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报报道】  今年3月1日起，云南省全面实施《云南省艾滋病防治办法》，并启动6项工程来遏止艾滋病流行和蔓延的势头，其中包括吸毒人员可以免费领取清洁的针具、向他们发放毒品替代品美沙酮。与此同时，广东、贵州、四川和广西等省区，也先后设立了多个提供清洁针具和美沙酮的试点单位。

“这是大势所趋的事，偏偏有那么些人大唱不负责任的反调。”云南省艾滋病防治办公室主任张长安在电话里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他告诉记者，没想到发放针具和低毒性毒品——美沙酮会有这么多的争议。

20世纪80年代末，吸毒问题开始在云南省边境一带死灰复燃，并迅速蔓延和发展。2003年全国登记在册吸毒人员有105．3万，根据惯例，这105．3万应该算是强制戒毒的人数，因为只有经过强制戒毒，公安机关才会把他登记在册。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统计，一个显性吸毒人员身边就有四个隐性吸毒人员。所以，以此估计，我国隐性吸毒的人数在400万左右。又据国家有关部门统计，近几年来我国艾滋病感染人群和发病人群呈逐年上升趋势，到去年底，像云南省累计报告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已达到14905例，是1989年的100倍。这些人群中有90％是因为共用针具而产生的。

面对由吸毒引起的日益严重的艾滋病感染问题，从去年开始，在云南省的一些医院就尝试着为吸毒人员提供低价的清洁针具。今年3月1日起，云南省全面实施《云南省艾滋病防治办法》，并启动6项工程来彻底遏止艾滋病流行和蔓延的势头，其中包括吸毒人员可以到规定的发放清洁针具的网点，免费领取清洁的针具，用于静脉注射吸毒。这样的网点在云南的个旧、昆明、德宏、瑞丽出现，以便大规模地覆盖更多的吸毒人群。此外，还有施行“海洛因成瘾者美沙酮社区维持治疗”，在领取针具的同时还发放毒品替代品美沙酮。

与此同时，广东、贵州、四川和广西等省区，也先后设立了多个提供清洁针具和美沙酮的试点单位。以防治艾滋病为主要目的的新一轮中国戒毒改革试点全面铺开。

要向吸毒人员提供针具，并低价提供毒品代用品，这样的试点工作引起全国上下轩然大波，各种争议也随之产生。

完善戒毒程序的尝试

美沙酮是一种口服剂。属于人工合成的麻醉药品，常被用作毒品替代物而用于戒毒，美沙酮维持疗法实际上是一种替代和递减法的综合脱毒疗法，该方法能有效防止戒毒者重新吸食海洛因等毒品，从而防止吸毒者感染艾滋病及病毒性肝炎等疾病。美沙酮替代疗法从上世纪60年代就开始有了，在世界上多个国家通行，主要是用来戒毒和维持，使吸毒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并减少共用针具带来的艾滋病等疾病传播。

据戒毒专家杜新忠介绍，戒毒一般要经历3个阶段，即脱毒、康复和回归社会。我国的绝大多数自愿戒毒所只提供7—15天的脱毒治疗，没有后续的康复措施。更何况有的自愿戒毒所连这7天的治疗也不能保证，未完成脱毒治疗即予出所。美国凤凰屋基金会主任蒙代尔教授1992年来中国时就曾告诫过，他说他很惊讶我们只提供几天的脱毒治疗，他希望我们不要走美国人已经放弃的老路。因为长期吸食毒品造成了生理改变，一旦停止使用海洛因，就不能维持人体的平衡，人体内各个系统会发生功能紊乱，表现出肌肉疼痛，睡眠障碍，呕吐，腹泻等戒断症状。几十年的戒毒工作证明，如果不能将康复和社会帮教工作跟上，95％以上的吸毒者脱毒之后还会复吸。

而后两个阶段恰恰是我国戒毒工作中的薄弱环节。

采用美沙酮维持疗法，就可以减轻或消除戒断症状。在美沙酮逐渐减少的过程中，人体也逐渐缓慢恢复。这就是美沙酮替代递减治疗的原理。这个疗法可以说是我国为完善戒毒康复环节工作而做的一种尝试。

