装有火药枪的地方将四周的茅草打一个个结,提醒人们注意。另一种方法是装弯弓。即在野猪常走的地方,将小树用力弯下,绑上钢绳,在地上装山活套和踏板,野猪踩上踏板,活套便把野猪脚绑上,小树绷直,把野猪吊起。第三种办法是装铁夹。把铁夹打开埋在野猪常走的路上,铁夹用钢丝绳连着绑在树上,野猪一踩上,脚便被铁夹夹住,再也跑不掉了。第四种办法是挖陷阱活捉。野猪虽然不很香,但总算是肉,捕杀野猪既可改善生活,又可保护庄稼,一举两得。经过一段时间的捕杀,野猪逐渐减少了。
  有一天,从仰光读书回来不久,彭主席的第九个儿子彭九来到姐夫家,告诉他一条发财之路,到离果敢县城60公里的野猪岭去挖玉石。得到妻子的支持,黑风和老九便收拾行装来到了野猪岭。
  远望野猪岭,山连山,峰连峰,连绵起伏地向东伸展。疯狂的挖玉者们,在山的腰部展开了一场盛况空前的玉石大掠夺!山谷里,叉沟头,成百上千台机器在日夜轰鸣吼叫,那浓浓的油烟,笼罩在谷沟里终日不散。淘洗玉璞的泥水,遍地横流,又汇成一条条黄沟溪流注入月亮河,原来清澈见底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河道里堆满了淤泥废石,极目远眺,野猪岭方圆数公里的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山头,被挖得百孔千疮,犹如一个个巨大的马蜂窝,令人触目惊心!山上山下,用杉木皮或是边角板扎就、油毛毡盖顶的工棚,星罗棋布,远远望去,你还误以为是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千家大寨!山与山之间,洞与洞之间,一条条黄泥小道交叉纵横,密如蛛网。肩挑背扛的小工们如蚂蚁搬家一般,在小道上日夜川流不息。
  最热闹的还是月亮河两岸的沙滩上,两排简易木棚,一个挨一个绵延达一公里,形成了一条深山矿区独特的,既简陋又热闹的街道,人们把它叫做“玉石街”。
  玉石街上有卖百货烟酒糖的,有开饭铺卖饮食的,有摆康乐球麻将桌供人赌博的,有放录像开舞厅卡拉OK供人娱乐的,有贴着一个醒目的红十字,专门给那些挨刀砍药炸岩石砸的人们疗伤治病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大街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来做小工找活干的,有携带巨款来收购玉石做各种生意的,有发了玉石财,腰别手机的金老板,也有坦胸露怀,走路横冲直撞的流氓地痞烂棍。熙熙攘攘,万头耸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涂脂抹粉,搔首弄姿,向你飞媚眼、递秋波,这个棚钻进、那个棚钻出的鸡婆们。只要你荷包有钱,相中了哪一个,上前一拍她的肩膀说:“阿妹,打洞。”她就会把你带到租住的木棚里,让你行云布雨,乐得那些光棍汉、二流子们屁颠屁颠地编起了顺口溜:
  玉石街,好地方,
  胜过中国的小香港,
  吃喝玩乐任你耍,
  有钱到处是婆娘……
  却说黑风的机器进山后,老九反客为主道:“姐夫,干这一行不要盲目,要肯动脑子,看准地方再下手,我先去侦察两天,看看矿脉走向。”
  老九揣上一个小本本,一支自来水笔,满山乱跑,一会儿进这个洞看看,一会儿钻那个洞瞧瞧,还不时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黑风不知老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人家后来的都开了工,便催促道:“老九,你肚子唱的什么戏文,人家都开工了,咱们也干吧。”
  老九慢声细气道:“别急别急,我还要到长征洞看看。”
  长征洞的棚长就是张泉,一共有6个股东,其余5个全部是从缅支那远道而来的克钦佬。为了能在本地立足,所以拉了张泉入股,张泉股金比别人少一半却当了棚长大老板。
  长征洞的玉石出得特别旺,老板又大多是外地人,所以好些地痞恶棍就时常光临长征洞,借故闹事,趁机冲进洞里哄抢璞玉,本洞的小工也偷盗玉石出来,卖给收购璞玉的老板,从中发不义之财。
  张泉被烂仔们闹得焦头烂额,终于想出了这条以毒攻毒之计,请来两个亡命徒看洞守矿当保镖。工资不低,一个月10万缅币,两名看守也格外尽心卖力,对下班的民工一一搜身才予放行。有人企图进洞,他把马刀一亮:“哪个敢进去,老子一刀砍了,大不了再做一次牢!”
  长征洞自从请来这两名黑煞星后,果然风平浪静。其它出金子的洞也纷纷仿效,张贴出大红招聘书,请人守洞,而且应聘的人必须具备一个条件:要蹲过大牢戴过手铐。没有进过监的人,任你五大三粗拳敌四手也一律不要,他说你没下过油锅趟过浑水胆小怕死不顶事。于是,那伙从监狱释放回来的烂棍,便在金鸡岭捞到了一份吃香喝辣的美差。
  老九眼见有人挡道,他满脸堆笑道:“老大,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进去看看,望老大高抬贵手,给个面子。”
  老九边说边掏出香烟,一人散了一根,又一一给他们点上火。
  那两个大汉喷着烟雾,斜眼瞅了瞅黄毛道:“一根烟就想进去了?太不够意思了,想进去偷矿是不是?”
  老九一怔,忙从口袋里摸出20美元,塞给那两个大汉道:“老大,拿去吃顿便饭,算小弟请客。”说着,老九又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衣服,只剩下一条裤衩道:“这下二位放心了吧,我只进去看一眼。”说罢,赤条条地滑进了洞里。
  约两袋烟的工夫,老九从洞里拱了出来,他穿上衣服,冲两个大汉笑笑道:“多谢二位!我谢二位!”急急转身跑了。
  两个大汉不知老九玩什么名堂,嘀咕一声“神经病!”一边凉快去了。
  老九跑到玉石街买了一把标尺,又回到长征洞的平面图,他跑回去在黑风面前摊开图纸,眉飞色舞道:
  “姐夫,这回咱们可以开工了!就从长征洞左侧五百米处的那个山岗上打下去,保证有金子!”
  黑风瞄着老九那张线条起伏、标有几组数字的图纸,满腹疑团到:“人家开新洞都是在右侧山梁上,你去左边打能有金子?”
