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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专家—杜新忠记事 《中国禁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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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沧江-湄公河》电视片专题——罂粟花为谁开放
禁毒节目实录
2007-07-08 00:54:24 来自:中央电视台 刘稚 作者: 阅读量:1
    缅北初春的早晨,我在掸邦高原一片起伏的山谷中穿行。缭绕山间的云雾向 初升的太阳徐徐爬升,漫山雪白、淡紫、嫣红的花朵摇曳在亚热带的熏风中,奔放而妖冶,一股微甜苦香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这就是充满诱惑却饱含毒汁的罂粟花,这就是举世闻名的"金三角"。
 
  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像它这样,背负百年的耻辱与世隔绝,又承受全世界从未间断的关注;拥有如诗如画的风光,又出产猛于蛇蝎的毒品;延续 原始贫穷的生活,又充斥 连年不绝的战火、纷争和为财富引发的冒险……

  20世纪后期,地理"金三角"让位于毒品"金三角"

  匆匆南来的湄公河与东去的夜赛河在缅甸、老挝、泰国三国交界处打了个结,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湾,年深日久冲积出一块肥美的三角洲,庄稼成熟时,放眼望去一片金黄,于是有了"金三角"的美誉。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相邻地区的一些武装为躲避所在国追剿,逐渐向这三不管地带聚集,广种罂粟,"以毒养军,以军护毒",将这块美丽的世外桃源变成了臭名昭著的毒品王国。"金三角"的含义演变为盛产毒品之宝地。

  传统的"金三角"在缅甸、泰国和老挝三国交界地区,重心在泰缅边境,面积13万平方公里,曾由国民党军残部、罗星汉和坤沙三大贩毒集团控制 毒品产销。1970年代末,国民党军残部"金盆洗手"归化泰国,罗星汉集团在缅政府的打击下彻底瓦解,以1996年坤沙向缅政府投降为标志,传统的三大贩毒集团淡出金三角,取而代之的是1989年由原缅共人民军蜕变而来的若干支缅北民族地方武装。它们是掸邦佤族地区的"缅甸民族联合军"、果敢地区的"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拉一带的"掸东同盟军"和克钦邦北部的"克钦新民主军"以及"古保卫军"。"金三角"的地域概念也发生了变化,毒品主产区向北移至缅甸北部地区,扩大到缅、老、泰三国毗邻地区约20余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地带,包括缅甸的掸邦和克钦邦,泰国的清迈、清莱,老挝的南塔、丰沙里、琅勃拉邦在内,形成一个不等边的三角形,恰似一座倾斜的宝塔,塔底横亘在泰、老、缅交界处,塔身主体位于缅甸北部,沉重地压在中国云南边境上。

  什么原因使罂粟花在这片土地上常开不败?怎样才能使这里的百万山民放弃他们传统的生计--罂粟种植? 1996年以来,我作为云南省绿色禁毒专家组成员,无数次踏上这片神秘的土地,以寻找答案。

  19世纪后半期,英法殖民者在缅甸和老挝境内播下罂粟种子,犹如打开的潘朵拉魔盒,从此毒云笼罩金三角。

  在掸邦第四特区新建的"禁毒纪念馆"里,一束干枯的罂粟果旁边有一段醒目的文字:"掸邦种植鸦片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由英国殖民者引入的。"

  罂粟是一年生草本植物,源于地中海东岸,青铜时代的人类已认识到它的药用价值,译自楔形文字的亚述医药文献就提到了罂粟。作为止痛、镇静和安眠药剂,生鸦片受到古希腊罗马医师们的高度重视。公元初,罂粟由希腊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传入埃及,7世纪传入东南亚。在此后漫长的历史时期中,东南亚人视罂粟为药用植物。1852年英国殖民者占领缅甸后,发现缅北是出产上好鸦片膏的理想之地,于是绅士们亲自上山,言传身教,诱使当地居民大面积种植罂粟。英国人不仅给山民们送去罂粟良种和先进的种植、加工技术,还积极组织收购和贩销,从此鸦片作为世界资本主义市场的一个产业在金三角发展起来。大量上好的鸦片从这里源源运出,通过英国东印度公司行销世界各地,并随 军舰和大炮叩开了中国大清王朝的国门。

