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美沙芬曾被世界卫生组织认为是可以取代可待因的一种非依赖性中枢镇咳药，是一种无麻醉性、无耐药性、高效、安全的药物。从非处方药到处方药，再到禁止网络零售，被列管为麻精药品，具有毒品属性，曾经获得广泛好评的镇咳“明星药”，为何管控一步步升级，滥用现象是怎样发生的，如何防范滥用危害？记者就此对相关文献和媒体报道案例进行了检索和梳理。

　　

　　01 滥用严重危害身心健康

　　右美沙芬最早由瑞士罗氏公司开发，是吗啡类激动剂左啡诺的右旋异构体，属于人工合成的吗啡衍生物，其镇咳作用与可待因相仿，但无镇痛作用，适用于感冒、急慢性支气管炎、咽喉炎、支气管哮喘及其他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少痰咳嗽。其主要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通过抑制延髓咳嗽中枢，阻断迷走神经的兴奋，从而发挥强力镇咳作用。

　　

　　记者查询相关资料发现，20世纪90年代初，已有关于右美沙芬依赖性的研究指出，滥用右美沙芬可导致成瘾性。有国外学者研究指出，过量服用右美沙芬可导致头晕、头痛、胃肠道紊乱、呼吸抑制、心律失常甚至死亡，或产生严重的精神、神经方面的毒副作用。

　　

　　在过去的近20年间，国际上关于超剂量使用右美沙芬的报告数量迅速增加。据《健康报》刊载的《美国FDA连发警告：滥用右美沙芬可造成死亡》一文，2005年美国华盛顿州、佛罗里达州和弗吉尼亚州的5名青少年因过量摄入纯右美沙芬粉末胶囊死亡，引起广泛关注。2005年5月，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发布公告称，治疗咳嗽和感冒的综合药物成分之一的右美沙芬，服用不当将有潜在危险，可造成死亡和其他严重的不良反应，如脑损伤、癫痫发作、意识丧失和心跳不规则。

　　

　　上述公告发布后不久，就有国外学者研究指出，过量服用右美沙芬可能产生自主神经系统的不良反应，包括多汗、心率增快、面色苍白、呼吸增快等；胃肠道不良反应包括恶心、呕吐、腹泻和便秘等；神经系统不良反应包括运动障碍、语言障碍、瞳孔散大、畏光、视野模糊、复视、触觉迟钝和寒战等；精神方面的不良反应包括欣快、恍惚、漠然、幻听、幻视、失眠、记忆障碍和学习障碍等。

　　

　　《中国药物警戒》2022年10月刊登的《右美沙芬滥用风险分析》一文中汇总了中国知网、万方数据1999年至2020年期间收录的有关右美沙芬滥用、成瘾、过量使用的文献报道，涉及右美沙芬滥用、成瘾个案39例。从患者超剂量使用后的不良反应表现看，用药后出现兴奋、幻觉、轻快感、头晕、醉酒样反应、精神恍惚、晕厥等躯体症状，部分患者在出现严重症状后入院治疗。长期超剂量使用后出现药物渴求、懒散、无心工作、焦虑、易激动、悔恨、内疚、自杀观念等心理和精神症状，部分个案报道患者因滥用药品出现家庭关系紧张，甚至发生犯罪行为。39例患者中，停药后大多出现了戒断症状，包括头痛、头晕、失眠、烦躁、情绪低落、记忆减退、胸闷、心慌、四肢震颤、乏力、精神不集中、精神不振等。

　　

　　2023年，我国学者进一步指出，单次过量服用右美沙芬，其症状会随剂量不同而变化，出现精神兴奋、酒精中毒样表现、轻微的精神障碍和完全的精神障碍等症状。部分青少年可能会为追求欣快感等过量服用，剂量过大则会导致精神障碍的出现。

　　

　　02 青少年滥用不可忽视

　　2022年11月，浙江省宁波市市场监管部门发布一起药物滥用后产生不良反应的案例。一名16岁的学生因一口气服用30余粒右美沙芬片产生严重不良反应被送往医院。经检查，医生发现其出现药物中毒、肝功能不全、低血钾症等症状。经询问，该学生从游戏好友处得知，吃右美沙芬后玩游戏不犯困，还有“飘飘然”的感觉。出于好奇，他便通过线下和网上购买右美沙芬药片服用，从起初一天两片，到后来变成一天一盒再到一天多盒，逐渐成瘾，服用剂量也越来越大，最终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无独有偶，据北京高新医院公开报告，2018年，辽宁省沈阳市一名大三学生因为干咳导致喉咙疼痛难忍，去医院就医时医生给他开了一盒右美沙芬，并嘱咐按照说明书服用。该学生平时喜欢抽烟，此后每当抽烟后咳嗽他也会服用几片右美沙芬，镇咳效果明显。就这样，随着身体对药物的耐受性增强，他的用药量逐渐增加到4片、6片、8片、16片……最终导致右美沙芬上瘾，一天不服用就难受，还产生焦虑、烦躁、失眠等症状，精神状态受到严重影响，最终被父母送去医院治疗才知道这样的行为属于药物滥用。