  老九一双短眉往上一扬,得意道:“姐夫,这次你听我的,保证错不了。这几天我到几个洞察看了一番,发现矿脉走向都是从右向左横切下来,所以右边山梁上的洞打进去之后都是向左拐,用不了多久,右侧打的洞将在山腹里撞车,要出现大深堂,后头打的洞都要报废。”老九手指图纸,唾沫横飞,那模样,那神气,活像地质专家,“你看,这条粗线就是长征洞,矿脉最厚,也是向左拐。他们的洞已经打进去270米,坡度40,其中拐了两个35度的弯,已经到了这个位置。”老九用笔在线条一段画了一个圈,继续道:“他们再打70米左右,就达到左侧500米处的山岗下,我估计玉石将在这个位置出现。所以我们直接从山岗上打下去,大约60米左右就可以碰到矿脉。不过要打吊洞走直线,才能赶上并截断长征洞的矿脉,这是很冒险的一着棋,如果让长征洞超过去了,我们的洞要么改向,要么报废。”
  听老九分析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黑风不觉被他的宏篇大论所折服,道:“好,就听你的。”
  黑风马上指挥林世行、阿大等小工,在山岗上扎棚开机打洞,在轰隆隆震山动谷的炮声中,唐飞龙的金洞开张了!
  人们把黑风开的洞叫“黑风洞”。
  晚饭后,黑风布置完工作后就邀约老九去离矿洞不远的崩龙族寨子。亚热带的夜是宁静的,凉爽的山风伴着我们来到一个寨子。这个寨子坐落在山上,一面靠山,三面环水,村寨掩映在大青树和翠竹中。它在缅甸和中国两个国家的边境上,距离国境线仅半个小时的山路。
  缅甸崩龙族与中国云南的德昂族为跨境而居的同一民族。缅甸崩龙族以农业为主,平坝内崩龙族多种水稻,山区崩龙族则从事刀耕火种的流动农业。
  这里崇山峻岭,没有一条交通公路,只有崎岖不平的山间小道,运输全靠人背步行,村民所需要的日常用品都必须翻山越岭到孟定河外购买。寨子靠右侧最高处住着七户外来的汉人,几家汉人房子挨得很近,摆成一个品字形。
  每天公鸡的鸣叫声,便是人们一天辛勤劳作的开始,清晨的舂盆声和深夜人们剁猪食的声音,相隔六、七个小时。
  寨子里尽管没有电,人们围坐在竹篾小桌前,借着煤油灯的弱光,很有兴致地边聊边喝酒。
  情感在喝酒中交流,信息也在喝酒中传递。大家喝着酒,尝着新鲜。
  在这里,采集、种植、狩猎都非常方便,有的狩猎能手从父辈到子辈,把打到的麂子尾巴装到箱子里,有整整一木箱,数量有上百条之多。麂子干巴是待客的最佳食品,先舂成绒丝,再放到油锅中油炸,味道香极了。
  这一带的水牛、黄牛被虎咬死的事时有发生。然而也会有水牛临危不惧,敢于跟兽中之王较量,甚至发生过水牛把老虎斗死的事。只要老远闻到虎的气味,一向善良的牛群,就会立刻警惕起来,身子互相靠拢,围成一个圆圈,尾巴抵着尾巴,牛头向外,用角抵御老虎,使老虎无可奈何,悻悻离去。
  1984年9月,寨子里有头水牛躺在公路上过夜,有只老虎顺山下来,这只老虎头几天曾咬死过人,也曾被人用枪打伤。带伤的老虎格外凶残,扑过来抓住牛脖子张口要咬。水牛猛地站起来,一头把来华顶在公路坎子上,老虎越挣扎,牛越顶得紧。第二天早晨,一位老大妈撞见,吓得跑回寨子报信,寨子的人赶来了,见老虎七孔流血,早已气绝身亡。但水牛依然蹬着四蹄,圆睁着血红的双眼,喘着粗气,顶着死虎不放。人们怎么也没把牛拉开,三个汉子用藤子栓着牛角,好不容易才把牛拉开,老虎的皮毛已被搓得不成样子。
  全寨没有医生,深受痛苦折磨的人们,由于交通闭塞,经济的贫困几乎,没有到过外面医院,全靠送鬼祭神解除病痛。
  生活的艰难促使一些山民遇病时以大烟为药,上瘾了难戒。烟民中还有这样的说法:老婆死了三年忘得掉,大烟断了三年还难忘。
  精神的麻醉泯灭了新的欲望,加重了人们的孤独和自卑。
  黑风感到庆幸的是矿洞开了,有了玉石,就不用去做那份伤天害理的毒品生意了。
  过去这里的人只要填饱肚子,睡的地方是从来不计较的,甚至不分男女挤到一张床上,有的则在地上铺点草,躺在上面脚一缩就到天明。
  那晚寨子的头人,听说他们很久没吃新鲜肉了,就专门叫人打死一条狗来招待他们并叫带一些牛干巴回去给其它人。
  不多时,火塘散发出的浓浓的狗肉香味已弥漫全屋,挑逗体内的馋虫蠕蠕欲动,屋外山风朔朔平添一股寒气。不一会儿一盆香喷喷、热腾腾的狗肉已端至桌前,他们挥膊上阵,大嚼小饮。一会儿胃热体燥,身上的寒气似乎一下子全蒸发出来,浑身上下通泰极了。
  边地人那浓厚的友情,使他几度夜难眠,几度眼眶红。他想只要有了玉石,卖了钱,他一定要报答他们,让他们尽快脱贫致富。
  黑风洞实行三班制,全天二十四小时开工,因为是机械化作业,所以每班仅需小工4人,林世行负责管理机器,老九负责测量进度、监工,整个工棚,黑风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黑风洞以惊人的速度向地下挖掘,炮声隆隆,机器轰鸣,用松树铺设的轨道,一日数尺地向地下延伸。果然如老九所料,60米刚过就一炮炸出了一条白花花的矿脉!
  黑风那两天眼睛特别亮光,一看见老九就乐就笑:“阿九,脑袋顶灵光。”
  老九自是高兴得心花怒放到:“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然而好事多磨,美梦难成。小工们夜以继日地顺着矿脉挖下去30米,拉上来的全是一车车白岩,玉石的影子也没有见到,而黑风买机器后剩下的3000美元本钱已经全部告罄!
  黑风眼见大把大把的钞票填进洞底,连泡也不冒一个,他急得满嘴燎泡,阴着一张脸冲进冲出,脾气特别大,动不动就发火骂人,整个工棚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愁云惨雾中!
  这天,老九下班后正在吃晚饭,黑风手拿一砣岩石闯近来,劈头盖脸冲老九掷过去,气急败坏中手重了点,那石头不偏不倚飞进了老九的饭碗里,“啪”一声脆响,碗破了,白花花的饭粒撒了一地。
  “你……”老九暴跳起来,两眼喷火,瞪着黑风想扑上去把他揍扁,可是,当他的目光和黑风一接触,就像窜起老高的火舌迎头碰上了两桶冷水,那股凶焰立刻矮了下去,最后熄灭了。一来要打架他不是黑风的对手,二来黑风洞还没有最后见分晓,不能跟黑风翻脸,他还得仰仗黑风这棵遮荫大树发金子财。
  别看黑风平时对老九言听计从,一讲到钱他就白脸变黑脸,爹妈都不认。
  第二天,热烘烘的太阳光把工棚烤得像的蒸笼,黑风还浑身酸懒地躺在床上起不来。突然,林世行面带喜色地跑进工棚,对黑风到:
  “老板,我们的洞快赶上长征洞了,他们在隔壁打风钻说话我们都听见了!”