  20世纪初,果敢已发展成为缅北重要的毒品集散地,每年鸦片上市时都要举办盛大的"烟会",这可能是缅甸历史上最早的区域性国际商品交易会。每到会期,由中国四川、云南来的马帮,泰国、南洋来的商贾,云集果敢老街镇开展烟土交易。最大的买主当数从印度来的英国人,无论年成好坏,这些出手阔绰的英国老板每年必定购走上千驮的鸦片,最多时达到200吨之巨,即使在今天,这也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在果敢老街有一个地方,如今还叫"洋人营盘",就是从前英国军队驻扎的地方。

  1893年法国人占领老挝后,效仿英国人,派遣专门的技术人员到老挝北部地区向山民传授罂粟种植和鸦片加工技术,建立罂粟种植基地和鸦片收购站,从中获取巨额鸦片种植税和销售税。据统计,法国殖民者在第一和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从印度支那掠夺的财富中有一半来自鸦片贸易,其中老挝占了主要部分。19世纪后半期,英法殖民者在缅甸和老挝境内推广罂粟种植,犹如打开了潘朵拉魔盒,罪恶的罂粟种子从此在这一地区扎根蔓延,一发不可收拾,祸害至今。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法国重返老挝,为了对付共产党,法国与当地的部落首领和土司以鸦片为交易再次合作:法国人购买对方的鸦片,当地首领则答应协助法国人打共产党,这使老挝的罂粟种植和鸦片贸易再次兴盛起来。1954年奠边府战役后,美国取代法国控制了老挝,在冷战的背景下美国继续推行"扶毒剿共"的政策,以合作经营毒品贸易为条件,组建了以苗族武装为主体的"特种部队",对付共产党和老挝的反殖民主义力量。美国中央情报局为特种部队装备了先进的美式武器和专门用于毒品贩运的直升飞机,使其成为不折不扣的贩毒武装团伙。但中央情报局始料未及的是,美国在印度支那的军人后来有30%以上的人吸毒成瘾--所有的海洛英都是当地民族武装靠中情局资产所经营的毒品加工厂制作的。这些人回国度假便夹带了不少毒品,成为海洛英在美国扩散的滥觞。   1980至1990年代,欧美毒品市场上60%以上的海洛英来自金三角。西方殖民者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在金三角精心培育的罂粟最终会祸及自身,成为其子孙后代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果说,罂粟在金三角长得枝繁叶茂是一种自然选择的话,那么该地区一些少数民族以种植罂粟为生就是一种社会选择。

  罂粟对生长环境有 特殊要求:雨水少但土地要湿润,日照长但不干燥,土壤养分充足而酸性小,海拔高度在900~1,300米为好。世界优质鸦片产地的经纬度是东经96忧103戚B北纬18忧25.5戚A金三角的整体部分正好在这个区域内。这里是太平洋气流和印度洋气流的结合部,群山连绵,丛林密布,气候温润,是世界上最适宜罂粟生长的地区之一。

  罂粟是懒庄稼,每年11月播种后就可任其生长,间苗一次,不需施肥、浇灌和田间管理,来年2月就可开割。罂粟果在割取胶汁后,连同枝干一起干枯并很快腐烂,变成肥料,所以罂粟地越种越肥,可以连续种植,不用抛荒。

  正是收烟时节,东弄乡的山坡上,上百个妇女在忙碌 ,凄切的歌声在风中飘扬:"烟花开,姐妹们年年上山来……" 佤族妇女岩小四叼 长柄的烟斗,进入齐腰高的罂粟丛中收割鸦片。她用刀片在饱满的果实上熟练地划上两三下,立即就有乳白色的浆液从划口处汩汩流出,划的深度要恰到好处,太浅或太深都不能让浆液尽量多地流出。四五个小时后,烟浆逐渐发黑变硬,她再用半月形的小镰刀轻轻刮下半凝固状态的烟膏,抹在小碗里。烟膏很粘稠,不太容易抹下来,她不时地往小镰刀上吐唾沫,增加润滑性。岩小四的丈夫长年在外赶马帮,家里的几亩罂粟地全靠她操持。金三角的罂粟种植主要由妇女承担。