杜新忠说，海洛因在身体里的半衰期决定了吸毒者每天至少吸食3次才能维持生活，而美沙酮的半衰期有逐渐变长的特性，开始是15小时，随着服用次数的增多，慢慢会增加到24小时，甚至36小时，正是有这样的药理基础，美沙酮才能对吸毒者的行为进行校正，让他的生活正常化，让他最终返回主流社会。而且美沙酮主要以口服为主，避免了患者因共用注射器吸毒感染艾滋病的危险。

云南省警方人士介绍：全国注册的吸食毒品人员，如果按每人每天吸食0．3克海洛因计算的话，每年要消费2700亿元人民币。据他们了解，在云南吸食毒品的人，每天吸食海洛因按最低程度统计，边疆可能大约二三十块钱一天，中心城市可能最低100元，往上到120、130、150元不等。同时据警方调查，在医生指导帮助下使用美沙酮，每天一般消费在4到10元钱。这样，过去吸毒者因为毒资问题最后会走上偷抢或者卖淫的道路，施行美沙酮维持疗法后，基本不用为毒资问题考虑，能大大减少造成社会不安定的隐患。

美沙酮潜在的致命威胁

虽然美沙酮维持疗法是当今国际上最流行的一种戒毒方式，但有不少专家对它的副作用表示出担忧。国内一不愿透露姓名的戒毒专家引用国外一研究报告告诉记者，该研究曾将美沙酮加入到培养过的人类胎儿微神经胶质和有单核细胞形成的血液巨噬细胞中，美沙酮极大地加剧了HIV（艾滋病毒）感染。

最为重要的是，将美沙酮加入到从HIV感染者身上获取的受到潜伏性感染的体表血液单核细胞中时，病毒的活化和复制被加强。

该专家认为，既然推行美沙酮维持疗法的一个主要目的是降低艾滋病的感染率，那么了解用美沙酮进行治疗的免疫后果及其在艾滋病的免疫病理形成中的作用是极其重要的，决不能依靠行政命令来一味地说好。

另据俄罗斯《科学信息》杂志报道，莫斯科医学科学院专家收治了7名接受美沙酮维持疗法的病人。这些病人在为期1年多的美沙酮维持疗法治疗时间里，在减小美沙酮剂量时会出现发烧、哈欠不断、浑身疼痛、紧张和失眠等症状。这表明，戒毒者对美沙酮产生了强烈的依赖。

此后，莫斯科医学科学院专家将这7人的治疗情况与吸食海洛因等毒品的戒毒者进行了对比。结果发现，普通的戒毒者在停止吸食毒品后，会出现1到2次的毒瘾发作；而有美沙酮毒瘾的戒毒者却会出现2到4次毒瘾发作，并且每次发作持续时间会更长，病人也更加难受。为消除这种美沙酮戒断综合征，医生不得不使用比消除其他毒品戒断综合征更大的药物剂量。

2003年，美国在对北卡罗来纳州死亡人数增多问题进行调查时，赫然发现因美沙酮引起的意外死亡从1997年到2001年增加了5倍。因为近年来医生们将此药用于慢性疼痛病人，而用药量呈不断上升趋势。调查报告显示，该州1997年只有12例，2001年却达到80例。同时，1997—2001年到药店和医院购买美沙酮的增加了4倍。

虽然该调查发现卖到鸦片治疗项目部的美沙酮只增加了2．6倍，说明当时那些可能因美沙酮过量致死的人“不太可能”是用此药来戒除海洛因成瘾的，但它在消除疼痛时的过量使用却警告人们，为消除这种美沙酮戒断综合征而需使用比消除其他毒品戒断综合征更大的药物剂量的时候，美沙酮的致命性就有可能显现。

吸毒者吸毒追求的是一种上冲感，这种感觉在吸毒者第一次吸毒时最明显，以后都不可能达到。而服用美沙酮带来的上冲感还远远不如吸食海洛因，所以在对病人实施美沙酮维持疗法的同时，还要防止其复吸海洛因。