　　

　　文献显示，右美沙芬滥用已经成为一个国际性的问题，在欧美国家较为严重。2004—2013年，美国毒物控制中心共收到13—19岁青少年滥用物质报告95695例，其中滥用最多的物质为右美沙芬。有学者通过对2000—2015年美国国家毒物数据系统中右美沙芬类药物的滥用趋势分析发现，2000—2006年，右美沙芬的滥用率增加了两倍，2006—2015年右美沙芬滥用率趋于稳定。在滥用年龄上，14—17岁的青少年滥用率最高。滥用这些药物的青少年通常会使用一些暗语来指代，比如“维他命D”（Vitamin D）、“彩虹糖”（Skittles）、“红魔”（Red Devils）等。

　　

　　2012年—2013年，加拿大卫生部对450个学校的7—12年级学生开展了吸烟情况调查，在38667名被调查者中，大约有5%的青少年在前一年滥用过医疗用途的药品，其中右美沙芬止咳糖浆的滥用率最高，占2.9%。安大略省学生药物使用和健康调查结果显示，2013年，7—12年级的学生中有9.7%的人使用右美沙芬。

　　

　　2008年5月，《中国药物依赖性杂志》刊登的《右美沙芬滥用一例》一文中提道，2005年，我国已有临床观察发现，一些青少年为追求异常的感觉将含有可待因成分的止咳药水与右美沙芬结合滥用，并出现单独滥用右美沙芬的现象。一名17岁的女生于2005年11月起，因与父母关系不和睦，心情烦躁，在朋友的建议下开始滥用右美沙芬。最初剂量为每次2片，后来剂量逐渐增加到每次48片，最多一次滥用量为72片。每个月平均服用4—6次，一旦停药会出现烦躁、头痛、失眠等症状。2007年9月16日，她口服48片右美沙芬后发生晕厥，2007年12月9日再次大量服用右美沙芬72片后又发生晕厥，被送至医院救治。该女生自滥用右美沙芬以来情绪不稳定、易怒、长期失眠，经常陷入悔恨、自责和内疚情绪中。

　　

　　此后，我国右美沙芬滥用致精神障碍、中毒、药物依赖的病例报道多次出现。原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的《国家药物滥用监测年度报告（2016年）》显示，2016年全年共监测到右美沙芬滥用18例。

　　

　　《中国药物依赖性杂志》2024年4月发布的《我国青少年右美沙芬滥用趋势、成因与管控对策》一文中，作者对37名曾滥用过非管制类药物或正在滥用非处方类药物的青少年进行采访调研。受访者年龄均在20岁以下，其中年龄最小者仅14岁。在明确答复有药物滥用经历（对滥用品种有明确记忆）的27名人员中，右美沙芬滥用者人数最多，达17人。文章明确指出，右美沙芬滥用者以未成年人为主，在高中生和大学生群体中滥用情况较为严重。

　　03 遏制滥用需要多管齐下

　　要想搞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右美沙芬滥用情况，首先要明白何为药物滥用。一般认为，药物滥用为非医疗目的使用具有依赖特性的药物（物质），使用者对此类药物产生依赖（瘾癖），强迫和无止境地追求药物的特殊精神效应，由此带来严重的个人健康与公共卫生和社会问题。有学者从行为角度解释药物滥用概念——药品类型、用药方式以及用药地点都存在不合理性；没有医生指导，采取超出医疗范围和剂量标准的自我用药；使用者对该药不能自拔并有强迫性用药行为；由于使用药物导致精神和身体危害、社会危害。

　　

　　公开资料显示，右美沙芬滥用现象主要分为三种：初始用药为镇咳，后因追求疗效而逐步加大药量，最终导致成瘾；好奇心旺盛，受他人影响或唆使而购买尝试，逐渐加大剂量后成瘾；还有些则是将右美沙芬作为其他精神类物质使用。

　　

　　国家药监局特殊药品检查中心专家库专家、北京高新医院戒毒科主任徐杰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他所接触到的药物滥用成瘾患者近年来显着增长，这些患者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青少年学生，且大都伴随一定的心理疾病。缺乏家庭关爱、学习压力大、成长中遭遇叠加性心理损伤等心理因素也是青少年滥用成瘾性药品的重要诱因之一。

　　