  黑风一听,两眼悠然闪过一道亮光,那亮光只有饿极了的狼,在奄奄待毙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的肥羊的时候才有。他一骨碌跳起来,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道:
  “太好了!他们的矿脉含量高啊,一天就挖一两块,娘的,老天有眼,该轮到老子发财的时候了!阿行,快加大炸药量放大炮!一定要赶在明天超过长征洞,然后横打过去,抢占长征洞的矿脉!”想起张泉的傲气,黑风就如骨鲠在喉,只要占了长征洞的矿脉,就报了这一箭之仇,黑风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林世行提醒黑风道:“老板,放大炮恐怕会震塌洞壁,引起塌方。”
  “怕什么怕!”黑风把胸脯一拍到,“成败在此一举,我没钱再拖了,你不敢放我放!有事我负责!”
  黑风批上一件衣服,和林世行一起来到洞口。
  野猪岭的矿洞大多是横洞,横洞安全系数相对要大一些,除了塌方一般不会死人。
  黑风洞打的是垂直的吊洞,而且为了节约资金,把洞打得很小,直径不过5尺,刚好能容矿车通过。站在洞口朝下打望,那幽深阴沉的地洞,好似《西游记》里的无底洞,似一道通往十八层地狱的门,令人不寒而栗,透过低瓦灯泡发出的一溜黄光,能清楚地看见在洞底干活的小工们如蠕动的甲壳虫。
  小工们进出洞,全是乘坐矿车,别说矿车半道越轨翻车,会把人摔下洞底丢小命,就是洞顶上随便掉下一颗石子什么的,也会在你的脑袋上砸个洞眼出来,用小工们的话说,他们是在“鬼门关”上挣钱,为了安全起见,小工们一律自戴安全帽,并围着洞口砌了一道矮墙。为方便联系,他们在洞外吊了一个铜铃,一根麻绳一直牵到洞底。铜铃旁边安有一根直达洞底的空心塑料管,用于通话(有的洞还安上了电话),洞口外的小工听到铜铃响,就把耳朵贴在通话管上,听下面的人说什么。
  黑风、林世行二人双双跳进矿车。那矿车底座是钢架,车厢是用又厚又宽的松树板钉成的,四个边角包着铁皮,4尺长,3尺宽,云矿时上面盖上盖板,整个车厢刚好可以蹲下两个人。
  林世行把一个安全帽扣在黑风的头上到:“老板,手抓紧矿车,大意不得,万一矿车越轨,人掉下去就成肉饼了。”
  到了洞底,黑风爬出矿车,只见洞底宽敞了许多,可以容纳四个人打转身,整个洞成了八字形。
  黑风拣一根木棍插进刚打好的炮眼里,摇头道:“还要打深打大点,装死筒炸药!”
  “老板,这……”林世行欲言又止。
  黑风不耐烦地打断林世行的话道:“不用怕,你们先上去,我来装药点火,关键就看这一炮了。”
  两个小工只好又开动风钻,把原先装两筒炸药的炮眼打深凿宽,装上了四筒炸药。
  黑风点然一支烟,挥手道:“好了,你们上去吧,我来点火。”
  小工们带着工具乘上矿车上了洞,等矿车下来后,黑风点燃了两根导火索,看导火索“兹兹”响着喷出了蓝色的火焰,他慌忙跳进矿车,一拉信号绳,矿车迅速向上升去。
  矿车刚刚升到洞口,黑风还来不及翻出车厢,“轰!轰!轰!”几声沉闷的爆炸声便从洞底传来,一股强大的气浪从洞口扑出,把黑风头上的安全帽掀翻在地,他抓住矿车的手被震脱,人朝后一仰,眼看就要翻身落洞,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世行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往前一带,黑风才一个前扑重新抓牢矿车。经这一吓,他面色如灰,趴在矿车里半天起不来。林世行上前扶住他,他才战战兢兢到:“谢谢你救了我!谢谢!”说着,跨出矿车的两条腿还在瑟瑟发抖。
  “快,鼓风!把洞底的废沙撮上来。”黑风有气无力地吩咐完,便惊魂未定地回工棚喝酒压惊去了。
  空压机“突突突”地吼叫着拼命往洞底送风,一股股呛人的硝烟从洞口涌出。
  硝烟散尽,当班的两个小工就下了洞。他们装了一矿车石头,盖上盖板,一拉信号弹,两根钢丝绳“嘭”一声绷得笔直,吊着笨重的矿车向上升去。
  谁知矿车刚升上去丈把高,忽听“哗啦啦,哐当哐当”几声响,矿车上方的洞壁塌了,泥石滚将下来,砸在矿车上,两根粗大的钢丝升颤抖着发出咯咯的声响。管卷扬机的小工见势不好,慌忙拉闸,矿车一停,瞬间就被垮下去的泥石埋住了!
  黑风、林世行等人刚把酒碗端在手里,忽见开卷扬机的小工惊慌失措地冲进棚来。用变了调的声音大喊:“不、不好!塌、塌方了!”
  黑风大惊失色,丢下酒碗跑到洞口一看,只见半洞里堆满了泥沙,把洞堵了个严严实实!他顿时瘫软在地,“完了,完了!洞底的人被活埋了!”黑风绝望地哀叫着,那如挨宰的羊的凄叫声,使每个小工的心头都一下子让那恐怖的气氛扼住了!  倒是林世行镇静细心,他见钢丝绳没有断,便抓起通话管喊了两声,又把耳朵贴上去细听,可是通话管里寂然无声,可能是连同信号绳一起被泥石压断了。他又伏在洞口细听,许久,耳膜里隐隐约约传来极细微的、不间断的嗡嗡声,林世行精神一振:洞底的人还活着!他们正在拼命呼救,只不过声音被泥石挡住,变成了嗡嗡的回音!他马上对黑风到:
  “老板,塌下去的泥石被矿车挡住,只是把洞堵了,洞底的人还活着,快想办法救人!”
  黑风一听还有救,跳起来急叫道:“快,去拿吊绳、撮箕来!让一个人下去把泥石撮上来!”
  小工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弹。
  黑风急道:“你们怕死是不是?你们去拿绳子来,我下去!”
  林世行解释道:“老板,不是怕死,你想想,两根钢丝已经超负荷极限,如果再增加一个人的重量,万一钢丝绳一断,矿车砸下去,不但洞里的人要死,连下去撮泥石的也要死,再说,谁知道洞壁还会不会塌?”