所以有专家建议，美沙酮也是国家规定的能够使人形成瘾癖的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之一，它属于毒品范畴是由法规所规定的。当务之急是一方面要尽快为美沙酮的管理使用进行单独立法，或制定专门的司法解释、条例、规定。要实现从生产、运输到保管、发放、服用各环节的严格监管制度，并明确在推广美沙酮替代治疗中，公安机关、医疗机构、药品监督局、疾病控制、试点社区等各方的责任和义务。另一方面，对美沙酮致命的可能性要有科学的判断，对此我们决不可掉以轻心。

开放针具市场两头不讨好？

一项公开的数据显示，目前52．69％静脉吸毒者共用针具，其中广东省90％的艾滋病感染者是因为共用针具而感染的。专家认为，此现象之所以如此普遍，与市场上难以买到注射器有一定关系。因为注射器属于医疗器械，根据我国目前的法律规定，只有持有医疗器械经营许可证的单位才能销售注射器。

虽然没有法律条文明确说个人不能购买针具，但各地警方已经形成惯例，私自购买针具的个人大部分都有吸毒的嫌疑，一般会有缉毒警察专门守在药店边上，看到有私人购买针具的就将其抓回审讯，以至于吸毒者根本不敢去药店买针具。杜新忠说：“也因此，吸毒者不是买不起，而是根本不敢买。”

目前广东在省内选择了一个镇开展“针具市场营销”试点，在试点范围内允许药店出售注射器，并开展旧针具回收，同时由该镇卫生防疫部门进行监管。同时，卫生部门还将寻找吸毒人群中素质较高的人员，对他们进行培训，通过他们来宣传预防艾滋病传播的知识，倡导吸毒者改变共用不洁针具的危险行为。

据广东省卫生厅有关负责人介绍，“针具市场营销”试点是今年卫生部统一实施的项目，广东省作为全国首批试点，是卫生部和省卫生厅的双方意向。试点开始后，卫生厅会根据此项工作的具体进展对其效果进行跟踪评估。

广东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艾滋病防治研究所林鹏所长告诉记者，目前很多国家都开展“针具市场营销”项目，澳大利亚、英国和荷兰等国家都有针具交换项目，用过的针具可很方便地进行更换。一项世界81个城市的研究显示，在29个开展针具交换项目的城市，其吸毒者中艾滋病感染率年均下降了5．8个百分点，而没有实施此项目的52个城市，吸毒者中艾滋病感染率年均却上升了5．9个百分点。

可是，有专家对此产生忧虑，因为任何监控都不可能达到100％的严密，一旦对针具市场进行有条件的开放，任何吸毒者会利用一切手段避开监控来购买这些东西，以达到吸食毒品的目的。这和向妓女提供安全套是两回事了，虽然能达到降低感染艾滋病概率的目的，但吸食毒品的势头难免会重新抬头。以牺牲道德的代价来换取人生健康的目的，很有可能会两头都不讨好。

对此，警方人士表示，这样做是因为目前除了对毒源进行严厉打击之外，并没有更好的温和的方式对吸毒问题进行遏制。

先行者的压力

面对舆论的重压，云南省艾滋病防治办公室主任张长安表示这些工作都是在摸索中进行，对错要等时间和历史来证明。现在就想要看出美沙酮维持治疗的效果，是不切实际的。很多东西现在根本没法评估。“只做不说”成为他与媒体接触时采取的统一口径。

云南省药物依赖防治研究所的张锐敏医师告诉记者，美沙酮维持治疗最终会在四大方面起到效果：一是降低HIV阳性的感染率，二是减少非法药物的滥用，三是减少违法犯罪行为，四是重新恢复吸毒人群的社会功能、职业功能和家庭功能。“现在才开展了仅仅几个月，想得出结论是不现实的。”

“比如要减少非法药物的滥用。现在很多病人服用美沙酮后，第二天来诊所告诉我没有再用过海洛因，但是这些话可靠吗？我们没有办法24小时监控他们，但我能感觉得出，有些病人晚上还在吸食海洛因，这是他们以前的存货。并不是我们给他服用的美沙酮剂量不够，而是他们可能想体验美沙酮和海洛因结合起来的‘舒服感受’，就像很多吸毒者吸了海洛因还要用安定一样。心理学有一种理论认为，‘吸毒者第一次吸毒的感觉是最舒服的，以后都不可能达到那种感觉，他们喜欢把自己当作小白鼠做试验，不断地改变毒品的组合方式来体验，就是为了找到那种感觉，也许他们永远找不到。’为什么我能感觉得出有些人回家后又服用了海洛因？因为美沙酮在体内作用的时间应该是24个小时，原定那天早上8点半有10个人应该来服药了，但是他们都没有出现。”