  收割下来的烟膏置于阴凉处晾干后,用罂粟叶或塑料布包扎成小包,这就是生鸦片。将生鸦片兑水加热,过滤除去杂质;再将水分蒸发至所需浓度即成为便于吸食的精制鸦片。精制鸦片呈深褐色,新鲜时似软沥青,遇空气则凝固。

  岩小四家种了"三驾犁"地的罂粟。缅北土地广阔,只要砍一片山烧一片荒就可以种罂粟。一头牛犁一天的面积为"一驾犁",约为两亩。罂粟亩产1公斤左右,2000年缅甸境内的鸦片膏收购价每公斤大约1,000~1,500元人民币,一户人家每人至少要有"半驾犁"的罂粟才能维持起码的生存。

  在多数人的概念里,毒品与巨额利润联系在一起,但实际上,在毒品产区烟农的贫困是触目惊心的。在很多地方,妇女赤 上身,孩子们都凸 营养不良的锣锅肚,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火塘上做饭的铁三角,一半以上的人家连个头稍大的家畜都没有。岩小四家七口人,一年出售鸦片的收入折合人民币6,000多元,上掉20%的鸦片交易税和每人5块钱的人头税,买粮食花掉4,000多元,所剩无几。

  种鸦片并没有给毒品产地的百姓带来财富,他们只是颠倒的巨大的财富金字塔的底部。极为严酷的实现是:百余年来,他们已不会种粮食,鸦片是他们维持生存的唯一手段。冬春时节,从云南南部口岸出境,往缅北纵深一两百公里,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罂粟地,一眼望去除了妖冶的花朵,几乎看不到任何农作物。

  在克钦邦山区陈家寨,零散的茅草房散落在密林深处,低矮的屋檐一直垂到地面。见有外人到来,几个皮肤黝黑赤身露体的儿童跑到路边,伸 脏兮兮的小手向我们乞讨。排早堵的家,是一座阴暗潮湿的茅屋,火塘边铺上几块草席就是卧床,三角灶上的铁锅和墙角堆放的砍刀、点种棒等简陋的农具就是全部的家当,几串干包谷挂在房梁上,已被熏得发黑,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弥漫在屋内。

  排早堵蜷缩在火塘边,吧哒 旱烟,他说:"大烟么是从阿公阿祖时就开始种了,最先是英国人拿 大烟种到山上来,通司(指翻译)说这是神仙种,随种随长,割出来大烟英国人包收。后来就传开了。我们这里水冷草枯,庄稼黄黄瘦瘦,种一山坡,收一锣锅,从来没有吃饱过。可种大烟倒是越种越发,砍开一块地随便烧烧,播下种就不管了。收烟时一划开罂粟果只见白生生的烟浆咕嘟嘟直冒,方圆百里就数这里的大烟香,卖得起价钱。那些年,一到割烟时节,马帮就驮 粮食杂货进山来收烟了,只要能卖出一两拽(1拽相当于1,600克)烟,一年的吃穿用就有了 落。我第一个媳妇是用一拽大烟换的,有一年烧荒,风向变了她没跑出来,烧死在山上。第二年罂粟果结得格外好,我又用两拽大烟换回了第二个媳妇。大烟还可以当钱用,切一块下来就可以换东西了。你说,我们的生活怎么离得开大烟?前些年上头不让种大烟了,可我们祖祖辈辈都是种大烟,别的庄稼不会种,村里人都慌了,300多户人家搬走了一大半。大儿子30多岁了媳妇还没有 落,去年也跑到山那边种大烟去了。我老了搬不动了。"说 ,他唏嘘长叹,老泪纵横。