  “那,那他们不是活活等死吗?”黑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额头上的冷汗如水一般的往外渗!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两个小工丧身洞底,他就是刮地三尺也还不起这人命债!
  见黑风束手无策,林世行突然灵光一动道:“对了,老板,咱们的洞和长征洞相隔最多不多两三米,咱们是不是去求求长征洞的老板,从他们的洞里凿一个洞进去把人救出来?”
  “你怎么不早说!”黑风吼了一声道:“快走,找张泉去!”
  黑风带着几个小工,慌慌张张地闯进长征洞的工棚。
  长征洞的几个老板正在兴高采烈地喝酒,突见黑风带人进来,纷纷停下碗筷,惊诧地望着这伙不速之客。他们虽是邻居洞,却没有任何往来,而且黑风打吊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目的就是要抢占长征洞的矿脉,所以长征洞的老板们对黑风恨之入骨。
  长征洞的大老板——也就是棚长张泉,这时候正喝在兴头上,被酒精烧得通红的黑黝黝的脸膛上,飞扬着财大气粗的傲气和得意。他斜睨了黑风一眼,见小工们一个个哭丧着脸,黑风更是显得焦急万分如丧考妣的样子,张泉就猜度,黑风洞八成是他妈的出事故了,要不黑风这个死冤家怎么会苦着脸上门来。
  张泉摇晃着肥胖的身躯站起来,打着酒嗝道:“呵,原来是黑团长大驾光临,欢迎欢迎,是不是想来和我喝酒?来来来,我陪你干几大碗!”
  黑风听得出张泉话带揶揄嘲弄,却也顾不得去生气计较了,一把抓住张泉的手,摇晃着带着哭腔到:
  “张泉哥,我的洞塌方了!有两位小工被堵在洞里,只有从你的洞里凿一个小洞进去,才能把人救出来,张泉哥,你看行不行?”
  黑风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泉,那神态极像已经被吊起来准备剐皮的向主人乞怜的狗。
  张泉听后,倒也爽快到:“可以可以,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一、人救出来后你的洞必须改向,不能和我抢矿脉;二、我的洞停工一天,就要损失好几万,你得补偿我的损失。”
  黑风一听条件并不苛刻,心头一宽到:“我答应你,你看我要补你多少?”
  张泉伸出三跟手指头。
  黑风道:“三千?”
  “三千,笑话,三万!”
  “什么!三万?”黑风惊得目瞪口呆,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到:“张泉哥,能不能少点?”张泉道:“黑老板,两条人命,三万块钱不贵嘛。”
  黑风愣愣地望着张泉,往日的那一份自信与骄矜已经当然无存,他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张泉面前,苦苦哀求道:
  “张泉哥,你不是不知道,为了这个矿洞,我已经是倾家荡产,熬骨吸髓了,哪里还有三万块?张泉哥,你就高抬贵手开开恩,修一回阴功积一次德吧,一万怎么样?一万!”
  张泉见黑风可怜兮兮犹如一条丧家犬,想想自己的矿洞都是外地,他和黑风又都是华人,再说黑风毕竟还是彭主席的女婿,凡事不宜做得太绝,便点头道: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起来吧,一万就一万,不过要现金。”
  “张泉哥,我实在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这样好不好,我那套机器价值三万,削价一万抵押给你。”
  “空口无凭,你写张字据吧。”黑风写罢交给张泉。
  张泉接过字据,拍拍黑风的肩膀道:“老弟,挖玉就是上赌场,本钱少就趁早别玩,哈哈!”
  黑风没理他,和小工带着工具奔下洞底,就在与黑风洞相邻的洞壁上拼命挖掘起来。
  挖进去还不到一米,就碰上了坚硬的岩石!
  林世行焦急万分到:“老板,十字镐挖不动了,要放炮。”
  黑风担心道:“放炮会不会炸伤洞里的人?”
  林世行到:“不怕,安一筒炸药,这样震动不会太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用十字镐挖,说不定还没挖通里面的人早给闷死了。”
  “你们快凿眼,我去拿炸药来!”
  黑风飞快地跑回工棚,把炸药一筒一筒地绑在身上,守棚的老九见了,以为他想不开要寻短见,叫道:“姐夫,你把炸药往身上绑干什么?”
  黑风道:“碰到岩石了,要用炸药,明里拿炸药进洞,张泉那个狗娘养的肯定不答应,只有绑在身上带进去。”
  黑风把衣服一紧,一溜烟钻进了长征洞。他身上鼓鼓胀胀的恰好被一名保镖看见,那保镖跑去告诉张泉,张泉跳起来道:“操他们妈!他们肯定要用炸药炸了,别炸塌了我的洞,断了老子的财路!”
  张泉冲进洞去,对正在装炸药的林世行吼道:“不准放炮!”
  林世行到:“张老板,我们只装一筒炸药,不会炸塌你的宝洞,我们还有人在里面嘛。”
  张泉斩钉截铁道:“不行,你们要救人就用锄头挖,要不就给我滚出去!”
  长征洞的几个老板带着人赶来了,虎视眈眈地站在张泉身后,洞里的空气充满了火药味,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时候,一直不吭声的黑风一步一步逼近张泉,铁青色的脸上咬起了条条肉筋,他一字一顿,从牙缝中崩出一句杀气腾腾的话来:
  “张泉!你给我听着,今天让炸也要炸,不让炸也要炸!否则咱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你,你要干什么?”张泉被黑风眼神中森森的冷光逼得连连后退。
  黑风“唰”地拉开衣襟,露出绑在身上的一排炸药,“啪”,手中的打火机窜出蓝色的火苗,将身上的导火索点燃!
  张泉等人吓得魂飞天外,大喊一声,争相夺路冲出了洞。
  林世行等人见黑风动了真格的,吓得脸都绿了,哭爹叫娘的也要往外跑,黑风吼一声:“跑什么!快给我装药!”拔掉了燃烧的导火索。
  林世行等人一场虚惊,擦着满头的冷汗到:“老板,你可吓死我们了。”
  黑风冷哼一声到:“哼,要把我逼急了,看我敢不敢炸!”
  “轰!轰!”两声巨响,洞终于打通了,被堵在洞里的两个小工已经奄奄一息,他们被抬出洞口,说声:“再、再晚两分钟,我、我们就完了!”就在死里逃生的喜泣中昏了过去。
  黑风一出洞口,再也支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高大的身躯晃了两晃,便昏倒在地!