张锐敏说，现在最担心的事是把美沙酮神化了。“如果吹得过头，一旦人们暂时看不到预期的效果，美沙酮维持治疗将会被一棍子打死，尤其在目前对美沙酮维持治疗尚有争议的时候。”

张锐敏所在的云南省药物依赖防治研究所，早在10多年前就呼吁过用美沙酮维持疗法，研究所的副所长李建华为此提交了无数次报告，但结果只是“石沉大海”。在他们争取了10多年后，美沙酮维持疗法终于与艾滋病防治工作结合后“出笼”了。对这个得来不易的尝试，他们都把它当作自己最珍惜的孩子，他们不想它还在摇篮中的时候就被扼杀了，“如果真会那样，这就是犯罪。”张锐敏表示，他们希望恢复每一个吸毒者作为人的功能，“现在美沙酮维持治疗给了他们健康生活的机会，谁都不能剥夺！”

“瘾君子”勇救落水儿童

相比之下，作为具体试点的个旧市疾控中心显得轻松许多。“来接受美沙酮维持治疗的人越来越多，目前已经有100多个了。”该中心办公室的老李乐观地对记者说，“这段时间以来，已经看出一点效果了，主要表现在病人的精神状态上。”

老李告诉记者，很多病人的亲属都来反映原先终日懒洋洋的病人的作息时间开始往健康的方向调整，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老李说，这就是进步，他们在逐步融入正常的社会秩序之中。“我们这前不久刚出了一件好人好事呢。”他很自豪地向记者宣布，“一个多礼拜前，有几个接受治疗的病人对我们说他们做了件好事。他们称，在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救了一个落水儿童。当时我们还不相信，因为吸毒者中说谎现象很严重。于是我们领导偷偷开车到发生地调查了一下，才发觉他们是真的救了落水儿童。”

5月30日下午，在个旧市疾控中心健康门诊接受美莎酮维持治疗的赵劲松、程伟等十来人互相约了到老阴山风景区玩。

下午3点半左右，他们来到山顶一石桌旁休息。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有人落水了！”他们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一个水池中有个小孩正在挣扎，另一稍大的女孩正在池边高声呼救。赵劲松、程伟不假思索，快步跑到水池边，一个抓住小孩的颈部，一个抓住脚，一起用力把小孩救出了水面。可是小女孩已经不省人事，不断有水从口鼻中流出。他们立即采取一些急救的措施，才使小女孩苏醒。但四下寻找不见她的家长，于是他们将女孩抱起，一路打听，最后终于在山顶一个卖零食的摊位上找到了她的亲人。

老李说，我们找到那户人家时，他们对救孩子的人都感谢得不得了。回来后大家都很感叹，实行美沙酮维持治疗之前，这样的事情在我们这从没听说过，吸毒者不会有闲情逸致去游山玩水，更谈不上见义勇为。对于这样的“意外”，我们都很欣慰，说明这个疗法还是有效果的。其实在个旧，施行美莎酮维持疗法并不仅仅是医疗部门的事，为了保证该治疗的效果，民政部门负责给戒毒效果明显的人发放低保、介绍工作。公安部门也不像以前那样守在门口，看谁服了药就抓起来。至于发放低保和介绍工作也不是无条件的，这些人要三个月查一次尿，如果尿检呈阳性，低保就得取消，工作也会失去，因为要让他们接受强制性戒毒。

面对外界的舆论和试点成败的压力，个旧市疾控中心某负责人表示，推行这些政策并不代表着我国政府禁毒立场的松动，相反，它表明政府在禁毒和阻止艾滋病的传播上，面对复杂形势，采取了更客观、更务实、更人性化、更负责任的策略。 本报记者　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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