  在世界三大毒源地--东南亚的"金三角"、中亚的"金半月"和南美洲的"金新月"--基本上都分布在发展中国家的贫困边远地区。金三角的广大山区至今还保留 刀耕火种、游耕游居的原始生产方式,种植罂粟成了最便捷的谋生方式,收益相当于种植粮食作物的3至5倍,而且收割后自会有人上门收购,紧俏时甚至还未开割鸦片贩子就到地头"看样订货",预付订金。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鸦片还被当作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连婴儿生病也靠母亲用鸦片烟喷嘴来缓解。鸦片还是当地的硬通货,充当 货币的角色。就连在女人们的衣裙上,罂粟花也是最受欢迎的图案。正是这种生存环境决定人们生产的取向。但罂粟种植并未改变烟农的贫困状况,高额利润被毒贩拿走了。据联合国禁毒署1999年在缅甸掸邦第二特区波县的调查,每户烟农的年平均收入仅相当于人民币468元,他们没有其它谋生技能,于是便形成"越穷越种、越种越穷"的恶性循环。

  这个世界上最贫困的地方却有世界上最富裕的"头人"

  走在金三角一个个原始蛮荒的小镇上,常常能感到它极大的反差,贫穷与豪华、原始与现代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在老街、拉等中心城镇,赌场、商店、饭馆、卡拉OK厅林立,夜晚灯红酒绿,腰缠万贯的大款一掷千金;寨子里的头人吸 水烟袋打 赤脚,手臂上却戴 劳力士手表;富丽堂皇的小洋楼顶 卫星锅盖,傲立于低矮破旧的茅屋群中;狭窄颠簸的土路上不时可以看到奔驰、宝马等豪华车辆驶过,扬起滚滚黄尘。听说早些时候由于道路不通,最初买来的汽车都是靠人推马拉上来的,有地位的人家都要在门前摆上一两辆,作为身份的象征。

  在掸邦拉市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我来到最豪华的赌厅"金三角博彩馆"。门口停满了赌客的各式轿车,馆内铺 红地毯,高大的落地玻璃窗垂 华丽的窗帘,厅内排满了老虎机,每次下注的最大额为3万元人民币,最少300元。在一个3万台前,一位当地军官连输12万仍面不改色,他说这只是玩玩,真的赌要坐飞机到澳门去,他有一次在澳门就输过上千万。

  金三角的毒品生产是政治和民族矛盾的附属品,不同时期、不同利益集团的兴衰就说明了这一点。1950年代,李弥残部首开毒品与武装相结合的先河;1960年代,只要有二三十个人七八条枪,就可以拉起一支武装。缅甸当阳莱莫山区有一个不满13岁的男孩,自称"团长",聚集了数十人占山为王,靠收取买路钱和帮人护送毒品敛财。后来与罗星汉自卫队火并,他勾引了另一个头目的小老婆出逃。此人至今活跃在中缅边境做玉石生意,那个"小老婆"也变成了"大老婆",因为他已有了七八个太太。

  金三角居住 克钦、掸、佤、苗、瑶、哈尼、 僳、拉祜、克木等20多个跨国界而居的民族,由于长年游耕游居、迁徙无定,在他们眼里,国界是不存在的,民族认同超过国家认同。1948年缅甸独立以来缅北先后出现了十多支少数民族反政府武装,罂粟种植与民族地方武装之间形成了"以毒养军、以军护毒"的依存关系:种毒制毒为民族武装与政府抗衡提供了经济支撑,民族武装又为毒品生产、贩运提供军事保护。他们的政治诉求,无一不是追求"民族自治"或"民族独立"。毒品成为他们达到目的的特殊武器。1990年代中期,各地方武装都成立有专门负责毒品种植、收购、加工、贩运事务的管理机构,使民间自发分散的毒品生产变成有计划、有组织的产、供、销一体化体系,大宗毒品贩运都有武装押运,各级军政官员按级别入股分红。在制毒集团内部,向农民收购鸦片,向工人发放工资,都以海洛英代替货币。