  黑风挣扎着坐起来,仅仅半天时间,他眼窝深陷,面容憔悴,整个人虚脱得变了形!“我对不起大家,我们只好散伙了,你们这个月的工钱我没法支付了,请大家原谅……”
  这时,老九站起来道:“姐夫,他们都是出门来卖苦力的,家里老老小小都盼着他们能挣些油盐钱回去,他们也不容易呵,我听说洞里出了事,晓得你要用钱,就把我的私房两千块钱带来了,你就分给他们吧,咱们再难,也不能亏了人家。”说着,老九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捆成的布包,递给黑风。
  黑风把钱一一分给小工们,他们千恩万谢打点行装离去了。
  午夜,两颗大大的泪珠从黑风的眼角滚落。绝望、悲哀、悔恨与羞辱一齐交织在他心头如翻江倒海,倒海翻江!想想自己当初豪气冲天和刚才像狗一样跪在张泉面前苦苦哀求的可怜相,看看空荡荡的工棚,黑风心里像有千万把钢刀在寸寸斩割!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从地上拣起一根麻绳,踩上木墩,把麻绳搭在棚柱的横梁上,打好结,把脑壳伸了进去……
  “黑团长,你何苦要走这条路呀!”张泉和老九撞进了工棚,解开了他的绳子。  黑风迷迷糊糊,仿佛灵魂出窍已经踏上了黄泉路,刚要过奈何桥,忽然被人拉了回来。他睁开眼,见救他的人竟是张泉,意外之余又挣扎着大喊:
  “张哥,你来干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
  “天无绝人之路,还是不要再走独木桥啦!”张泉道。
  “姐夫,回去吧,跟爹认个错。”老九也道。
  “大哥我也不想开矿了。搞了两年连个玉影子都不见,石头挖了一大堆。还是搞那个来钱。”张泉说。
  “好吧,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看来我命只能如此。”黑风扔掉了绳子。
  黑风、老九打点行装回营。张泉也卖了矿洞跟他们一起回县城。
  到了县城,老九先回家了。
  黑风和张泉说是买点东西回家,到了街上。“老弟,洗个澡,再回家。”
  “好,由你买单请客!”
  张泉有说有笑地裹着黑风,来到属于红灯区的、全县城最豪华的“红星大酒楼”。
  黑风紧跟着张泉昂首挺胸地走进大厅,上了二楼。
  二楼是舞厅,舞池里一对对男男女女搂抱着在旋转,一曲《舞女泪》唱得如泣如诉。
  黑风不会跳舞,自然没有心思欣赏,他跟着张泉上了三楼。
  来到三楼桑拿按摩室,张泉对黑风道:“咱们先洗个澡,然后到小餐厅吃饭。”  黑风初到这种花花场所,显得木头木脑,手脚都不知放哪儿好,任由张泉摆布。张泉就替他点了一位桑拿小姐道:“小姐,你负责侍候这位老板,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玉石老板,把他侍候舒服了,决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小姐看土里土气的黑风一眼,莞尔一笑,鞠了一躬,轻启朱唇,莺啼燕啭一般的娇声到:“很高兴能为先生服务,先生请!”说着把黑风带进了浴室。
  黑风随小姐走进布置得很有情调的桑拿按摩室,只见里面摆有一张小床,两张单人沙发,茶几上摆有香烟、水果和鲜花。
  小姐关上门,帮黑风脱光衣服,又打开另一间房门道:“先生请。”
  黑风走进洗浴间,只见澡池里翻冒着白蒙蒙的蒸气,用手一摸,水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本来桑拿浴洗的是蒸气澡,在这小县城里的设备自然落后了一截,成了热水澡。
  黑风跨进澡池,把整个身子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那小姐就拿着一条浴巾过来替他洗背擦身。
  小姐那轻柔的手一搭上黑风的身子,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跟汗毛、每一根神经立时像被电击一样鲜活兴奋起来!那般难以描绘无法言状的快感惬意,如电流一般在全身游窜,黑风快活得在心里直骂娘:日他奶奶,钱真他妈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买舒服,买快乐,买安逸,买风流享受!难怪世人都要削尖了脑袋往钱眼里钻;难怪那些自诩已经得道成仙,不食人间烟火,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菩萨佛爷们,也对钱特别青睐贴心,只有给他们烧高香、燃纸钱,他们才肯帮你免灾消祸,才肯保佑你老少平安,六畜兴旺,发财发富,不给钱,神也不灵,仙也白搭!
  黑风坐在雾气缭绕的浴池里,飘飘然仿佛自己也成了活佛神仙祖师爷,任那快乐的思绪,随雾气升腾、飘散,自由起舞。
  “好了,请先生换上内裤,到外间来吧。”小姐的话打断了黑风的遐想。他湿漉漉地爬起来,揩干身上的水珠,穿上内裤,来到外间,小姐指指床上道:“先生,请躺下。”
  黑风像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躺在床上,小姐就在他身上按摩起来。玉指轻弹,从他的脚趾头开始,顺着脚杆往上拿捏,当小姐的玉手揉到黑风的大腿,他的那玩意就不由自主地竖起了旗杆,他脸上发起烧来,很不好意思,偷眼看小姐,小姐早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到:“怎么,想老婆了?”
  一句带挑逗的话,黑风身上陡然热浪汹涌,那热浪在身上奔撞、激荡,最后统统一下子压到小腹部,仿佛要从坚挺的东西里喷射出来,却又被什么生生地阻住了。黑风难受得大叫一声,猛地抱住小姐,那小姐顺势往床上一躺,拇指和食指一搓道:“先生,这个。”
  黑风急不可待道:“少不了你的,要金子都有!”
  那小姐闭上双眼,任由黑风把她剥得精条条的,黑风就如一头饿虎扑了上去!那小姐哼哼着,发出很有节奏的浪吟声,让黑风魂荡神驰。她在黑风身下很配合地扭动着,黑风骨酥肉麻,如入仙境!结婚5年,仿佛今天才第一次领略到女人的魔力与趣味,真他娘的其乐无穷,他妈的和自家老婆同枕几年,那事儿枯燥无味如例行公事一般毫无感觉,简直是白白冤枉忙活!想起跟弟媳那次强奸未遂,更觉今夜的妙不可言。
  直到精疲力尽才歇手,他很大方地扔给那小姐五张百元钞道:“小姐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小姐一撩长发坐起来,穿上衣服道:“别人喊我阿娟,先生下次来就说找小娟好了。”
  黑风还想说什么,忽听隔壁房间传来一个女人的呼救声:“救命呀!”
  黑风跳起来打开房间门,只见从隔壁房间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裙不整的少女,紧接着着又见只穿一条裤衩的张泉追了出来。
  那少女哭喊着从黑风身边跑过。黑风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林世行的妹妹林霞!这时,张泉骂着不堪入耳的话追过来,黑风一把拖住他道:  “泉哥,怎么了?”
  张泉啐了一口道:“她娘的一个臭小姐,说什么卖艺不卖身,还咬了我一口,到了这地方还想当贞杰烈女,看我不收拾她!”
  黑风劝道:“算了,一个山上女娃,别跟她一般见识。”
  张泉道:“怎么,你认识她?”