　　心智不成熟，好奇心重，容易从众是青少年发生药物滥用的重要原因。据《法治日报》2023年报道，湖南省长沙市15岁的初中生李洋（化名）于半年前偶然得知，服用超剂量的右美沙芬可以让人“感觉十分奇妙”。为了追求刺激，李洋从网上购买了几盒，不定期超量服用。最多的一次，他一口气吞下18 粒药片，瞬间感受到了“快感”。但半个小时后，他的心跳速度急剧加快，呼吸困难，瘫在床上，开始含糊不清地胡言乱语……今年6月，由国家禁毒办发布的《2023年中国毒情形势报告》指出，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替代滥用问题突出。吸毒人员寻求右美沙芬、复方地芬诺酯等未列管成瘾性物质替代滥用问题也较为突出。6月19日国家禁毒办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介绍，面对国际国内涉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快速蔓延带来的新挑战，相关部门坚持统筹施策，综合采取监测预警、法律列管、行政监管、执法打击、预防教育、戒治帮扶等措施，系统治理涉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滥用问题。

　　

　　4月30日《国家药监局、公安部、国家卫生健康委关于调整精神药品目录的公告》发布后不久，国家药监局、国家卫生健康委又发布了关于加强右美沙芬等药品管理的通知。该通知指出，自2024年7月1日起，未取得相应品种定点生产资格和生产需用计划的企业不得生产右美沙芬。该品种不得委托生产。自通知发布之日起，不具备第二类精神药品经营资质的药品经营企业不得再购进右美沙芬，原有库存产品登记造册向所在地承担药品监督管理职责的部门报告后，按规定售完为止。各级药品监管部门应当加强药品企业右美沙芬等精神药品研制、生产和经营的监督管理；各级卫生健康部门应当加强医疗机构精神药品使用的监督管理，督促有关单位严格执行上述规定，保障医疗需求，防止流入非法渠道。

　　

　　麻精药品滥用问题需要综合治理，加强宣传教育，使无毒理念真正深入人心可谓治本之策。专家建议，相关部门需要加大组织力度，整合各方面资源，调动各方面力量，发挥各方面积极性，开展防范涉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滥用宣传教育。首先需要广泛科普药物滥用危害的知识，科学阐释“毒品”“麻醉药品”“精神药品”“新精神活性物质”“未列管成瘾性物质”等概念，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与区别，讲清麻精药品的药品属性和受管制性、成瘾性和滥用危害性。其次，需要重点宣传防范药物滥用的方法，深刻揭露“提神”“减肥”“无烦恼”“不上瘾”“无毒害”等引诱他人滥用涉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的谎言骗术，引导广大人民群众特别是青少年安全合理购药、用药。再次，要深入开展涉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法治教育，全面深刻阐释刑法、禁毒法、药品管理法、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理条例、易制毒化学品管理条例等相关法律法规。最后，应及时发布涉麻精药品等成瘾性物质违法犯罪集中打击整治专项行动典型案例和战果成效，有效震慑违法犯罪分子。社会各方面均应积极参与，携手营造无毒氛围。

　　

　　知识链接

　　右美沙芬监管时间线

　　2001年5月18日公布的《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关于公布第二批国家非处方药目录的通知》将“复方氢溴酸右美沙芬糖浆”“氢溴酸右美沙芬分散片”“美愈伪麻片”“美酚伪麻胶囊”“愈美片”等5种氢溴酸右美沙芬制剂列入非处方药管理。

　　

　　2021年12月16日公布的《国家药监局关于氢溴酸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转换为处方药的公告》规定：“将氢溴酸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由非处方药转换为处方药。”并在附件1《品种名单》中举例了11种氢溴酸右美沙芬单方制剂，包括普通片、分散片、咀嚼片、缓释片、胶囊、颗粒、口服溶液、溶液、糖浆、缓释混悬液、滴丸（此时氢溴酸右美沙芬复方制剂仍属于非处方药）。公告还对右美沙芬的说明书进行修订，【不良反应】项增加“乏力、肌肉不自主收缩、腹部不适、视幻觉、精神错乱”等内容，删除“长期服用无成瘾性和耐受性”表述。

　　

　　2022年11月30日公布的《国家药监局关于发布药品网络销售禁止清单（第一版）的公告》将“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纳入禁止通过网络零售的药品清单。公告于2022年12月1日起施行。

　　

　　2023年2月13日，《国家药监局综合司、公安部办公厅、国家邮政局办公室关于进一步加强复方地芬诺酯片等药品管理的通知》明确，我国部分地区出现右美沙芬口服单方制剂等五类药品的滥用问题，提出了严格控制药品生产量，强化药品经营环节监管，加强寄递渠道查验等要求。

　　

　　2024年4月30日，国家药监局、公安部、国家卫健委联合发布关于调整精神药品目录的公告，将右美沙芬列入第二类精神药品目录。公告已于7月1日起施行。本次调整包括盐、单方制剂，不含右美沙芬复方制剂。

　　

　　2024年5月17日，国家药监局、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关于加强右美沙芬等药品管理的通知，从研制、生产、经营等方面加强对右美沙芬的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