  1998年1月,我们跨过中缅界河南卡江上的康桥,驱车进入佤联军控制的掸邦第二特区。汽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蜿蜒行驶,层峦叠嶂,太阳挂在高远的天空,漠然地俯视 蛮荒的土地,间或可见扛枪的士兵行走在路上。在帮康,我们造访了佤邦总部,一座四周有围墙的普通小楼,门口站立 一列手持冲锋枪的警卫,使人隐约感到一股肃杀之气。不大的院落里摆 一张长条桌,佤联军在家的七八位中央政治局委员都来了,大多身 便服,神情庄重。佤联军副司令L先生是华人,60年代中期毕业于滇西某中学,叙起来还是我的老校友。文革中他跑到境外参加了缅共,因骁勇善战被提升为中部军区司令员。1989年缅共分裂后参与组建了佤邦联合军,此后又配合缅政府军打垮了坤沙的掸邦军,威震金三角。L先生剽悍结实,懒洋洋的举止中潜藏 豹子般的敏捷,说起话来目光四射,滔滔不绝:"我们的战略方针是:在和平的条件下,以军事实力为后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最终实现民族自治和大佤邦的战略构想。毒品生产是英国殖民统治时期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不但危害世界,也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佤邦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粮食只够吃半年,人均年收入仅有100元人民币,我们民族要生存,立即全部铲除罂粟种植也不现实。我们正在逐步开展禁毒工作,争取2005年实现无罂粟种植。佤邦有土地、玉石、锡矿,但缺乏资金、技术和人才,迫切需要外界的支持。"

  总部的外面,一队军人正在操练。士兵们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娃娃兵,老式半自动步枪在他们的瘦弱的肩上显得格外沉重。灼热的阳光照射 他们黝黑的面庞和雪亮的枪刺,汗水浸透了半旧的迷彩服。我举起相机刚想按快门,突然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啪嗒一个立正敬礼:"小姐,军事训练不准照相。"原来这里是佤联军中央军校操练场。

  由于长年打仗,佤邦已有一万多青壮年死于战火,而当兵可以吃饷,是令人羡慕的职业。佤联军是目前缅北势力最大的民族武装,有三个正规师和一个军区,总兵力2万余人,其辖区同时也是金三角毒品的主产区,罂粟种植面积在80~90万亩,年产鸦片1,200~1,400吨,占金三角毒品总产量的60%以上。在佤邦,所有与鸦片有关的税收,统称为"特货税",有人头税、交易税,要运出佤邦境外,还有25%的出口税。至于海洛英的加工,每出产一件海洛英(约700克)收税1,800元人民币。据估算,佤联军财政收入的80%以上来自鸦片税收和贩毒收入。

  金三角有一个现象很令人意外,缅北各民族的地方武装在其辖区内都严禁吸食海洛英。各地统治者对毒品的危害非常清楚,对吸毒者的处罚都非常严厉:罚款、丢土洞、关地牢、鞭挞,屡教不改者处以极刑。

  这一地区的民族地方武装均为极权统治,制贩毒所得资金主要集中在当权者及其家族手中,一是用于军费开支,二是以特区政府名义在周边的东南亚国家广置产业,赚取更大利润。我曾在掸邦第一特区果敢一位头面人物家中作客,客厅里除一台25寸彩电以外,看不到其它豪华摆设。他的夫人衣 外貌如农妇般拙朴,亲自下厨做饭,一会儿几样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便端上了篾桌:腌菜炒肉、豆腐、凉拌黄瓜,盛汤的钵还缺了一个角。席间酒酣耳热之际,主人向我们谈起"当地居民"最大的苦恼:几百亿人民币的"闲散资金"因为没有银行只好掘地而藏,有的已经霉变腐烂。这使我确信关于此人身家达数亿元人民币的传言并非夸大。

  一个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却用它出产的毒品困扰人类文明

  在金三角地区,鸦片交易如同买卖青菜萝卜一样平常。任何一个,那怕是极小极小的集市都有鸦片出售。黑褐色的鸦片膏与出售各种杂货的摊点排列在一起,就像是一种普通的商品。这里的鸦片是世界上最便宜的。山民出售鸦片换取粮食和日用品,小贩收购后用高出10~20%的价格出售给中间商,中间商又以高出50~100%的价格售给加工厂。金三角有许多毒品加工厂隐藏在峰峦叠翠的云雾深处。所谓的"厂"实际就是个简单作坊,两三口大铁锅、数个汽油桶,十几个塑料桶,几匹马就可以驮走,极具流动性和隐蔽性。加工成海洛英后,毒品商以高出原料200%左右的价格销售给走私贩。

  营盘街是中缅边境有名的鸦片交易市场,鸦片交易俗称赶烟会,从每年二三月开始一直延续到五月份。这天,我们来到交易市场。这里的鸦片商多为漂亮的珠光宝气的女性,后来得知她们都有特殊的背景,不是头人就是官员的女人。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走到一个专门收购鸦片的摊位前,向蹲在地上的女烟贩问价:

  "鸦片多少一斤?"