  “她哥哥在我洞里当临工,前几天下洞偷矿摔死了。听说她考上了大学,怎么不去读书,却跑到这里当小姐来了。小娟,刚才那个小姐是林霞吧?”黑风见小娟出来了,问道。小娟道:“是林霞,才来几天。”
  黑风摇头苦叹道:“唉,……”
  这天晚上,黑风二人,在红星大酒楼洗桑拿浴,吃豪华餐,耍包厢泡小妞,跟三陪小姐打情骂俏喝浪漫刺激五花八门的名堂酒,直闹得浑身如绵,头昏脑胀才罢休。
  黑风回到家里,妻子非常高兴,给他做很多好吃的,黑风勉强吃了一点。晚上,跟妻子睡在一起,爬到妻子身上,弄了几下,就睡着了,妻子不过瘾,用手弄了他那玩意儿多次,都没有雄起。妻子想丈夫一定挖玉石累苦了,也就搂着他的脖子,望着丈夫,慢慢地也闭上了眼睛。


二十一

  张泉回到家后,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倒了一杯壮阳酒,喝着。喝得半醉半雄,拿出已过世的老伴和远在平远街的侄女纳彩芸和李丽的照片看了又看,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马龙他们出事后,他去算了一卦,结果“仙姑”告诉他要有大难临头,这个迷信的家伙,因为心里有鬼,就跑到境外,准备躲一躲看看,没想到,他到境外不到半年,中国政府打响了平远大扫毒的战斗。他就把自己姓名马文才改成了张泉,躲到野猪岭开矿挖玉石。
  可是挖了几年都没有收获,全靠贩毒时得来的钱当老板。平远扫毒战结束后,一切恢复平静后,他的心又痒起来,多次到彭主席家,商谈合伙做毒品生意的事。他和彭九商议,终于把黑风也拉下了水。因为黑风军事技术过硬,并且对边境地形很熟悉,有他如虎添翼。
  他站起来,歪歪倒倒地准备出去,一抬头,顶在了一对大乳房上。原来他请的仙姑来了,来为他算卦。
  张泉把那副刮得白生生的鸡卦骨头递给仙姑。
  仙姑看过,“唉”了一声摇摇头,“这路不通,别去了。”
  “不去,哪来的金钱和美人。”
  “过上几天再说吧。”仙姑劝道。
  “不去可以,你要赔偿我的损失。”张泉说着,把仙姑按倒在沙发上。
  “好,好,好!我加倍补偿。”仙姑像一条按不翻的鱼,翻起来,把张泉反压在地上,迅速解了他的裤扣子,弄得他“死去活来”……
  好运终于来了。又一个漆黑的夜晚,随着鸥“嘎嘎嘎”的叫声,阴森的竹林小道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朝张泉家走来。
  他们摸到屋前,轻轻地叩了叩门。
  少顷,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探出一个人头,望了一眼,禁不住“啊”地叫出声来:“姐夫,是你们……”
  来人一把捂住对方的嘴,闪身进门,压低嗓门说:“泉哥在吗?”
  “兄弟们都到齐了。”
  门“啪”的一声,闩上了。
  四周漆黑一团,只有屋窗露出几丝灯光。他们齐集后,在吆五喝六的猜令声中,又看开了鸡头卦。
  突然,仙姑阔嘴巴扯开一尺长,抠抠眼贼光熠熠,“啪”一掌拍在桌子上高声嚷道:
  “四大山,一条大路通天边;双刀出,出门发财又有福。真是老天开恩,这次通了,通了,你们要发横财了!”
  张泉得意忘形,“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这回要是通了,回来要买一对高脚红香,好好敬敬祖师爷。”
  “大哥真是鸿运大转,快拿鸡卦给小弟饱饱眼福。”黑风拿过鸡卦,争相传看。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密谋策划起来。黑风把一支“三五牌”香烟点然,叼在嘴上,吞云吐雾,恶狠狠地说:“这次运货,要带武器。如果在路途中遇有人检查就干掉他们。万一货带不走,人也要跑脱……”
  黑风从皮箱中拿出一张地图,摆开在桌上,把行动路线、时间、方法、步骤作了一个详细的交待。
  他们听黑风把策划的阴谋如此这般一说,拍手称赞,连说妙计妙计。于是,七手八脚准备起家伙来。
  100公斤海洛因,三匹马分驮。另带“五四式”手枪2支,“五六式”冲锋枪2支,美制“M46”型手榴弹四枚,“TNT”炸药400克,电雷管12颗,子弹362发,每人配匕首、长刀各一把,战场急救包1包,三角巾1包,纱布1包,急救药品6种,渡江用的大型拖拉机内胎两个,打气筒两个,尼龙绳一卷,还有途中食用的干粮、罐头食品等等,可以说是诸事俱备,万无一失。
  “嘎吆”一声,一只大红公鸡蹬蹬脚,马上鸡头落地,一刀见血。七个大碗里盛满了鸡血酒。
  “喝,愿我们有福同享!”
  “喝!喝!喝!!”他们一饮而尽。
  “好!酒后见真情。”黑风爆圆红眼——酒气冲天,边走边说:“今,今……今晚上,兄弟们尽管玩,玩……玩他个一皇二后,明,明……明早鸡叫头遍起床,鸡叫二遍准……准时上,上路……”
  主子一声狂吠,喽罗们便像一群闻到了腥味的绿头苍蝇,咿咿嗡嗡地往妓馆涌去。
  曙光伸出它金色的手指,缓缓撩开了罩在山峦上的灰色雾幔。
  第二天一早,他们准备停当,只待上路。这时,面如死灰,眼似金鱼的张泉,刚喝过“二两”,迈着八字步,踱到正在马鞍上挂电雷管、烈性炸药的小弟面前,问道:
  “准备得怎样?”
  “泉哥,好了,好了。我小弟办事,你只管放心二十四个大宽心。只要检查员轻轻碰一下驮子,就可以引爆,送他们上西天。”老九说。
  “哈哈哈,早就该如此,无毒不丈夫,这才真是男子汉!”张泉凶相毕露,一脸杀气,“啪啦”一拍枪,说道:“胆小发不了大财,今天我们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大家尽可以放心,万一被发现了,也要拼它个鱼死网破!”
  接着,黑风与几个兄弟头一碰,耳语几句,立即派老九、段怀枝先行探路,到李顺芬家报信。
  老九、段怀枝走后,其他罪犯分三批出发。只见薄雾中,几个鬼影幢幢,马摘鸾铃,蹄包棕皮,静悄悄窜入境内,隐没在崇山峻岭之中。


二十二

  在深秋的亚热带丛林中,三天三夜的潜伏,是难熬的。成群的蚁虫、蚂蝗叮咬着战士们的肌体,没有一个不被叮咬得浑身起疙瘩流血水。
  几个战士沉不住气了,直抱怨:“这样下去,不等罪犯露面,我们也拖垮了。”  还有人产生了怀疑:“情报确实吗?让人在这里白受罪。”
  听着大家的议论,乌蛮鼓励大家说:“沉住气,坚持就是胜利。”
  听了乌蛮的一番话,大伙都不吭声了,各自回到位置静静地埋伏好。乌蛮的双眼,因几天几夜的过分紧张和疲劳,胀鼓鼓的,眼珠好像要爆出来一般。万分难受。他没介意这一切。揉揉太阳穴,掐掐眉毛骨,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里,静待罪犯的出现。
  又是一个漫长的秋夜过去了。
  正当浓雾压满山谷,远处密林中,突然,“哦——哧”传来了一声赶马的吆喝声。接着,便听见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最后连马驮发出的声音也听清楚了。
  “来了!”
