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给宝顺换了一身素衣，装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要过度伤悲，人总归要走这条路的。宝顺轻轻摸了一把眼泪，喃喃地说：“问题是他昨天下午还好好的，和我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呢，怎么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呢？”
    老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人就是这样嘛，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你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过度伤心。”
    宝顺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一大早老友杨仁的大儿子杨伊尹披麻戴孝敲开了他的家门，呆滞的两眼没有一点光亮，傻呆呆地立在宝顺面前。
    宝顺吃惊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杨伊尹哭丧着脸，说他爸爸昨天晚上突然去世了，家里一点钱也没有，希望先借点钱办丧事。
    宝顺慌忙喊出老伴要她先给伊尹拿三千元，不管怎么说，老友走了，怎么也得让他能够走进火葬厂啊！
    杨仁的命苦，大学毕业后还没等开始工作呢，就因为在整风会议上给领导提了几条意见，便戴了一个右派的帽子，很快被下放到老家农村接受改造去了。文革结束后，好不容易落实政策，平反回城，重新安排了工作，老伴却得了半身不遂，常年卧床不起。他一边侍候老伴儿，一边拉扯两个孩子，因为当时特定的环境，老大伊尹不仅没能上了大学，就是连个好的工作也没有找到，回城后竟慢慢和城里的一些小混混搅在了一起，还染上了毒瘾。杨仁几次送伊尹到戒毒所戒毒，可出所后又复吸，就这样吸了戒，戒了吸，反反复复，根本没办法上班，全靠杨仁老俩口的退休工资支撑着这个家，几年过来，老杨的头发全白了，脸皮也皱了，昨天下午和宝顺在一起还说起这些辛酸事来，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宝顺心想，这回老杨可终于到了个头。
    宝顺没问伊尹丧事怎么安排，反正也不远，他想直接去家看看，顺便安慰安慰杨仁的老伴儿，老残病了，这回杨仁一走，她可怎么办呢？伊尹是个瘾君子，老二伊召又在国外工作，宝顺真还为她想不出个好办法来。
    从宝顺住的小区到老杨住的小区不很远，中间只隔一个小的街心公园，公园里五颜六色的小花竟相开放，草香味直扑宝顺的鼻子，宝顺没有一点心情体味，昨天和杨仁就是在这个小公园聊了一个下午，那时候也是伴着那草香味和花香味的，可今天他就不在了，真是人生苦短啊。
    老杨住在五栋的三门四层，宝顺走得很慢，步子很沉重，他说不出老杨的走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滋味，或许应该为老杨高兴，这一走，什么都解脱了，再也不用为家里那些烦心的事操心了，更不用去一次一次站在戒毒所门外掉眼泪了，想到这里，宝顺的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点，上楼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他站在四层，把手伸向东户，轻轻地敲了敲，往日一定是老杨来开门，今天开门的能是谁呢？
    听到室内的脚步声，宝顺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自觉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吱——”一声，老杨家的门开了。
    宝顺像傻了一样僵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又使劲眨了几下，惊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进屋呀，哭丧着个脸，谁欠你钱似的。”老杨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把宝顺几乎是拉进了屋内。
    “你说话呀，到底怎么了？”老杨把宝顺按在沙发上，以为宝顺出了什么事。
    宝顺长出了一口气，大声喊：“你家伊尹呢？王八糕子，怎么编出这样的瞎话来骗钱呢？”
    宝顺把伊尹一大早披麻戴孝找他借钱的事说了一遍。
    老杨没等听完就垂下了头，说那肯定是他的毒瘾又犯了，家里没钱，去骗你钱的。之后，又说：“唉，我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反正什么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