  "要看成色,一般1,500~2,000元人民币左右一拽。"

  "哪种算成色好?"

  她掰下一小块鸦片递到我面前:"瞧瞧这块,颜色黑而不乌。尝一口试试,味道香而不腻,最好了。"地摊上一边摆 烟膏,一边摆 各种货币。人民币、美元、缅币甚至英国人统治缅甸时期发行的银元都可以使用,也可以用古老的以物易物的方式交换。访问当地人,他会告诉你集市有鸦片交易,但绝对看不到海洛英,因为在金三角各个特区,海洛因有特殊的交易渠道,不允许公开上市。

  90年代中期,1克海洛英在缅北的出产价约为20元人民币,经过不同的环节便形成巨大的梯度价差:进入云南边境孟连县为50元人民币,到澜沧县为90元,到昆明为400元,到香港为500元港币,到荷兰阿姆斯特丹为120美元,到了美国纽约就可卖500美元1克,是等量黄金的十几倍。在暴利的驱使下,一批批利令智昏的人不 坐牢、杀头,如飞蛾扑火般地投身走私贩毒活动,结果毒品就像接力棒一样,被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人层层传递到最有利可图的消费市场。

  我有一个中学同学现任云南边境某市公安局副局长,是一位令金三角毒贩闻风丧胆的警官,多次出生入死打入贩毒集团内部破获重大案件,十几年来栽在他手中的毒品犯罪嫌疑人有上千人。金三角毒枭曾在一盘录像带中把他列为危险人物。他说:"境外毒源地和境内毒品市场互为推动,在暴利驱动下毒贩前仆后继,像韭菜割了一茬又发一茬。我们破获的案件越多,说明毒情越严重。"他告诉我们,近年来,境外贩毒集团的装备越来越先进,都是全副美军装备,卫星移动电话遥控指挥,联络、运输、交接均使用CD-MA,有的贩毒活动一次就要更换十几个GSM卡。而中国的缉毒部队却是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工作,甚至有一件防弹背心轮流穿的故事。

  2001年4月23日下午,缅甸木姐与中国瑞丽边境。一个套头罩的人被押送过来,缅方警察抽起头罩,露出一张中年男子阴郁的脸,中方警察验明身份后又重新套上。半个世纪以来落网的向中国境内贩毒量最大的毒枭谭晓林就这样被移交中方。这个瘦瘦小小的原四川某供销社的职工,由于货款无法追回流落金三角,入赘缅北一个毒枭家做女婿。几年后他设计了更巧妙复杂的贩毒路线和网络,改变了他的前辈只吃上游利润的做法,将毒品直接从金三角运到目的地,通吃全部利润,迅速崛起为新一代大毒枭。仅2000年以来,警方即缴获谭晓林贩毒集团海洛英3吨多,几乎占了当年中国境内缴获海洛英总量6.3吨的一半!由于谭的被捕,国内海洛英价格迅速上扬。这种行情的变化表明金三角毒枭已进入垄断性经营阶段,而中国已从毒品过境国变为重要的消费国。

  1990年代初以来,国际贩毒集团在金三角周边国家开辟了全方位辐射的贩毒路线,泰国、缅甸、马来西亚、老挝、越南、柬埔寨、中国、香港、澳门,直到印度,随 毒品传送线路不断扩大,最初的过境国无一例外都成为了消费国。新的毒品通道的形成,加剧了金三角毒品的泛滥。一个区域性的市场被培育出来,毒品犯罪呈上升之势。到2001年10月中国仅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已达90.1万,全国涉毒县市发展到2,051个,而中国毒品消费市场95%以上的海洛英来自金三角。据估计,目前全国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超过60万人,其中因静脉注射毒品感染的占70%。另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东南亚国家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已超过300万。

  泰国一位生物学家对我说,令人大惑不解的是,连大象、猴子这些动物都知道有毒的植物不能吃,而人类作为万物之灵长明明知道毒品危害却不能自拔,吸毒是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弱点?