  潜伏的战士为之一振,个个屏声敛息,更加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不一会儿,只见雾纱中,几个家伙牵着驮马过去了,刚拐过山弯,一个个便像惊弓之鸟,慌慌张张向荒田寨方向窜去。
  “哼,总算等着了,追!”
  “不能打草惊蛇,马上向乌站长报告,等候命令。”
  乌蛮接到报告后,即将所有的兵力集中起来,迅速插入荒田寨,形成对李顺芬家严密包围之势。为摸清敌人虚实,潜伏监视,暂不暴露自己。
  “报告,发现李家门口有马蹄印,再往前就消失了。据群众讲,李家只有一匹小马。”派出去侦察的战士回来报告。
  “哦。”
  乌蛮点点头陷入了沉思。荒田寨是个百户人家的山村,竹篱相接,房屋紧邻,一条小巷直通李顺芬家。李家左邻右舍多,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再说,单凭马蹄印,也不能轻率判定罪犯就在李家。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必须进到李顺芬家,才能查明虚实。
  乌蛮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副组长公安局赵小勇局长和大家。顿时,同志们个个争先恐后,纷纷要去完成这个任务。
  象达一带,由于山高路远,交通闭塞,俗语有“半年雨水半年霜,苦荞粑粑韭菜汤”之说,山区严重缺少医药,病魔常常在人间肆虐。当时,一种牲畜口蹄疫在这一带流行。边检站副参谋长王刚对兽医略知一二,加上境外贩毒者不认识他,就机智地提出化装侦察的方案。于是,指挥组决定由他和三个同志化装成兽医打入李家,进行侦察。
  阳光从树林中射下来,筛眼般撒在地上。王刚等四位同志化装后,旁人一眼望去,还认为是县兽医站派来的人呢。他们身着白大褂,肩挎着“?”药箱,腰里暗暗插上了上膛的手枪。要知道,此刻进入李顺芬家,犹如进龙潭虎穴,一旦露出破绽,一伙同他们就有一场短兵相接的生死肉搏。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王刚等四位同志,把生死置之度外,谈笑自若地来到李家,叩门道:“开门,开门!”
  “噢,来啦来啦。”随着声音,李顺芬把门开了一半,探出个头来,像干面包一样的脸上,一对老鼠眼,把来人扫了几眼,一看他们身穿白大褂,挎着画有红“?”的药箱,这才松了一口气,把门打开,连忙招呼:“同志,你们是检疫的医生?欢迎,欢迎,进家来坐。”
  人刚进院,李顺芬“啪哒”一声将大门上了闩。
  这鬼老太婆搞什么鬼?四个人心里不禁暗吃一惊。
  这时,只见老太婆从厩里牵出一匹小马:“你们看,你们看。”从她那慌脚乱手的神色中,四个人心中有了底,于是就对症下药,一边假意给马检疫,一边用眼往四处扫视,只见那圈里多了三匹马,顺便过去检查了一下。他们再斜眼往上房檐下看去,又见草楼上睡着几个人。大概是长途跋涉,已精疲力竭,一个个睡如死猪。但是,转念一想,职业的本能告诉他们:千万要小心,这伙人诡计多端,万一假装睡觉,不可不防。所以4个人都做好了掏枪战斗的准备。
  他们继续查看周围的一切,又在门的一侧发现有三架马驮。一切都证实,罪犯确实隐藏在李家。
  “大妈,你家小马没有多大毛病。我们走了,如果发现什么毛病,就及时来找我们。”王刚4人不动声色地告辞,走出了大门。
  “谢谢,谢谢……”李顺芬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总算吁了一口气。她提了个菜篓,也一齐跟着走出了门,又顺手把大门发锁上了。
  敌情已经探明。站长乌蛮立即作了战斗部署。
  “马珊珊同志!”
  “到!”
  “鸣枪警告。”
  “是!”
  只听马珊珊副站长“哗啦”一声顶上子弹,食指一勾,“叭——”的一声,子弹的尖啸声划破了山寨的寂静。


二十三

  “枪声,哪里来的枪声?”
  从美梦中惊醒的罪犯们,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乱作一团。一个个荷枪实弹,从墙洞、门缝向外窥视。哎呀,天呀……
  乌蛮他们一支支冷冰冰黑洞洞的枪口从四周对准了他们。这群歹徒变成了掉进油桶的老鼠。
  这时,老九拿着一颗手榴弹,慌脚乱手地向后门窜去。说时迟,那时快,潜伏在后门一侧的赵小勇局长大喊一声:“不准动,动就打死你!”吓得这小子屁滚尿流,顿时,急忙把乌龟头缩了回去。
  “你们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喊声四起,像平地炸开了连环雷,胆小的七魂吓掉了六魂半,胆大的舌头伸出来半晌也没缩回去。
  “唉,这年头……”这时,狭巷里传来自言自语的声音。只见一个老太婆手提着竹篓,一双圆规脚一拐一拐地摇过来。她,就是借故出去买菜的李顺芬。
  “不许动。”马珊珊上前把她抓住。乌蛮立即进行审讯,进一步证实了屋里的敌情。
  “你看看,我们已把这里围得铁桶一般,黑风一伙如果顽抗,决没有好下场!你进去,劝他们立即投降。”说着马珊珊给李顺芬戴上“双手表”。
  “是喽,是喽。”老太婆裤脚扇风地走到门前,发抖的双手推了好几次,才把门推开,只听她颤着声音喊到:“文才哪,看看阿妈手上的东西。你们做错了事,就马上改吧,赶快缴枪投降吧……”
  张泉听到了岳母李顺芬的喊声。刹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更加惶恐不安。
  李顺芬喊完话又抖着出来,可怜得像只落水的老母鸡。
  常言到,王八掉进汤锅里,临死还要瞎扑腾。罪犯们知道自己被包了“饺子”,但又不甘心灭亡。黑风贼眉紧锁,突然,一个垂死挣扎的鬼主意跳上心头,他对众兄弟如此这般一说,早已丧魂落魄的兄弟们,又强打起三分精神,看看挂在高空的太阳,只盼夜幕赶快降临……
  日头渐渐西斜。
  乌蛮把情况通过无线电波传到报到了遥隔千里的昆明。
  省公安厅和边防总队的领导接到报告后,迅速下达命令,首先展开政治攻势,如他们不投降,就采取武力行动,天黑前必须解决战斗。
  喊话开始了。
  “张泉、黑风等8名罪犯,你们被包围了,交出武器举手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如果不听劝告,负隅顽抗,只有灭亡的下场……”
  院内,阴森恐怖,寂静紧张,听到劝降喊声,罪犯们汗毛倒竖,心跳得差点冲出腔外。这时候,那预兆万事如意的鸡卦骨头早已碎在心中。摆在前面的只有生与死两条路。
  黑风故作镇静,为了稳住同伙,他气急败坏地狂叫:“你们可以收我们的货,收我们的尸体,武器决不会交给你们,坚决不交!”
  张泉采取缓兵之计,企图把时间拖到天黑,用炸药包、手榴弹炸开缺口,然后用冲锋枪开路突围,趁黑夜钻进山林出逃。
  诡计多端的黑风和张泉哪里料到,乌蛮早已识破了他的阴谋,决计天黑前解决战斗,决不给他们以喘息之机。乌蛮认定,敌人乃乌合之众,死心踏地者毕竟是少数,何不分化瓦解,动摇敌人的军心。于是,他提高嗓门喊到:
  “你们当中,有的是从犯,有的甚至是被人利用的,希望你们不要跟着主犯顽抗,只要举手投降,一定宽大处理,如果立功,还可以受奖。”
  这一着真厉害!罪犯们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猜疑,都怕掉转枪口不认人。连黑风也瞪着疑惑的三角眼,不敢再狂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快黑了。
  时不待人,事不宜迟,乌蛮向罪犯发出最后的通牒:
  “限令你们十分钟内作出选择,否则将受到严厉制裁!”
  “什么,只有十分钟,待不到天黑啦。”罪犯们一听慌乱了,一个个像无头的苍蝇,在房内烦乱不安,惊慌失措。
  “乌蛮,看在老乡、战友的份上,请延长一个钟头吧。”
  “不行,一分钟也不行!”
  “现在还剩五分钟!”
  “还有两分钟!”
  “最后一分钟,你们赶快投降!”
  啊!最后一分钟,顷刻,即将弹雨倾发,血肉横飞。战士们看着乌蛮握着手枪,扬起手臂,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向罪犯……
  正当乌蛮他们准备扑向罪犯时,“吱呀呀”门开了。门里丢出一支“五四”式手枪,接着传出颤抖的求饶喊叫声:“大军,别、别开枪。我……我……我们投降!”
  这时,一个战士跃起身来准备冲上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乌蛮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他的肩头,说道:“可别上敌人假投降的当。”接着又大声喊到:“你们搞假投降是没有用的,顽固到底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还有三十秒的时间让你们选择,我喊一二三,还不缴枪投降,我们立即开枪。”
  只听乌蛮喊到“二”时,罪犯们眼看如不投降便将命归黄泉,只话哗啦啦把冲锋枪、手榴弹、炸药包丢了出来。接着,黑风一伙罪犯面如死灰,低着头,一个接一个举着手走了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条条魂不附体的狼。
  可是,就在接近乌蛮他们时,黑风突然间怪声大叫,兄弟纷纷从腿上拔出匕首,向前扑来。显然,罪犯们贼心不死,妄图短兵相接,作困兽之斗。这些家伙学过些拳脚,一个个施出绝招,什么“长蛇出洞”、“黑龙飞舞”;什么“仙童送果”,“绿蝶双飞”。和战士们搅成一团,厮杀得尘土飞扬,天昏地暗。
  在勇士面前,这些家伙哪里是对手。战士们临危不惧,针锋相对拿出擒拿术,伏虎拳。“踏中宫”,“走洪门”,“顺手牵羊”,“双分贯耳”。刹那间,罪犯们在勇士伏虎铁拳下被制服了,一个个戴上手铐,瘫在地上像泄了气的皮球。
  “唉,乌蛮老战友,只要再给我们一个钟头,结局不会是这样。”黑风沮丧地说。
  “索罗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乌蛮回道。
  “报告,罪犯和毒品、武器、马匹都已抓获。”
  “好,全队返回。”
  乌蛮走到张泉面前问:“文叔,这几个年过得好吧?”张泉避而不答。
  “你们看,谁来了?”
  只听那边传来摩托声,增援部队赶到了。
  一双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张张胜利的笑脸,被西边的五彩锦霞映得通红通红……


二十四

  战斗结束后,公安部发来了贺电。乌蛮和市公安局局长赵小勇荣立二等功,其他同志分别立三等功或受到嘉奖。有人问这次功记得太低,回答很干脆:这样的事在边境地区发生得太多太多。
  黑风被判死刑,临刑前弟弟阿雷和弟媳来看了他,哭喊着他“索罗哥”,他没有流泪;乌蛮请他吃饭,长谈一夜,这回,他哭了。
  张泉被判死刑,侄女纳彩芸从千里之外赶来,为这个平远扫毒漏网的原名马文才的叔叔收尸。
  老九等6名罪犯也分别被判死缓和有期徒刑。
  群众拍手称快。
  勐龙的夜,那个关照过多少古人,看过无数人间酸甜苦辣的月亮,又从东山爬出来,仍把银辉洒向边关的群山,照在孤立的分水岭上的界碑上。“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月色清凉,晚风吹拂着乌蛮的衣襟,吹在身上,有点寒冷,他走上哨位,将执勤的战士换下,他要在勐龙边防检查站站好最好一班岗,按部队条例干部是不站岗的,可只有握着战士手中的枪,乌蛮才感到踏实,明天他要回省城去当总队的参谋长了,可战友们仍在这艰苦的环境中生活。
  一切都冷静下来,勐龙市就像一个孩子在月光织成的摇篮中睡去了。明天,乌蛮就要回家了,家是什么?是一种等待,是你疲惫而归,有人倚门而立,屋旁的树上有黄丝带飘动;是你在外面觅食争斗受伤后回来,添好伤口展开羽毛又要离开的地方。乌蛮凝望月亮,月亮沉默不语,也许它看惯了,也就习惯了。
  “站长,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路呢。”不知什么时候,马珊珊来到了乌蛮身边。
  “不,让我站落今晚的这个月亮。”乌蛮动情地说。
  “月亮落了,还会升起。乌蛮站长,你要保重,多注意身体。”马珊珊关切道。  “明天升起的那个月亮将伴着您,我的好妹妹,勐龙边防检查站的马站长。”
  “唉,这个担子太重,但我有信心。”
  “不仅有信心,更有能力。”乌蛮沉思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他想说了多次的话:“好妹妹,你的个人问题也该考虑考虑。”
  “一切都随缘份吧!”马珊珊望着那冰清如玉的月亮。
  月亮从西山落下,又从东山升起。

[责任编辑]杜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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