  在戒毒所采访的日子里,我已经耳闻目睹了太多因吸毒造成的人间悲剧,见怪不怪,然而在金三角与故人的一次邂逅,却使我心绪久久难平。

  初夏的一个傍晚,我独自漫步在克钦邦洋人街街头,寻找英国人当年以公开收购鸦片而闻名东南亚的"双金鱼有限公司"旧址。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只见一蓬乱头发中两点鬼火似的眼睛直瞪 我:"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林呀。"我不由心头一紧:林是我儿时同窗,虽然听人说过他因吸毒流落异国他乡,但我仍然无法把记忆中的英俊少年与眼前枯槁如柴的老翁联系在一起。见我困惑的样子,他赶紧补充:"我真是林,还记得小时候你最怕削铅笔,常常是我帮你削吗?那次野营拉练你摔伤了腿,还是我背你下的山。"这真是林,看 眼前不人不鬼的他,泪水迷蒙了我的眼睛:"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能回头了吗?"林惨然一笑:"若能回头还等今天?自从吸上四号(指海洛英)就像魔鬼附身,工作丢了,老婆娃娃也跑了,现在就靠帮人挑水挣两个钱,反正活一天吸一天,吸死拉倒。你身上有没有带钱,先借我200。"不等我掏出钱来,他一把抓过钱包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一年后,我再到洋人街,听说他已在一个雨夜倒毙街头。

  穿越茂密的雨林、荒凉的原野;走过喧闹的城镇、偏僻的村庄,我站在奔流不息的萨尔温江畔感悟金三角,神秘之地的面纱仍难以揭开。贫穷落后、民族纷争和适宜的地理环境,是金三角毒源地形成的温床;贩毒暴利和不断扩大的毒品市场又推动了毒品生产规模的扩张。贫困、战争、贪婪和野心催开了邪恶的罂粟,年年盛开的罂粟花又为这一切罪恶提供了在现代世界维持下去的支撑点。随 经济全球化的发展,金三角毒品生产作为世界地下经济的一部分,已形成了一个巨大产业,拥有 全世界不断扩大的市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毒品是金三角唯一畅销全球的商品,在这个远离现代文明的角落,一些困于贫苦和战乱的群落,以他们独特的方式参与或颠覆 全球化,虽属无奈,却是被边缘化民族的一种地狱式的报复。

  罂粟种植深深扎根于当地社会。对于当地百万烟农来说,种或不种罂粟,答案却像《哈姆雷特》的千古疑问一样简单--"生存或是死亡"?

  1998年春天,在掸邦第一特区果敢,我们赶上当地政府一次捣毁罂粟田的行动。几十个士兵在山上一字排开,挥舞 木棍朝已经挂果的罂粟打去,兴奋之下我也抄起木棍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正在左劈右砍,几个衣裳褴褛的老农踉跄跑来,齐刷刷地跪在地头哭求:"长官,这是我们的衣食饭碗,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指望这点大烟,要打就干脆先把我们打死算了。"此情此景,铲烟的豪情顿时全消。这罪恶之花已是金三角百万贫困山民的生活来源,要让罂粟花不再开放,必须给他们另辟一条生路。

  在佤邦,掸邦第二特区政府的一名官员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你以为我们喜欢做毒品?如果有更好的生路,哪个愿意做毒品呢?谁都怕戴毒枭的帽子,一旦戴上这顶帽子,就等于判了死缓,人家想抓就抓,想杀就杀,连觉都睡不安稳。可是如果马上全面禁大烟,老百姓吃什么?我们拿什么东西换取日用百货、军需品和维持政府开支呢?希望外界能够帮帮我们,再不要这背时的大烟了。"

  云南紧邻金三角毒品主产区,国境线长4,060公里,都是陆地边界,无天然屏障,有16个民族跨国境而居,"一街跨两国、一寨跨两国"的情况比比皆是,毒品渗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在中缅边境的邦马寨,村民告诉我,这里离境外毒品集散地古很近,十分钟就出境了,村里的瘾君子清晨跑过去抽几口,返回时家人都还没有起床。有时在田间毒瘾上来时,丢下手中的活计跑过边境去吸毒,回来再接 干活,"就好像歇一口气、喝一口水一样"。

  从1990年起,云南省开始了以替代种植为重点的"金三角绿色禁毒工程"。与缅甸、老挝接壤的边境地州采取政府支持倡导、企业出面经营、双方平等协商的办法,帮助境外毒源地用稻谷、甘蔗、橡胶等作物替代罂粟种植。在掸邦第二特区的邦康,我们遇到了在当地推广农业技术的李铮友教授。李教授是著名的农作物专家,曾出任过云南省副省长,现为云南农业大学杂交水稻研究中心主任。两年来他率工作小组在佤邦进行水稻良种试验,帮助建立了佤邦农业技术学校。乍一看,他与当地老农没有什么两样,高高挽起的裤脚浸透了泥水,亚热带的烈日晒黑了面庞,这位可敬的老人,为罂粟花不再开放,多年来耕耘在异国的田野里。

  腾冲县科委马主任向我们讲述了在克钦邦甘拜地开展替代种植的艰辛过程。第一次是走村串寨挨家挨户劝说山民不要种罂粟,改种其它作物,磨破了嘴皮山民才答应"送点种子来试试瞧"。第二次靠人背马驮把几千斤马铃薯良种送到寨子里,可示范田仍是一片荒芜,原来薯种被饥饿的山民分吃了。重新拉来薯种,手把手的教他们耕种。中方农技人员住在山民茅屋里,一起吃野菜充饥,夜晚忍受 蚊虫的叮咬。碧绿的薯苗长出来了,可中方技术员却发起了"闷头摆"--热带疟疾。

  10年春风化雨,替代种植筑成的一道"绿色长城"正在金三角地区慢慢崛起,10年前,站在中国边界上就能看到边界对面的山上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如今这美丽的魔鬼之花已开始在这块土地上败退。联合国禁毒署主任阿拉齐是一位富于创意的意大利人,上任后即把禁毒重点定位在减少全球罂粟种植上。1998年5 月,他到云南考察"绿色禁毒工程"后感慨地说:"云南的经验向国际社会表明替代种植是可以取得成功的,为特别联大制定全球禁毒新战略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佐证。"

  然而,替代种植面临许多困难,远未到收获的季节。现阶段替代种植主要是在坝区开展,在主产罂粟的山区,还缺少适宜的作物品种和种植技术。一些已推广的作物,如甘蔗等,因受价格波动的影响,收益也不稳定。而鸦片、海洛英的价格却随 另一个毒品基地--阿富汗局势的急剧变化而上涨。在利益驱动下,部分禁种地区又开始复种罂粟。2001年,金三角罂粟种植面积仍在120万亩以上。更值得警惕的是,"冰毒"、摇头丸等不需种植,生产成本更低、利润更高、贩运更方便的人工合成毒品正在金三角大量出现。即使有一天,罂粟花不再开放,取而代之的各种人工合成毒品仍将对人类构成严重威胁。

  一位泰国学者说,泰国在20世纪80年代末就基本消除了大规模的罂粟种植,在毒云缭绕的金三角开辟出了一片净土。然而,来自缅北的人工合成毒品--冰毒的销售量的迅速增长,取代海洛英成为泰国最主要的毒品,成为当今泰国最严重的社会问题之一。他忧心忡忡地问:"替代种植解决得了毒品问题吗?"

  替代种植只是替代发展的一个方面。在境外毒品生产呈现传统原植物毒品生产与人工化学合成毒品生产并存的格局下,金三角促进替代发展任重而道远。"金三角"周边各国已认识到,仅靠一国之力难以解决业已存在100多年的金三角毒品危害。

[责任编辑]杜新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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